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邀請
“我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大度,但也不是沒有胸襟之人。”塞壬說,“我只是不想別人一再打擾我們的快樂……而且還總是同一個別人。”他的臉上迅速閃過一絲煞氣,不過很快又消失了。
阿斯蒙蒂斯愣住,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睛,“啊”了一聲。
“所以我最後問一次,並且也只問這一次。不管你回答什麼,我都相信。”
塞壬冷漠地俯視他,用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問,“阿斯蒙蒂斯·烏列·雷蒙德,你將來會為了別人而背叛我嗎?”
阿斯蒙蒂斯聽明白了。
他翻身一咕嚕坐起來,若有所思地看了塞壬一會兒,然後站起來,筆直地站在塞壬的對面。
其實從身高而論,他甚至要比塞壬高出半個腦袋來。只不過因為他很少會把背挺得這麼直,所以才總顯得好像比塞壬矮一點。
阿斯蒙蒂斯難得露出了嚴肅認真的表情。“塞壬。”他鄭重其事地認真念出這個名字。“你知道的,哪怕我背叛整個世界,甚至背叛真神,但我也絕對無法背叛你的。”
“我知道語言的約束是有限的,唯有血液的契約才能牢固。”他拉過塞壬的手,低頭,讓塞壬的手捂在自己的額頭上,“再過一個月便是雙月重疊之日,屆時我將正式成年,並且從這裏長出龍角來。”
他額頭的溫度高得驚人,野狼感覺自己好像在摸被烈焰灼燒的滾燙鐵劍,不由心生畏懼,生怕手被烤焦了。而塞壬也好像被額頭髮出的懾人高溫所震懾,二人難得同步,做出了同樣的反應,同時縮手。
但是阿斯蒙蒂斯卻牢牢地抓着他的手,不讓他退縮。
巨大的龍翼氣勢驚人地在他背後展開,同時,他伸出另外一隻手,按住了野狼的額頭。
“等我成年之後,和我結契吧。”他的手心也同樣的充滿驚人的溫度,好像連人的靈魂也能夠融化。
“如果我的龍角註定要被人玷污的話,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他筆直地注視着野狼的眼睛,那眼神實在是太專註,好像直接看穿了塞壬的身體,看到藏在裏面的野狼。
一瞬間,野狼恍惚了,竟以為阿斯蒙蒂斯是在和自己說話。
“結契之時,我將飲你血,啖你肉,噬你骨。當紅緋星托着長長的尾巴劃過天際時,你我將獲得重生。永不分離,永不背叛,生死相伴。即使江海枯涸,山巒倒轉,真神隕落,也不改變。
塞壬,你可願意將你的生命放到我的手上,與我結契?”
阿斯蒙蒂斯目不轉睛,筆直的看進野狼的眼睛深處,他表情十分平靜,但在野狼的心裏卻產生了強烈的震撼。
對方說得十分殘忍,居然說要吃他的血肉骨頭,但野狼非常詭異的感到心緒寧靜,奇妙光芒從縫隙鑽進他冷冰冰而又空蕩蕩的內心,雖然他的大部分世界依舊被陰影所籠罩,但有一個很小很小的角落,卻被照得雪亮。
永不分離。永不背叛。生死相伴。他忍不住在心中默念。
竟,有些羨慕。
“你這條蠢龍,你知不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塞壬輕嘆了口氣。
阿斯蒙蒂斯眨了眨眼睛:“怎麼了?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幸好我不是人類中的女性。”塞壬用非常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否則我會以為,你在向我求婚。”
“啊?呃……哦!不不不!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阿斯蒙蒂斯頓時滿臉窘迫,鬆開捂着野狼額頭的手。
可野狼竟貪戀那手心的溫度,不由自主的握住了他的手。
而他的手,竟也真的聽從他的心意!
阿斯蒙蒂斯錯愕地低頭看了眼抓着自己的手,然後抬頭,猩紅的瞳孔清澈見底。
太漂亮了,他的眼睛,實在是太漂亮了。野狼忍不住想:這世間怎麼會有乾淨成這樣的眼睛。
讓人不忍心傷害他,只想滿足他的一切要求。
野狼張開嘴巴想要回答,然後他聽到了塞壬的聲音。
“好。”
阿斯蒙蒂斯一臉不敢置信。
“我說‘好’。你聽到了嗎,你高興嗎。”塞壬捧起了阿斯蒙蒂斯的臉蛋,微笑着嘆氣,“你這樣子可真夠傻的……”
“真,真的嗎!?你真的同意了?你沒有在騙我!?”阿斯蒙蒂斯先是狂喜,繼而猶豫,“不不不,你,你還是再想想吧。我們的壽命永無止境,如果你和我簽下龍契,那永遠都無法改變,一輩子都要和我綁在一起。”
塞壬寵溺地親吻他的額頭:“我親愛的阿斯蒙蒂斯,你讓我着迷,你知道我永遠都無法拒絕你的。”
“可,可是,可是你老是說我蠢罵我笨,你確定你未來不會嫌棄我,不會後悔?”阿斯蒙蒂斯緊張地捏緊他的雙臂,“而且如果結契儀式非常危險,稍有不慎,你很可能會死的。你,你確信你願意?”
“確實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塞壬笑了起來。
阿斯蒙蒂斯沮喪地垂下腦袋。
“可是沒辦法……”塞壬撩起他的一縷紅髮,纏繞在自己的食指上,“誰讓我當初撿到你,然後又非常不幸地養成了喜歡笨蛋的壞毛病呢。”說完,他微笑着親吻他的頭髮。
“塞壬……”阿斯蒙蒂斯眼中的火光越來越亮,興奮得無以復加,最後猛的仰頭咆哮一聲,撲過去緊緊抱住他,“啊!塞壬!我實在是太快樂了!”
鯨魚的後背寬闊而又平坦。他們大笑着擁抱倒地,幾個翻滾,最後阿斯蒙蒂斯得意洋洋地騎在塞壬身上。塞壬輕笑一聲,然後他們激烈的親吻起來。
明媚的陽光照耀在他們的背上,湛藍的大海廣袤無邊,就好像他們停不下來的笑聲。陽光將波浪印得波光粼粼,兩個海豚同時躍出海面,舒服的海風吹起他們的頭髮,金髮里彷彿有紅色的火焰在燃燒。
塞壬的表現與先前完全不同。這個體內蘊含了無限力量的強大男人,竟然毫不抗拒地被壓在下面,甚至非常縱容地任由紅髮少年攻城略地。
對於野狼來說,毫無保留地將自己交給另一個人的感覺是陌生的,是不安的。
他牢記着,永遠不要將後背露給別人的殺場教訓,可此刻他卻被迫放下所有的防禦,將自己的所有弱點袒露給別人,將自己的一切放到另一個人的手下。
當阿斯蒙蒂斯的手撫摸他的胸口時,野狼無法控制地想到了他手心底下就是心臟,頓時呼吸急促加快,內心警鈴大響,條件反射地在腦海思索應對攻擊時該如何減少傷害。
他不安,他害怕。
可是,他的身體不但不排斥阿斯蒙蒂斯,甚至迅速產生了生理上的快感。
生物電流刺激了他的四肢,他感覺自己的手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
這讓他惶恐。因為在戰場上,失去雙手的靈活和穩定,意味着無法準確地進行攻擊,而絲毫的偏差,往往代表着生與死的差別。
他不是沒有嘗試控制身體,可不管如何嘗試,卻都是徒勞無功。野狼只好拚命地找別的東西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野狼在腦海里胡思亂想,努力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不知道這個夢為什麼這麼長,雖然沙漠充滿了絕望,但他十分希望自己下一秒就能夠回去。
且把這當做一種無法避免的受刑吧。野狼在心裏這麼告訴自己,但還不等他氣息平靜,忽然脖子一熱,阿斯蒙蒂斯竟然開始攻擊他的脖子!好像那是一塊香噴噴的肉骨頭,又啃又咬還時不時舔上幾口。
野狼終於腦子一空,頓時喪失了所有的思考攻能。
他從來不知道脖子竟然是自己的弱點。
緊接着,最糟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野狼聽到了一聲呻|吟!從他自己的嘴巴里發出的呻|吟!
天哪!野狼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發出這種可怖的聲音,他瞬間想到了過去的可怕噩夢。
野狼驀地開始前所未有地激烈反抗起來。
但是小小杯水又如何能夠澆滅燎原的欲|火,他無法控制地從喉嚨深處發出拖長音調的喘息聲,這讓他渾身雞皮疙瘩都豎立起來。如果現在他手上有武器的話,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捅自己一刀,好讓這聲音停止下來。
噢,野狼是如此地厭惡這种放縱墮落的喘息,每每只要聽到,他就感覺自己彷彿又重新回到了十歲。
拚命鍛鍊出來的強壯身體在迅速失去力量,他失去了反抗野獸的利爪。被拔光獠牙的野狼不再是野狼,他變回了西蒙·霍蘭德,那個只能無力地瑟縮成一團,躲在衣櫃裏的,弱小的西蒙。
冰冷而又叫人窒息的黑暗中,唯獨從兩扇櫃門的縫隙間透進光亮,孩子不由自主地追尋光明。
可,光明卻沒有給他帶來救贖,反而讓他看到了最邪惡的噩夢。
從那道縫隙中,他看到親生父親在面目猙獰地貫穿新娶嬌妻的身體。曾經慈祥的獵鷹堡公爵,現在卻陌生得讓西蒙害怕,咬牙切齒的猙獰模樣好像恨不得把嘉芙蓮娜咬死。
當她不耐煩地推開他時,這個昨晚還握着母親雙手眷戀不舍的男人,卻着急地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快給我!你這個臭婊|子!別以為還能像在帝都時那樣高貴傲氣!你已經嫁給我了!”
嘉芙蓮娜·賈特思厭惡地扭開頭,細長的黛墨眉毛緊緊地皺成一團,默默地忍受着衝擊。為了轉移注意力,她的視線不停地晃動,從左到右,將傢具看了個遍。
害怕被發現的小西蒙不由得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掠過衣櫃。
西蒙鬆了一口氣。
驀地,他的眼睛對上了嘉芙蓮娜!
她居然又把眼睛移了回來!
通過那條狹窄的縫隙,托馬斯·霍蘭德公爵唯一的幼子,與公爵年輕貌美的嬌妻,視線筆直地對在了一起。
她是發現了嗎?她是發現了吧!西蒙頓時害怕地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