第81章
等蘇正卓開到那邊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不眠不休的開了十幾個小時,途中除了去加油站里加油時買了瓶水喝下去,甚至都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也沒有一點困意,就這樣憋着一口氣開到了溫嶠縣那邊。
從溫橋縣裏開進去后,越靠近溫橋縣,那路還是黃土朝天的泥路,加上外面還下着不小的暴雨,來往的車輛經過,立馬濺起一地的泥水。
鎮子很小,許是因為過年前的緣故,經過鎮上的時候兩邊俱是密密麻麻的小攤,攤前趕集的人口攢動,加上各種自行車三輪車電瓶車隨處停在街道上,混合著各種方言的喇叭叫價聲,整個集市熱鬧的一塌糊塗。
一個不到幾十米的集市,蘇正卓花了半個小時多才開過去。
好不容易從這裏開出去,他下車找了個路人問了下這邊學校的方向。
“學校?”那路人一臉奇怪的打量了下蘇正卓。
“恩,就是有支教老師的學校,我要去那裏找人。”蘇正卓點頭應道。
“如果是支教老師的那個學校,應該是鎮上的小學吧,離這裏還遠的很嘞,你車子一直往前開,開到沒有路的地方停車,過了石頭橋,再翻一座山過去在那山腳下就是希望工程建起來的小學,每年寒暑假都會有幾個圖新鮮的支教老師過來呆上一陣子,不過這個地方窮,學生也不多,從來就留不下老師,除了小學的校長達巴除外。”那人顯然對當地很熟悉,一臉瞭然的解釋起來。
“好的,多謝你了。”蘇正卓沒想到這麼順利就問到了要去的地方,道謝后便又立馬上車朝前面開出去。
果然,開了很久的直路后在一條大溪前面停了下來。
下面湍流險急,而上面就一座窄窄的石橋,兩邊也沒有任何的扶手欄杆圍着。蘇正卓從a市出來時天氣還是晴好的,未料到這邊卻是大風大雨的,他也沒有帶傘,剛從車子裏出來沒一會就淋的落湯雞似的,他隨手抹了下臉上的雨水,便從石橋上走了過去。
幸好那山上面已經有過往行人踩出來的山路,他沿着泥濘的山路疾步往上爬去,加上夜色很快暗沉下去,他無端焦灼起來,腳步也不知不覺的加快起來。
等他翻過這座大山走到山腳下,果然看到山腳邊有個不起眼的磚瓦房,前面的空地上則是插着一桿破舊的紅旗,他心頭莫名的舒了口氣,這一路大風大雨不眠不休的奔波過來乃至於翻山越嶺的勞累早已拋到腦後去了。
他也不知道這樣一口氣的追過來有什麼意義,也許只是想親眼看到她平安無事而已,畢竟他是答應過粱舒娟的,他一遍又一遍的催眠着自己。
一直快走到那個插着紅旗的小學那邊時,蘇正卓的腳步反倒越來越慢。
越是走近,裏面破敗的房子越來越清晰。說是小學也不過是個一排稍微長點的民房,兩層,都是石材堆砌出來的,前面有塊坑坑窪窪的空地,中間插着一根紅旗,大概是當做操場來用的。
隔着雨幕,他似乎看到那房子一樓前面的門口上,似乎有兩個十來歲的小孩子低頭在玩着什麼。
越往裏面走去,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來,渾身淌着雨水,剛走過去,就留下了一地的雨水。
“你找誰呀?”膽大點的小男孩卓央好奇的問道。
“程老師程老師,有人來了!”旁邊那個小胖乎乎的小女孩沖裏面大聲嚷嚷起來。
“卓瑪,誰來了?”伴隨着驚訝的聲音,下一秒程宜寧便從裏面走了出來,她身上還圍着當地特色的圍裙,手上則是沾滿了白白的麵粉,應該是正在燒飯。
“蘇、蘇正卓?”程宜寧怎麼也料想不到居然蘇正卓居然會出現在這裏,渾身上下都是淋得落湯雞似的,褲腿上和皮鞋上則是沾滿了黃泥,她才帶了一眼就瞠目結舌的問道。
“我——”蘇正卓一時間絞盡腦汁居然也想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程老師,他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呀?”那個胖嘟嘟的小女孩一臉興奮的追問道,水汪汪的大眼睛烏溜溜的盯着蘇正卓看。
“小瑪別亂說話”旁邊的小男孩立馬着急的糾正起來。
“你手機怎麼一直打不通?”蘇正卓想起先前打她很多個電話都沒人接,加上唐嶼安明着暗着的作梗,他這才想歪了去,因此還答應下來唐嶼安的要求。
“昨天小瑪帶我去逛廟會時,前面忽然有燭台倒下來,那燭台眼看就要砸到小瑪身上,我一急也跟着去擋,我以為那燭台肯定會砸在我身上的,幸虧有個陌生人及時出現一把扶住了燭台,我手機在混亂中掉了,後來就打不通了,可能是被路人撿走了——”程宜寧說時還是一臉的心有餘悸,當時的場景的確是兇險的很,有幾個離的近的被滾燙的蠟燭油濺到,現場一度混亂的失控起來。
蘇正卓一聽就明白了燭台無端倒下來以及那會在唐嶼安手機錄音里聽到的程宜寧尖叫聲的緣由。
不管如何,至少面前的程宜寧平安無事,這點來說,唐嶼安倒是依約做到了。
“那你過來這邊幹什麼?”程宜寧如實回答了蘇正卓的問題后,她自己接着問道。
“公司里明年計劃挪出部分資金做希望小學的公益項目,我以前來過溫橋縣,對這邊的情況還有點了解,所以我就想着先過來看下——”蘇正卓方才剛看到這邊簡陋的條件時,腦海里的確是一閃而過這樣的念頭,眼下半是胡謅半是如實說道。
“這樣——那挺好的,校長還整天擔心這個小學會不會被關掉,要是你們如果能及時捐點過來,至少還可以撐個幾年,捐款事宜我待會把你帶去校長家,你和他具體聊下這方面的流程。”程宜寧剛過來就看到校長滿臉愁容的,她和校長聊了下得知現在生源越來越少,稍微有點經濟能力的家長都咬咬牙關把孩子送到縣裏讀書了,唯有幾十個家境困難的留守兒童依舊還在這裏念書,要是連這個小學都關了,那幾十個留守兒童立馬就輟學了,她自己腦海里原本還一直擔心着這事,眼下聽蘇正卓這麼一說,倒是沒有懷疑。
“恩。”蘇正卓不經意的舒了口氣。
“要不——你先擦下雨水吧。”畢竟是零下幾度的氣溫,加上蘇正卓渾身淌水滿是泥漬的站着,眼下也沒有其餘地方可以讓他落腳,程宜寧想了想便把他招呼到裏面去了。
這邊做飯都是用大灶,不過也幸虧是大灶,蘇正卓進去后就走到大灶前面烤起了柴火。
“你把外套脫了吧。”程宜寧說時從灶肚裏拿了幾根燒的正旺的柴火出來架在空着的炭盆上,一邊無比自然的解釋起來,“她們這邊冬天都是這樣烤火的,很方便的。”
冬天的外套本就厚實,沾水后更是變得極重,程宜寧這麼提議了下,蘇正卓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把冷冰冰的外套脫了,之後坐在炭盆邊伸出雙手烘烤起來,被那燃得正旺的柴火烤了一小會,他身上便冒了點白霧出來,蘇正卓一轉眼又沒看到程宜寧的身影,就連剛剛兩個坐在門口處的小屁孩也沒看到,他身上的衣衫又潮又濕又帶着點蒙蒙的熱氣,自然是難受的很,他便乾脆起來把身上的線衫襯衫一股腦的脫了下來,走到外面用力把雨水擰到最干后,之後才轉身回到屋裏把這幾件衣衫拎到炭火上烘烤起來。
“程老師,他穿的進你的衣服嗎?”門口處沒一會突然傳來小女孩的聲音,蘇正卓一個激靈倒是無比迅速的把烘烤的衣衫抖開,不過他這樣着急的,加上衣衫潮濕,一時間甚至不能利索的穿上去。
“我的外套先將就披下吧。”程宜寧說時扔了件她自己的運動外套過來,蘇正卓別無選擇只得在小屁孩一臉探究的注視下快速的穿上,不過他這樣長手長腳的,程宜寧的外套穿在他身上,他還露出一長截手臂,整件外套都以一種無比詭異的狀態被他撐開着。
那外套太小,他並不願意在小屁孩面前光着胸膛,居然還收想去扣紐扣,不過他再怎麼努力,那外套還是合攏不上,蘇正卓再次吸氣收腹,未料到旁邊的卓央無比神氣的嘀咕道,“我就說他會穿進去!卓瑪,你輸了!”
“可是他明明比程老師高那麼多!”卓瑪說時一臉懊惱的盯着蘇正卓看,彷彿還是不願意相信人高馬大的蘇正卓居然能夠穿的進去程宜寧的衣服。
看着面前兩個目不轉睛盯着自己的小屁孩,蘇正卓也是滿頭黑線。
“老師做飯去了,你們再去門口玩一會。”程宜寧看出蘇正卓的窘態,她自己把兩個小屁孩支走後就回到灶台那邊繼續做起了晚飯,不過嘴角邊還是忍不住浮起了笑意。
好不容易沒被小屁孩圍觀着,蘇正卓莫名舒了口氣,接着一門心思的烘起了衣服。大概再過半小時,程宜寧的麵條剛做好,他就無比迅速的換回了他自己的衣服。
“這麼快就幹了?”程宜寧留意到他的動靜,站在灶台那邊不解的問道。
“恩,差不多了。”蘇正卓一臉窘迫的回了一句。
“你是不是程老師的男朋友啊?”卓央和卓瑪到飯點了不知何時回到屋裏了,也圍坐在炭盆旁邊,卓瑪特意蹭到蘇正卓旁邊,繼續一臉好奇的追問起來。
蘇正卓看得歡喜,伸手輕碰了下卓瑪的腦袋,卓瑪立馬害羞的縮到卓央旁邊。
“過來吃飯吧。”程宜寧此時盛好了麵條,端到側邊的一張木桌上。
蘇正卓已經許久沒有吃過程宜寧煮的麵條,加上此時餓的前胸貼後背的,沒幾分鐘就把一大碗麵條吃的精光,看得兩個小屁孩眼睛都直了。
等程宜寧收拾好廚房后,就帶着卓瑪和卓央回二樓的房間裏睡覺去了。
“他們家人呢?”蘇正卓看得出來卓瑪和卓央很黏程宜寧,小孩子的天性自然是簡單的很,誰對他好就黏誰,而且臨近年三十,也沒有看到過孩子的家裏來過這裏。
“他們——算是孤兒吧,爸爸出去打工已經多年沒有音信了,媽媽五年前就改嫁到外地去了,也沒人管,平時都住在校長家,我正好過來沒事幹,而且校長家裏也挺困難的,我就讓他們來這裏住一陣子。”程宜寧說時把被子給孩子扯了點上去。
小孩子入睡的極快,前幾分鐘還在嘀嘀咕咕的說著悄悄話,沒一會就睡過去了。
這裏的一切對於蘇正卓都是新鮮的很,程宜寧說著他就在邊上安靜的聽着,彷彿不管她說什麼都是好的。
“洗下臉和腳,你也早點睡吧。校長家裏離這裏有點遠,明天帶你過去。”程宜寧說完后就去端來了熱水,蘇正卓接過來洗漱了下又乾巴巴的杵在原地。
他先前跟着程宜寧走上來時留意過隔壁的幾個房間,大概是當做教室用的,稀稀疏疏的放着破舊的課桌椅子,睡覺的卧室想必只有這麼一間的了。
“你睡這張,我和卓瑪她們睡。”程宜寧自己洗了臉和腳后就鑽到卓瑪她們的被窩裏去了。
山腳的夜晚除了雨聲,再無其他一點聲響。
沒有網絡,沒有喧囂,沒有算計,也沒有恩怨,就像是和外面的世界隔絕了似的。
房間裏唯有小孩子的沉睡聲,蘇正卓躺在原本程宜寧睡的那張床上,第一次一覺到天亮。
幸虧第二天就放晴了,蘇正卓的那雙皮鞋翻山越嶺沾了黃泥后已經慘不忍睹了,程宜寧早起后乾脆拿板刷把他的皮鞋刷了一遍晾在一樓的角落裏,出門時就讓他穿着她的拖鞋。
她看到蘇正卓低頭看了一眼他自己半截露出來的腳後跟,面露難色,“這裏的人不講究的。”
果然,她這麼說了一句,蘇正卓便也點點頭。
“去找桑措玩咯!”卓央在前面帶路,興高采烈的歡呼着。
“桑措是卓央的兄弟嗎?”蘇正卓看着前面帶路的卓央興高采烈的,他便開口問了起來。
“他是校長的兒子,和卓央同齡,平時都一塊玩的。”程宜寧解釋道。
兩人走了半個小時才到校長的家,只是個黃土堆砌起來的屋,一進去院子裏正有個穿着民族服飾的婦人在晾衣服,膚色黝黑,大概是生活艱辛的緣故,眼尾上一圈的褶子印,不太看得出來實際的年齡。
“達巴呢?他的公司明年有意向捐點錢給希望小學,也許這邊的小學不會這麼快就取消掉了。”程宜寧在院子裏和達巴的妻子說道。
“昨天下了暴雨,他去看麥苗去了,還要一會才回來,程老師你們先坐會,桑措還不出來招呼客人——”那婦人似乎沒怎麼和陌生人打交道,甚至不好意思去直視蘇正卓,只是手足無措的朝程宜寧咧嘴笑了下,眼尾處的魚尾紋看上去愈發深了很多。
“卓央卓瑪!”裏面忽然衝出來一個小男孩,猛地朝卓央撲過去,兩個男孩子立馬嘻嘻哈哈的打成一團。
這邊的小孩子膚色大都偏黑,兩頰則是泛着皸裂過後的赤紅,看着像是高原紅似的,加上都是剃着差不多的小平頭,斜肩上穿着民族服飾,蘇正卓乍一看覺得桑措和卓央長得都差不多。
“那我們就等達巴回來好了。”程宜寧點頭應道,達巴妻子拿了兩張竹椅出來,她和蘇正卓便走過去坐了下來。
三個小孩子嘀咕了一會便在院子裏的泥地上玩起了小彈珠,每個人都撲在地上,用手指想把自己的彈珠推到泥洞裏去,玩得不亦樂乎。
達巴妻子沒一會又端了兩杯冒熱氣的東西出來。
“羊奶,他們自家擠的。”程宜寧像是對這一切都已經很適應的了,說了謝謝后就接過去喝了起來,蘇正卓便也依樣學樣的喝起來。
有點淡淡的騷味,不過寒冬臘月里喝上一杯熱奶驅寒也是很不錯的。
不過一直快到中午,也沒看到達巴的身影,程宜寧便起來打道回去了。
“如果達巴回來,讓他到學校里找我也行。”臨走前程宜寧交代道。
卓瑪和卓央幾天沒回來了,小孩子玩得不亦樂乎的,程宜寧起身時,桑措忽然跑過來,怯生生的說道,“程老師,讓卓央卓瑪住我這好不好?”桑措身上穿了好多件衣服,身形略顯臃腫,還有點鼻涕水凍出來,他說時搓了下滿是泥巴的手心,蘇正卓留意到他的手背上滿是深淺不一的凍瘡印,兩個手背都腫的像是饅頭似的,他看得心頭凄然,不由得又往桑措多看了幾眼,未料到桑措和程宜寧說完后也正朝他看過去,不過剛對上蘇正卓的目光立馬就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