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噼里啪啦地蹦了一串之後,丹尼斯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石洞內似乎沒有人理他,只得訕訕地閉了嘴,眼巴巴地盯着深藍手裏正處理着的碩大菊石。
對於夏川的寡言少語,他其實已經習慣了,畢竟他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夏川。
早在三年前wes公司需要處理一批重要的實驗胚胎時,就曾花重金雇過夏川,那個時候丹尼斯還只是一名助理研究員。
他始終記得第一次見到夏川時他的模樣——
皮膚在另外兩名亞洲人中間白得十分突出,陽光一照,簡直都能透過去似的,五官很好看,卻因為始終繃著張臉的緣故,顯得冷冰冰的,散發著濃濃的“生人勿近”氣場。
他一米八三的個子在一群歐美人中並不算很高,卻因為比例很好的緣故,顯得挺拔頎長。一身煙灰色的襯衫和筆挺的西褲斯文又利索,半點多餘的裝飾都沒有。
總之,橫看豎看也看不出他是個武力值很高的人物,倒更像對面金融街區精算事務所里出來的。但凡他在的日子,丹尼斯的幾個女同事就格外不正常。
那時候的丹尼斯每周會去健身房裝裝樣子,也練出了一身賣相還不錯的肌肉,他剛開始十分懷疑“胳膊還沒他粗”的夏川是個花架子,腦殘病一犯便跑去試了夏川幾回,回回都以手腕脫臼告終,連卸帶接,咔咔幾聲,清脆得丹尼斯都快哭了,而且時長從不超過兩秒,過程單一得十分模式化——
總是丹尼斯鬼鬼祟祟地衝過去偷襲,還沒碰到一根頭髮呢,就抱着手腕嗷嗷蹦起來了,還沒蹦兩下,手腕又被秒速接上了,那差距簡直是夏川單方面“毆打小朋友”,玩兒似的。
幾次三番之後,丹尼斯總算在夏川這個惜字如金的冰渣子嘴裏聽到了唯一一句評價,言簡意賅——有病。
不得不說這句評價一點兒沒錯,丹尼斯大概真有點兒病,不是別的,就是有點兒賤。他信什麼不好,偏偏信了一句東方的俗語——“不打不相識”,也不顧人家的打是勢均力敵棋逢對手,他這是單方面被毆打,愣是覺得夏川這性格特別合他胃口,上趕着想交這個朋友。
一趕就是三年。
事實上這三年裏,夏川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跟丹尼斯的聯繫也算不上多,十次有九次都是丹尼斯去找的他,剩下一次是偶遇,可能對夏川來說,他倆更像是泛泛之交,但實際上,即便只是泛泛的程度,他也救過丹尼斯好幾次命。
更何況,以夏川的性格和見不到影的行蹤,他所謂的“泛泛之交”基本上就已經到頂了。
只是,生活圈中有一個冰山,還挺消暑降溫的,再多一個,就有點兒凍得慌了……
丹尼斯默默瞄了眼倚着石壁坐着的深藍,這位看上去跟夏川半斤八兩,似乎也是個不樂意搭理人的主。他的目光在掃到深藍腰上圍着的白色布料時頓了一下,莫名覺得有點兒眼熟。
他邊看邊摸了摸自己光着的上身,覺得自己都落魄成這樣了,還被洗劫了一件衣服,簡直慘無人道……
可當他從深藍帶着兇悍氣的眉眼,一路看到結實飽滿的胸肌和巧克力板似的腹肌后,只得摸着自己這兩年版圖合併的肚子,默默認了慫。
盯着焦香的菊石流了半天哈喇子之後,他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本以為是夏川把他拖到了這麼個能暫時安身的石洞裏,溺了水又消耗了大量體力,有些過度勞累,才一直躺着懶得動彈,再加上洞內火光映照下,四處都是一片暖黃,看不大出人的臉色是不是蒼白的。
可從食物誘惑中回過神來的丹尼斯再一想就納悶了,夏川一向防備心很重,在這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會放心地躺着,看着一個陌生人處理食物?處理出來他會吃?
於是他悉悉索索地挪到了夏川旁邊,有些擔心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川?”
夏川此時喉嚨里又干又澀,還滿是血腥味,懶得張口,就意思性地點了一下頭,然後抬起右手三根手指,擺了擺,意思是“哪兒來的坐回哪兒去,別擋光”。
丹尼斯下意識地照做,扭頭剛挪了一步,又想起什麼似的頓住動作,回頭看向夏川:“對了!我昏過去之前,離我們很近的地方不是浮着一頭滄龍嗎?!你是怎麼把我拖到這個石洞裏來的?難道那滄龍肚子不餓,浮上來曬太陽,曬夠了就沉回去了?”
提到滄龍,夏川就覺得背後的疼痛一陣加劇,忍不住皺了皺眉,他剛想擺手再趕一次“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丹尼斯,就聽旁邊兩聲清脆的“咔嚓”聲傳了過來。
兩人循聲看去,就見深藍已經徒手掰碎了菊石硬實的外殼,乾脆利落,連顆血珠子都沒冒,就一把揪出了菊石藏在殼裏的肉。
夏川只在博物館中見過化石狀的菊石殼,還從沒見過殼裏的菊石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現在深藍將一整隻菊石肉拎出來的時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團在下面的一堆觸手……
因為被火烤了好一陣子,那些觸手已經捲曲了起來,打着圈糾纏在一起,短了一截,便顯得上面的頭格外大,有些不成比例——整體看起來,像是章魚或者烏賊的近親,就連烤熟之後的味道,聞着都有些像。
丹尼斯默默抹了把嘴角:“我只見過菊石的復原圖,還沒見過它烤熟后的樣子……”
夏川又看了那菊石肉一眼,然後默默扭開了臉。
深藍拎着菊石肉前後看了一圈,確認烤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大步走到夏川面前。
明明有一圈空地方可以落腳,他不佔,偏偏理直氣壯一臉坦然地擠到了夏川和丹尼斯中間,愣是把丹尼斯隔離在了背後,一副“根本不存在這個人”的樣子,而後拎着手裏碩大的菊石肉,在夏川面前晃了晃。
夏川一臉一言難盡。
深藍的個頭太高,肌肉又結實,丹尼斯被隔在後面完全沒轍,只得艱難地探出頭,巴巴地盯着那菊石肉,替夏川解釋道:“這人是外貌協會的,長得丑的東西他不吃,尤其是魷魚章魚這種腦袋大、有觸手,狡猾中略帶點傻的……”
深藍聞言,他手裏晃動着的菊石肉頓了一下。
丹尼斯繼續補充:“最重要的是觸手上的那些小吸盤,他看着瘮的慌,多看一眼就想給它們全削了……”
深藍:“……”
他抓住一根觸手拽直了看了一眼,而後手裏快速翻了幾下,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弄的,等夏川轉過臉來的時候,就看到深藍拎着光滑不帶吸盤的觸手在他面前晃了兩下,示意他吃。
吸盤呢?
夏川正有些納悶,就見深藍身後的丹尼斯一臉獃滯地瞪着眼。
他順着丹尼斯地目光看過去,就見他手裏捧着一堆被削的觸手,全是帶吸盤的那面……
夏川:“……”
“怎、怎麼做到的……你手裏夾着刀片嗎?”丹尼斯張着嘴,拎起其中一根,就見削麵光滑利落,就像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一下子劈開了似的。
不出意料,這問話依舊沒有得到深藍的回答。
丹尼斯也不糾結自己被無視的地位了,好不容易面前這祖宗賞點吃的,他又餓得不行了,也不挑什麼衛生不衛生有沒有作料,當即拎起一根便吃了起來。
這人有個特點,吃什麼東西都是一副很香的樣子,讓跟他一起的人也忍不住覺得有些餓。
夏川看了兩眼,抬起有些沉的手,接過了深藍手裏沒了吸盤看起來美觀多了的觸手,張嘴咬了一點。
他本以為這麼隨隨便便烤出來的東西口味絕對讓人不敢恭維,可事實上真吃進口,味道竟然還不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體力消耗太大,又餓了很久的緣故。
深藍見他總算願意吃點東西了,便三兩下削乾淨了剩下的觸手,留給夏川和丹尼斯,自己則拎着菊石的頭部繞過火堆朝洞口走去。
夏川看着他的背影被火光擋了大半,而後一個傾身,就這麼躍出了洞口,接着便聽到了“嘩啦”一聲入水聲。
只是那水花聲聽着有些奇怪……總感覺正常人一猛子扎進水裏,似乎沒這麼大的水花,更何況,看深藍那架勢,水性絕對好得沒話說,就更不應該動靜這麼大了。
丹尼斯叼着一根烤觸手便瞪着眼睛傻在了那裏,呆了好一會兒,他才一骨碌站起來,連忙跑到洞口,張望了兩下之後,慘白着一張臉又窩縮回來,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心口,沖夏川道:“天!洞口外面就是海……看不到邊的海,月亮特別大,我一眼看過去全是泛着光的,根本找不到岸在哪裏,你是怎麼把我拖來的?還有剛才那人他是誰?他是啞巴嗎?怎麼感覺不會說話……他這麼跳進海里真的沒問題么?我們明天會不會看到海上漂着一具浮屍?!”
夏川:“……”
事實證明,浮屍他們是看不到了,因為過了一會兒,在兩人把碩大的菊石觸手解決得差不多的時候,隨着“嘩啦”一聲輕微的水響,深藍熟悉的棕黑色頭髮又出現在了洞口。
他又把自己弄得跟個水鬼一樣,渾身濕噠噠地滴着水珠,一步一個水腳印地繞過火堆,走到了洞裏,隨手把手裏一個黑漆漆的東西丟在了夏川和丹尼斯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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