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看重
第二天早上,顧府迎來了一位貴客——乾清宮的傳旨太監,朱公公。
“顧大老爺不用多禮,雜家是來請顧三爺的,皇上宣顧三爺進宮見駕。”朱公公皮笑肉不笑的和顧大老爺寒暄的幾句便問道:“顧三爺可在府中?”
“這,這,公公有所不知……老三,老三他病了,病的下不了床,所以,所以……”顧大老爺是真不想讓顧誠之進宮,只想着在顧誠之來之前把人打發走。
“病了?”朱公公似笑非笑的看了顧大老爺一眼,把他看得汗都快流下來了。
“朱大人,久等了。”顧誠之走進院中,對朱公公拱了拱手,看都沒看顧大老爺一眼。
“哪裏哪裏。”朱公公回了一禮,又見他穿着深色常服,心中更是滿意,便道:“顧三爺看着身體無恙,那便好,皇上甚是想念三爺,今兒個特意讓雜家來顧府傳話,讓三爺進宮面聖。”
顧誠之頷首道:“有勞朱大人特意前來,顧某現已收拾妥當,隨時可以進宮。”
朱公公點了點頭含笑道:“那便走吧,也省的皇上久等了。”
顧誠之比了個請的姿勢,然後便與朱公公一齊往外走。
“朱公公!”顧大老爺見他們要走,下意識的想要挽留,可把人叫住之後又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只道:“那個,誠之此次進宮,勞煩朱公公看顧了。”
朱公公扯了扯嘴角,“顧大老爺多慮了,三爺會進宮那是皇上的意思,若論起看顧,那也是皇上想要看顧的。”
昨天皇上在乾清宮大發雷霆,當時他並不在場,不過當時的事情已經傳遍宮中,他如何會不知道。
本以為這顧大老爺當了這麼多年的官,最基本的眼色還是能看得懂的,現在看來也不怪皇上那樣生氣,就看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就知道昨天的事根本就沒讓他長記性。
顧大老爺的臉有些僵,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確是如此確是如此,皇上看重誠之,那是他的福氣。朱公公慢走,朱公公慢走……”
“…………”朱公公覺得他剛才還是高估了顧大老爺的智商,這種蠢貨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
“朱大人,還是快些進宮吧,皇上怕是等急了。”顧誠之冷眼看着顧大老爺犯蠢后,對朱公公道。
“是呀,皇上怕是要急了,昨兒個皇上可是喝了4杯茶才等到顧大老爺,晚上卻是精神的睡不着。今兒個還是讓皇上少喝幾杯茶,晚上睡個好覺吧。”朱公公笑着說道,眼角卻撇着顧大老爺。
顧誠之的那句“朱大人”是把他叫的渾身舒爽,哪怕只是個面子活,那也要肯做才行。顧大老爺一直“公公”、“公公”的叫着,還連着姓一起叫,讓他瞬間有種成了“豬公”的感覺。要說這人還真是怕有對比,和顧三爺一比,顧大老爺瞬間成了渣廢。
倆人一起出了院子,朱公公在臨走前還輕飄飄的留下一句:“對了,皇上吩咐過,此次來顧府,發生的所有事、說過的所有話都要給皇上複述一遍,顧大老爺你……好自為之吧。”然後便不再理會他那青白交加的臉色。
顧誠之到乾清宮時,皇上正在桌前看一幅畫,見他進來便直接道:“過來,幫朕來看看。”
聽皇上如此說,顧誠之也不會掃興的非要跪下行禮,他走到皇上身邊,看到桌上的畫時,右手立刻攥成了拳頭,雙唇緊緊的抿着。
皇上也不管他是何反應,只是又看了一會兒那幅畫,問道:“誠之覺得,這幅畫如何?”
“自然是好。”顧誠之也盯着那畫看了許久,最後輕聲說道。
“是呀,這畫自然是好的。”皇上輕嘆一聲,將畫卷了起來又塞到了顧誠之手中,“淮仁惦記這畫很久了,當時朕說過,等他回來便將這畫給他,可惜……”東西是被顧誠之帶了回來,可人卻永遠留在了外面。
顧誠之愣愣的看着手中的畫,胸中又是氣憤,又是憋悶,可都無法宣洩出來。
顧二老爺名為淮仁,若是相熟好友多半是互稱表字,可皇上與顧二老爺自幼相識,那時還未取表字,自是只能叫名字。等到後來取了表字,又因這名叫了十多年,早已習慣便一直未改。
皇上坐到了暖炕上,看着呆愣中的顧誠之,心中也多了幾分傷感。
顧閣老教導過他,他幼時便認識了顧家兄弟,雖說他與顧大老爺年齡相近些,可卻與顧二老爺格外投緣。
緣分這東西真的是很奇怪,顧二老爺與他見面次數不多,可每次都讓他有種遇到知己之感。
顧二老爺的很多觀念都會與他不謀而合,所以當他高中探花之時,他更是高興喜悅。這是個能臣,是個能幫着他治理江山的能臣!
等到他登基為帝之後,兩人更是合作愉快,他的治國理念顧二老爺都是理解並且贊同,就連他的兒子都是個文武全才的好苗子。
可現在……顧二老爺不在了,就連他唯一的兒子他都沒保住……
顧誠之呆愣了一會兒便回過了神,轉身看到皇上看着他的眼神中帶着傷感,他輕聲喚了一聲:“皇上。”
皇上眨了眨眼,將眼中的情緒收了回去,再看向顧誠之時卻帶上些許慈愛,“朕已經派人去了南行山,讓他們把鶴歸道長帶回來,那卦象朕是不信的,但現在傳的沸沸揚揚,總要從根源處掐死比較好。”
顧誠之想了一下,也點頭道:“這樣也好。”如果鶴歸道長能推翻之前的卦象那自然是好,若是他還堅持那個卦象……
“他會改口的。”皇上說的很平靜,顧誠之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不管用什麼方法,他都會讓他改口的。
顧誠之輕笑着作了一個揖,口中還道:“那便多謝皇上了。”
“你呀!”皇上見他這樣也是笑了,笑過之後卻突然問道:“你可曾怪過朕?”
“皇上何出此言?”顧誠之是真驚訝,可看到皇上的神情便明白了過來,皇上是真的拿顧二老爺當朋友,可現在顧二老爺死了……
“皇上多慮了。”顧誠之面對顧家人時,胸中會出現無法宣洩的怒火,可對着皇上不會,“皇上從未有任何對不起我爹、對不起我的地方,自然也說不上什麼怪不怪。忠君、愛國,這是祖父在世時便一直言傳身教的,我爹從未怪過您,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我自然也是一樣,不然也不會去邊關,哪怕我戰死在那裏,也只會覺得我對得起祖父、對得起我爹、也對得起您!”
皇上自然能聽出這話是真是假,顧誠之和他爹一樣,都喜歡說這種平淡無奇卻會感人肺腑的話。現在聽到顧誠之這樣說,他心中也能輕鬆許多。
“士為知己者死,我爹就算不是為了皇上,只為了那個賞識他、認他為友、讓他能一展抱負的人,他也會心甘情願的去那一趟。所以,皇上可以不必自責。”顧誠之知道顧二老爺是個什麼樣的人,自然也知道他會怎樣去想,所以他從來就沒有怪過皇上。
他會怪罪的只有那些對顧二老爺動手的人,只有那些傷害他重視之人的人,只有那些想把他打進深淵的人。
皇上見他如此說便呆了一下,隨後閉上了雙眼,等了好一會兒才睜開,“行了,你在宮中也呆了有一會兒了,回去吧。”
“是。”顧誠之看得出皇上的心結已經解開了許多,剩下的就只能他自己想開才行,現在應該是想要一個人呆一會兒。
顧誠之行了禮之後便要離開,卻又聽皇上道:“你有空也來看看朕,顧家那邊不用管他們,有事朕給你擔著。”
“是,誠之明白。”顧誠之笑着應道,之後便跟着小太監離開了。
顧誠之走後,皇上看向了朱公公,朱公公把去顧府之後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皇上聽后便是一聲冷笑,“蠢貨!”
朱公公低着頭,不再言語。
小太監帶着顧誠之往外走,口中還道:“三爺不必擔心,皇上很看重您的。”
顧誠之笑着點頭,他也知道皇上是看重他,可他也沒有忘記那個人是皇上。
皇上這次之所以會生那麼大的氣,有顧二老爺的原因,也有他的原因,但更多的卻是皇權被人侵犯。
他不否認皇上對他的賞識和看重,但他首先是個皇帝,其次是位上司,然後才是一個疼愛他的長輩。
顧二老爺出京幫皇上辦事,結果卻是被人殺害了,他情願讓人遠赴千里把東西交給自己的兒子也不敢讓人帶着回京,這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而出事之後便散佈開來的謠言、顧二太太的死、以及鶴歸道長的卦象,每一件事都在挑戰着皇上的神經。
只能說顧大老爺是真的點背加踩雷,皇上剛發話說卦象不可信,他就衝上來狠抽了皇上一耳光。這巴掌打得夠疼夠狠,直接把皇上的臉都打腫了。
皇上從來都不是聖母,被臣子一耳光抽在臉上,不扒層皮回去都對不起他做了那麼多年的皇位。至於為什麼是顧家而不是楚家,那隻能說皇上和顧大老爺熟呀,就是熟人打的才最疼。
當然,這其中也有為顧誠之考慮過,若是這婚事真的沒辦法解除……那皇上動了楚家的人,以後他在楚家搞不好會受氣,雖然他不是會受氣的性格,但皇上還是為他忍下了這口氣。
皇上對他,是真的很好……顧誠之心裏想着,人已經到了皇城外。
“顧三爺慢走,小的這就回去了。”小太監笑着對他行了個禮。
顧誠之也是頷首笑道:“勞煩公公了。”
小太監也點了下頭便轉身回去,心裏還想着:難怪他們都喜歡和顧三爺說話,這氣度、這規矩,哪怕是說話的語氣都讓人覺得舒服。
出了皇城,顧誠之突然生出了一瞬間的茫然,不知該去往何方,他就像是一葉扁舟在水中遊盪,卻始終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岸邊。家不像家,親人不像親人,他還能去哪裏呢……
失神也只是一瞬間的事,顧誠之腳步都未曾停頓的往前走着,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