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六十一
眼看抬頭就是西屋,姜小娥便把步子放得慢些,抬手打起擋風用的繡花厚簾幕,進屋就瞧見主僕二人正坐在炕邊打絡子。見是她來,二人手上皆是一頓,一齊站起身。
姜小娥抿抿唇,想着娘的面色,便不敢多耽擱,攥着手帕走上前,開門見山地道:“你若得空,便跟我去一趟,我娘喊你。”
庄明媛心裏微驚,問她:“姑娘可知是因何事?”
姜小娥搖搖頭,她也不知是因何事,只娘面色不太好看,想也不是什麼好事兒。當然,她斷然不會透漏給她。見問不出來,庄明媛也就沒再繼續問她,心裏卻是開始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陶氏坐在堂屋裏,一面慢慢啜飲着茶水一面等着人來。等到三人前後進來時,她在鍾家時心底升起的那股氣也就漸漸消下去。先是看一眼立在底下的,近日來明顯清減不少的庄明媛,后才擱下茶盞,擺手道:“你兩個都下去,讓我二人單獨說說話。”
庄明媛心裏咯噔一下,愈發不安。
等到閨女與那瓊珠下去后,陶氏這才微沉着聲音道:“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想我也不必說得太明白,你心中自然清楚的很。”見對方面露疑惑,陶氏方接着又道,“如今外頭很有些不雅的傳聞,我姜家雖說不是什麼富貴之家,但好歹算是書香後裔。在你來之前,可從沒這些個流言蜚語……”
陶氏嘆了一聲氣,眼睛意味不明的看向她。
她近來不單形容上清減了,便是臉色也一日日跟着蒼白下去。現今立在堂屋正中,着一襲青蓮長裙,腰肢纏得細細的,面上脂粉不施,髮髻上也插戴的簡陋,素素的立在堂屋正中,倒顯出幾分往日裏少見到的弱不禁風之感。
庄明媛頂着對方不加掩飾的目光,慢慢跪了下來:“太太,明媛知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明媛不對,讓太太在外人跟前失了臉面,還望太太責罰。”
陶氏一向是個服軟不服硬的人,見她這樣伏低做小,心裏便又覺着於心不忍。忙喊了她起來:“起來說話,也別什麼事都往自個頭上安,方才之言,並沒有全怪你的意思。只是……”說著,看她一眼,“日後你就少出門,家裏一旦來客,你就迴避。平日裏有岩兒在的地方,你也需得迴避。”
庄明媛一時只覺心都涼到了底。
她這番話一道出來,就等於自己多日來所付出的努力俱都毀於一旦,局面再一次回到了原點。少出門?自打住進姜家以後,她前後就只跟着姜小娥出過一回門,談何少出門?不過是為著敲打她罷了。迴避?倘若日後真的不能與他相見,那她還留在姜家做甚?
只是對方已經把話擺明,她一個寄人籬下之人,哪裏能有反對的餘地?當下只有勉強着點頭應是。
陶氏這才滿意,揮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庄明媛便福了福身子,慢慢轉身。只是還未走到兩步,眼前突地便是一陣天旋地轉,雙手還未碰着牆壁,人便已經軟軟滑倒在了地上,眼眸一閉,人事不知。
陶氏大驚,一下自椅上站起來:“快,來人”
等到三人合力將她搬至榻上后,瓊珠便跪在榻邊哭。姜小娥則抱住娘的胳膊,時而瞅瞅榻上面容蒼白的女子,時而抬眸望望娘凝重的神色。這般左看看右看看之後,到底忍不住開口道:“娘,她怎地好端端的暈倒了,可要請了大夫來?”
陶氏凝着眉頭,點頭:“瓊珠,你現下出門往南走,去將金氏醫館的金大夫請過來。”
約莫一刻鐘的功夫,金大夫匆匆趕來:“病人在哪?甚個癥狀?”
陶氏示意閨女暫先避到隔間等消息,自己則出去相迎,沉聲道:“好好地走着路,這突然就給暈倒了,有勞金大夫速給她瞧瞧。”
金大夫已過天命之年,兩鬢斑白,面相和善。家中世代行醫,自幼便熟讀醫書,還是孩童時期便跟隨父親四下採藥治病。而今數十年過去,憑藉著精湛的醫術,受芙蕖縣百姓的愛戴與擁護,尊為縣上的第一良醫。
帳幔早已放下來,陶氏使喚瓊珠搬了張椅過來,讓他老人家坐下診脈,自己則靜立一旁,緊張的等待結果。
須臾,金大夫診完脈,先是看一眼一旁雙眸通紅的丫頭,后才把目光轉到陶氏身上。皺眉問道:“此地可方便說話?”
陶氏聞言心驚,連忙朝着金大夫點頭:“方便,金大夫直說無妨。”
金大夫這才直言不諱地開口道:“此乃喜脈,約莫一月有餘,將近兩月的光景。”
“啊”陶氏臉色大變,震驚不已,“喜喜脈?”止不住雙腿一軟,差點子就栽倒。幸在她急急扶住了床柱,堪堪站穩住腳跟,只是額角青筋直跳,面色發白。
瓊珠亦被震得說不出話來,木愣愣的張大嘴,僵在原地。
“姜太太?”
金大夫並非是個喜愛掰扯之人,只是這芙蕖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哪家娶媳婦哪家嫁閨女都是清清楚楚。對於姜家娶沒娶新婦自然也是知曉,眼下這榻上躺着的姑娘有了身孕,縣上的流言蜚語他便是不主動去聽,難免也會被動的鑽入耳中。
知悉了姜家的情況后,面上便浮現出些許的為難之色。
陶氏到底是幾個孩子的母親,活到了這個歲數自然經歷過不少,很快緩過來,低聲懇切道:“這是我娘家遠房的一個侄女兒,特來縣上住幾日,不久還得回鄉去。只是在外診出喜脈到底不妥,還望金大夫幫着瞞一瞞,待我那侄女婿把人接回去了,讓他們自己再查出不遲。”
陶氏睜眼說瞎話,為今之計也只有這般,難不成還真與他說出實情?對方信或不信並不在她考慮的範圍以內,再者金大夫的性子她也算是了解,斷不會掰扯這些個閑言碎語,此番自己又懇請他保守住消息,想來短時間內是不用擔心被人察覺。
金大夫年事已高,本就不愛沾惹這些后宅陰私,當即點頭道:“也好,稍後老夫開一副驅寒的方子,你派個人同我一道去,好取葯回來。”
見他老人家這般通透,陶氏態度愈發顯得尊敬:“有勞金大夫了。”說著,轉頭去喚瓊珠,“瓊珠,你跟着金大夫去一趟。”瓊珠還未完全緩過神來,愣愣的點頭應是。
金大夫看她一眼,臨走前到底對着陶氏交代一句:“這小娘子身子虛弱,想是頭一胎懷起來艱辛,姜太太便是想着瞞她一段時日,也需在飲食上照顧一二,替她養養身子。反之,若是一直這般弱下去,只怕要胎兒不保。”
陶氏默聲點頭,命瓊珠送他老人家出去,轉身就跌坐在椅邊。晴天霹靂,沒有比這晴天霹靂更加能符合她此刻的心情
姜小娥適時走了出來,她躲在壁后多多少少聽見一點,此刻同樣的被嚇得不輕,白着小臉兒一下撲進娘懷裏,哽着聲音道:“娘,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外人一走,陶氏便沒打算再掩飾情緒,她陰沉着臉道:“只怕是你那混賬哥哥暗地裏干出的好事”
“哥哥?”姜小娥驚聲叫道,“關哥哥什麼事?絕對不關哥哥的事”她嘴上叫嚷着,眼眶裏卻是一酸,淚珠兒在打着轉。家裏除了哥哥一個男子外,根本就沒有第二個,那庄明媛既有了身孕,如若不是哥哥干出的好事,難不成她還能自己一個人懷孕?
只一想極大可能是哥哥乾的,她這心裏便一鈍一鈍的痛起來,難受極了。愣愣哭了一陣,她猛地一下站起來:“我現在就去找哥哥,當面問個清楚”
“你個死丫頭你給我回來”陶氏一把將她捉住,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娘才請金大夫幫着保密,你就這樣急惶惶的奔出去,不知外頭有千萬隻眼睛盯着咱們家?你就這樣急着去淪為眾人的笑柄?”
姜小娥一下僵住,捂住臉沒忍住又哭起來。陶氏長長嘆一口氣,把這傷心欲絕的小囡囡擁進懷裏,止不住咬牙切齒道:“等着,等那混賬東西回來了,看娘怎麼收拾他”
姜小娥一愣,在娘懷裏抽噎着道:“娘,一定是她勾引的哥哥,我不信哥哥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害的哥哥”
陶氏輕拍閨女的肩頭沒說話,眉頭卻皺得死緊。這種事哪裏就能說的清楚,把人家姑娘肚子都搞大了,在這一點上,岩哥兒便得理虧。
等到姜岩歸家時,天色漸暗。庄明媛已被瓊珠扶回了西屋,陶氏便坐在堂屋裏候着他,面色沉沉。
姜岩直覺出了事,再看一眼娘身側站着的妹妹,同樣的面色異常,正不時拿眼睛剜着他,一副愛答不理氣惱至極的模樣,心下便更為篤定,定是出了何事。
“你這個混賬東西”陶氏一聲怒斥,揚手就欲將手邊茶盞砸出去,只是臨到當口上,卻讓閨女給一下按住。姜小娥驚,一連的搖頭,“娘使不得使不得要將哥哥砸壞的”她雖心裏同樣憤怒不已,但還是捨不得哥哥受傷……
陶氏更怒,甩開她的手,下一刻便將茶盞重重放在案上:“嫃兒迴避,讓娘與這混賬東西單獨談談。”即便是再憤怒,陶氏也知不能損了長子這一家之主的臉面,故此要將閨女趕走。再有,閨女還小,有些話也不適合她聽見,還是迴避為好。
姜小娥不肯走:“娘,我就立在一旁不說話……”
“下去”陶氏喝斥。
姜小娥一抖小身子,腳底就跟黏了膠一般,還是不肯走。
正當陶氏準備再次喝斥時,姜岩便開了口道:“娘有話要單獨問哥哥,嫃兒別擔心,快下去。”
姜小娥正準備接口,話到了嗓子眼又想到自個正在生他的氣,當下一聲冷哼:“誰擔心哥哥了”再狠狠剜他一眼,方才退下。
陶氏沒耐心扯東扯西,直接就道出庄明媛有孕一事。
姜岩同樣感到震驚,只是他一向不愛顯露情緒,當下也只是微沉了沉面,拳頭不由自主的攥緊,心裏怒火滔天,面上則冷靜的道:“此事確是兒子之錯,任憑娘責罰。”見娘面色依舊難看,他便又道,“只是兒子還有要話問她,稍後再向娘領罰。”
說著,不待陶氏反應,轉身便去了西屋。
庄明媛忐忑不安的坐於桌前,她才自榻上起來不久,面色依舊蒼白虛弱。藏在桌下的素手緊緊護住肚腹,她在害怕,她心裏在害怕,怕那個人暴怒,怕他會傷害她的孩子。
她的小日子已經有一月多沒來,因着不確定,她便一直提心弔膽的瞞着。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今日她在人前暈倒了,事情敗露,等待她的結局會是怎樣,她不知曉。
庄明媛正心驚膽顫着,瓊珠給她做的一碗桂圓棗兒羹,她才勉強着自己吃下一勺,耳邊就傳來他那如同惡鬼一般駭人的步伐聲。“叮嚀”一聲,白瓷勺子落在瓷盅中,她驚地站起來,想也不想便逃也似的爬上了床榻,躲到榻角縮着,拿被子牢牢蒙住自己。
瓊珠正被自家小姐這一連串的動作給弄得一愣,還未反應過來,身子便被一股大力一搡:“滾出去”
瓊珠駭得差點滾到地上去,對方來勢洶洶,活像是索命的厲鬼一般,她便是心裏再懼,也沒法狠心扔下小姐不管。當即衝上前張開手護住:“姜姜姜……姜公子小姐有了身孕,您不能動怒”
姜岩沉着臉,一隻手就將她拎起來,扔到門外后“砰”的一聲甩上房門,轉身再次逼近床榻。
對縮在榻角正瑟瑟發抖的人,他根本沒有半點的憐惜,手上稍微一探便一下揭開她的護身符,在對方驚恐無助的目光下,一把將她拽到地上來。聲音冷厲地道:“賤人你竟敢算計我,說說看這孽種到底算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