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賽詩會
###夢境###
大雪紛飛。
街道兩旁的屋頂上堆疊着層層白雪,檐下掛着冰棱。青石板上的積雪被掃到兩旁堆成連綿的小山,腳下卻還有薄薄的新雪。
林紹安剛剛買了一沓新紙回來,腳步匆匆走在路上。冷不丁旁邊的雪堆倒了一片下來,林紹安嚇了一跳,停下了腳步。
一團巴掌大小的白色球狀生物隨着散落的白雪一同滾落在地,骨碌骨碌地直撞上林紹安的腳踝,這才啪嗒一下往後躺倒,露出一片白茫茫的腹部絨毛。
“這是……狐狸?”
林紹安有些猶豫地看着地上的小東西,就見後者一個激靈從地上翻了過來,抬起毛茸茸的小腦袋也望了過去。不知是不是錯覺,林紹安總覺得那隻狐狸的眼神很是古怪,帶着一種毫無由來的親近和……慈愛?
向來不親近動物的林紹安在和步慕的對視中敗下陣來,他將懷中的宣紙攏了攏,騰出一隻手小心翼翼地將步慕從地上托起,不遠不近地就這麼讓步慕騰在半空中回了家。
說是家,其實也不盡然。
林紹安本是邊陲小城的農戶人家之子,天資聰穎,年少知事。他的爹娘從他小時候起小就辛苦勞作,用家中不多的錢財送他去讀書,他也爭氣,十六歲成了秀才,十九歲便中了舉人。邊陲的幾個小鎮都知道他們林家出了個小神童。
如今林紹安二十一歲,再過個小半年,便能參加會試。由於他有了功名在身,也有不少人給他們家送來一些錢財,林紹安為了準備會試,便帶了那些銀兩物什來了大慶朝的都城燕京住了下來。
一個院落,兩間矮房,便是林紹安在這燕京的落腳之處。
兩個月後……
“慕慕,你等等,別跑!”
白色的身影從牆角處一閃而逝,靈巧地跑上牆壁,回身一躍“撲通”一聲落入了浴桶之中。林紹安措不及防之下被濺了一身水,他無奈地站在原地,一旦做出要走近的動作,步慕便甩甩尾巴潑出更多的水。
林紹安也不惱他,只是眼巴巴的看着,表情滿是失落。
步慕慢條斯理的在水中揮舞着小短腿沉浮,時不時回頭梳理一下自己身上的毛髮。
兩人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林紹安從一開始經常性的對着步慕手足無措,如今已經進化成了超級保姆。一人一狐同吃同住同睡,感情急劇升溫。
只是有一點,就是這隻狐狸無論如何都不讓林紹安幫它洗澡,這讓已經開始喜歡小狐狸的林紹安覺得很是悵然。
又是一個沒人打擾的澡洗完,步慕將兩隻爪子搭到木桶邊緣,頂着一身濕漉漉的軟毛等着林紹安過來。
乾燥的軟布包裹住步慕探出水面的上半身,林紹安稍微使力便將步慕整個提了起來,用布裹住抱在胸前。相對於初遇時步慕只有一個巴掌大的身體,此時他已經長到了小臂那麼長,被團起來鼓鼓囊囊的一坨,讓林紹安抱起來很有滿足感。
來到書房,步慕嗖的一下從他懷裏竄了出去,相當熟練的抖了抖毛,然後大喇喇地在書桌一側林紹安專門為他鋪置的軟墊上趴下。
林紹安幫他簡單擦了擦毛,隨後卻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取出書本開始溫習,反而也跟着趴在了桌上,把臉湊到了步慕那尖尖的鼻子之前。
“慕慕,明日便是會試之前的賽詩會了,聽說這次是由王爺親自主持大局,能拔得頭籌的,想必能入了王爺的眼,討得個好官位。”
步慕不感興趣的眨了眨眼,詩會什麼的,拔得頭籌的當然必須是自家主角。他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翻了個身。
林紹安卻絲毫沒有被步慕敷衍的態度影響,反而露出一個憧憬的笑臉,抬手揉了揉步慕柔軟的皮毛。
“你知道嗎,大慶朝如今能有這番盛世,全要歸功於天子。當今天子是個明君,律法嚴明、勤政不怠、不近女色。而王爺也是極為優秀的,明事理,知進退,輔佐聖上創下了今天大慶的繁榮。若是能在這樣的人手下做事,為大慶的盛世添磚加瓦,哪怕不能青史留名,我也死而無憾了。”
聽到林紹安這番話,步慕微微一愣,接着便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他抬頭蹭了蹭林紹安的臉,心道:主角這麼單蠢,果然還是要靠機智的步慕慕來幫襯才能一路爽下去啊……
林紹安不明所以地感受到臉側毛茸茸的觸感,對於步慕突如其來的親近顯得有些受寵若驚,半分也不知道自家狐狸正在內心孤傲的裝-逼。
次日清晨,雞鳴第三聲時。
林紹安和步慕一同在書房裏的床榻上醒來。
林紹安整整衣服,將懷裏窩成一團的狐狸抖落出來。白色的毛團啪嘰一下落到厚厚的棉被上,低吟一聲,眼都沒睜開便下意識地拱動幾下,很快沒入被子深處,只剩那條尾巴在外邊露出一點點白色的毛尖。
“噗。”林紹安捂住嘴,輕手輕腳的爬下床。這狐狸賴床的樣子,不管看幾次都讓他忍俊不禁。
屋外寒風料峭,二月的天裏只有院子裏的寒梅還點綴着冬末的蒼白。林紹安取下外衫套在身上,將門推開僅容一人出入的縫隙,閃身走了出去。
當他處理好一切再回來時,時間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推開門,就見步慕正耷拉着腦袋一動不動的坐在床邊,兩隻前爪垂在身前,倒像個人一樣。
“慕慕,我們該出發了。”林紹安輕聲喚他,想伸手去把他抱起。就見步慕耳朵一抖,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手,身子一扭便靈活地跳下了地,踏着步子往外走去。
林紹安在後面跟着他,一直看他按着奇怪的路線在院子裏行走,直到走到一棵樹前停下,抬頭望了望,眼裏似乎有些迷茫。
步慕打了個哈欠,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家裏起床刷牙。他剛想回頭去找林紹安,就突然感覺自己騰空而起!胡亂的蹬了兩下腿,接着便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步慕被帶上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地跟着林紹安一同前往雲鏡湖賽詩會。
……
冬雪初融,雲鏡湖的水映着山巒,顯出一種奇異的翠藍色。湖心有一方寬闊的木質平台,由大至小三層,已擺上了不少桌椅酒食。偏東方的台上立着一個飛檐小亭,錦布鋪就,華美精緻。
步慕三兩下登上林紹安的肩頭,長尾一勾一圈,便穩穩噹噹地在他肩上坐下。他一雙圓溜溜的黑眸映着碧水藍天,顯出別樣的光彩。
林紹安面目清秀,一身書生氣質斯文儒雅,再加上肩頭毛色雪白的小狐狸,在冬末的暖陽照耀下顯得如同畫卷般靜美。
可偏偏就有人要來破壞氣氛。
“林大公子近日過得不錯啊,連寵物都養上了。不過如此盛事,怎可攜帶一隻不通靈智的畜牲出場,萬一衝撞了哪位舉人可怎麼了得!你到底是還小,此舉莽撞、太莽撞。”藍袍的書生搖了搖手中扇子,一番裝模做樣的勸誡,引起了周圍不少人的注意。
這位姓楊名兼,是燕京本地人,父親乃朝中重臣。對於這些小地方來的書生,他向來是不大看得起的。偏偏林紹安在才氣乃至風評上處處壓他一頭,這讓他覺得面上無光,故而處處擠兌。
林紹安微微皺眉。若是平常,他根本不會與這種無聊之人多言,只是既然牽涉到慕慕,他卻是有些擔心慕慕太聰明,會因為這話不高興了。
思及此,林紹安抬手撫了撫步慕的脊背,朗聲道:“此狐姓林,名慕,乃是我偶然結識的友人。楊公子一番話多有失禮之處,恐怕還得給我這朋友道聲歉。”
楊兼一愣,隨即給他氣笑了,“你讓我給一隻畜牲道歉?!”
話音剛落,他便覺心頭一跳,彷彿有一股陰冷的氣息從背後爬了上來。楊兼抬眼一看,就見林紹安肩頭的狐狸直直地盯着自己,黝黑的黑眸里似有紅光一閃而過。
待他再仔細去看,那裏面又只剩下倒映着的湖光山色。溫暖的陽光帶着些微的熱度灑在身上,彷彿剛剛詭異的感覺只是幻覺。
楊兼沒把這些放在心上,回過神來,反而笑着走上前了幾步,調笑道:“不過是只臭狐狸,還林慕,莫不是還入了你林家族譜吧?說起來,林舉人如今二十又一還未娶妻生子,這是把狐狸當兒子養了?若是這樣,我倒確實是要道聲歉了,真是不好意思了,小狐狸。”
“嗚吼……”步慕喉嚨里翻滾着低吼,尖牙一咧便要衝上去!
林紹安眼疾手快,感到脖子上繞着的尾巴微微一動便趕緊把步慕捉下來放到懷裏安撫。這裏可不能讓步慕真的衝出去,不然可就讓楊兼抓到機會大做文章了。
楊兼得意地笑了兩聲,正聽到湖邊有尖細的嗓音叫着恭迎慶和王爺駕到,連忙斂起衣角過去迎接。
林紹安擰着眉看他走遠,這才將步慕放下。
大慶朝的國姓為黎,這位慶和王爺叫黎永清,一直以來在坊間都有着好名聲。這是林紹安第一次親眼見到慶和王爺——紫色厚緞加身,領口袖口有着白色的絨毛滾邊。身材頎長,一雙桃花眼顧盼之間,自有一番風度——他在一眾人的簇擁下往東邊的飛檐亭落座,也正式宣告了這次賽詩會的開始。
湖上的平台,一邊是以觀景的欄杆,一邊是以休憩的陽棚,中間一方長桌。這些來參加詩會的舉人學者們數人為一組,一同到中間觀景作詩,再由場中眾人評判,最後王爺來選出其中最優秀的作品。
說來簡單,但這其中等待的過程不可謂不無趣。步慕對這些半點興趣也無,再加上出門趕得急,還沒吃早飯,他便偷偷地溜到供了吃食的桌邊,趁着大家都注意着場中詩會,開始大快朵頤。
黎永清一手撐着下巴,在亭中坐着正覺無聊,餘光一瞟就見左側的桌子角落裏,一團白色的生物正扒在一個大盤子邊緣,身後毛絨絨的尾巴在空中不自覺地扭來扭去。
“噗。”黎永清一時沒忍住便笑出了聲。
旁邊的侍從連忙上前,“王爺,您有什麼吩咐嗎?”
掃興的人,掃興的話。
黎永清一雙桃花眼漫不經心地瞥了侍從一眼,收回了臉上的笑意,淡淡的道:“無事,你退遠一點。”
“是!”侍從嚴肅的點頭,從王爺身邊,往後退了一步,站在了離他一米遠的地方。
“再退‘遠’一點。”黎永清加重了遠字的發音。
“是!”侍從嚴肅的點頭,從距離王爺一米遠的地方,往後退了一步,站在了離他兩米遠的地方。
黎永清隱晦的翻了個白眼,對那侍從吩咐,“算了,你現在從本王視線里消失。”
“王爺,您把頭轉過去,下官就從您視線里消失了。”侍從嚴肅地說道,語氣里是滿滿的真誠。
“……”黎永清轉過頭去,懶得再理會他。
場上的賽詩會還在繼續,黎永清的注意力卻被桌角的步慕吸引了過去,目光再沒回到場中央。
……
“‘雲晴鷗更舞,風逆雁無行’……好,好詩!林舉人果真大才,這句比之方才楊公子那首,自有一番韻味。今日這魁首,怕是非林舉人莫屬了!”
“英雄出少年,林舉人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才氣,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哪裏哪裏,諸位切莫捧殺我也……”
林紹安的詩文擺在長桌上,文人們爭相過去觀賞。楊兼最見不得林紹安拱着手作謙虛的樣子,登時冷哼一聲,甩手走到旁邊。他視線一轉,恰好看到坐在桌邊的步慕。
“狐狸、狐狸,你這畜牲倒是舒服,可知道你爹爹把我給害慘了?”
步慕瞪他一眼,轉過頭去不想理他。
楊兼卻是來了勁,“你這小東西莫不是生氣了?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我告訴你,林紹安這人到底還是單純了些,他現在風光,充其量最後也就是個進士,等到了朝上,我爹一隻手就能讓他翻不了身!”
“你若是真的聰明,不如來我這兒給我逗趣,少爺保你吃飽穿暖有女僕使喚。不然,到時候林紹安自身難保護不住你,可別怪我扒了你的皮做狐裘!”楊兼說著,一手便向著步慕捉去。
步慕眼裏發紅,一閃身躲開他的手,縱身躍起四爪落在他背上,將他直接踹了下去!步慕體內的妖力透過小小的肉墊,直接穿透他的內府,在楊兼體內刻下了一個鮮紅的能量印記。
這個印記不會當場致他死於非命,卻能讓楊兼在每天夜裏陰氣最重的時候,渾身上下感受到劇烈的疼痛。
“哎呦!”楊兼被步慕出乎意料的大力踹得往前一撲,掃落了一地的碗盤。
眾人聽到這邊動靜,紛紛看了過來。
楊兼從桌上撐起身子,意識到此刻情形,連忙指着步慕大聲道:“是它!我只不過是走過來歇歇腳,這隻狐狸卻突然發狂,撲過來咬我!”
“這裏怎麼會有狐狸?”有人出聲問道。
“是我帶來的。”林紹安微垂着頭,從人群後面走了過來。步慕見他來了,便回到他的肩上,怒氣沖沖地盯着楊兼。
“慕慕不會無故傷人的,一定是你先行挑釁,才讓他生氣了。”林紹安說道。
楊兼直起身子,笑了,“你看看你在說什麼,我再怎樣也不會跟一隻狐狸置氣吧?再說了,你可沒看見實情,胡亂臆測可不好。如果要有可信度的話,不如讓這狐狸說話才算數吧?”
“你、你欺人太甚!”林紹安氣紅了臉。
楊兼此時卻是大喝一聲:“你才欺人太甚!如此場合,王爺尚且在此,你怎可帶一隻狐狸來,這豈不是將賽詩會當做玩笑?繞是你才氣如何驚人,此舉也實為不當,何況還鬧出了亂子。依我看,當取消林舉人的賽詩資格,再把這狐狸打死了扔出去!”
“不可!”林紹安急了,他抬手下意識地撫摸步慕的絨毛,剛要說出退出賽詩會的話,便覺肩上一輕。抬眼一看,只見一道白色的閃電直衝着東面的飛檐亭而去!
步慕早就覺得情況不對,在林紹安肩上便望向了方才一直有所察覺的視線方向,正對上慶和王爺黎永清那雙玩味的眼眸。當即他便明白了,這個王爺一定看到了他和楊兼之間的衝突!
步慕飛身而去,那些想要將它攔下的侍衛措不及防之下,竟讓他接近了亭子。
王爺身後兩米的侍從取出弓箭,被他抬手攔下了。黎永清眯了眯眼道:“你幹嘛。”
侍從道:“啟稟王爺,那裏有隻狐狸。”
“本王知道,問的是你沒有本王的命令動什麼!”
“啟稟王爺,下官想射那隻狐狸。”侍從一臉嚴肅地說道。
黎永清深感和智商不夠的人說話太累人,索性一擺手,“不準!你退遠一點。”
“是!”侍從嚴肅的點頭,從距離王爺兩米遠的地方,往後退了一步,站在了離他三米遠的地方。
此時,步慕已經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竄上了黎永清的膝蓋。
黎永清怕他蹬鼻子上臉,伸手打算按住步慕,卻見不需要他動作,白毛的狐狸已經安安分分地在他膝上坐好了,擺出一副談判的架勢。
黎永清樂了,伸出修剪整齊的指甲勾了勾步慕毛茸茸的下巴,“你這傢伙倒是機靈,惹了禍就跑到我這裏來躲着。”
步慕嚴肅的擺了擺頭,突然在黎永清腿上站起來,一隻爪子霸氣的按到了他的肩上,逼近他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都看見了吧。”
清越的聲音異常細小,以至於黎永清瞪大了眼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他有些不可思議的側頭看向近在遲尺的狐狸臉,第一次露出了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想罵一句蠢斃了的表情,用同樣小聲的氣音問道:“你會說話?”
步慕嚴肅地點了點頭。
黎永清眨了眨眼,把步慕放到自己肩上,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招手喚來一個侍女,“傳我的話,楊兼挑釁……一隻狐狸,擾亂賽詩會秩序,此舉莽撞,取消其賽詩會資格。讓他回去吧。”
話傳到下面,眾人神色各異。他們可不知道步慕會說話,而王爺又剛好看到了那一幕,只道是王爺不喜楊兼作風,都若有似無地與他拉開了距離。
楊兼滿臉震驚,往亭中望去,卻只見黎永清背對着他再給一隻雪白的狐狸梳理毛髮。不知是不是錯覺,楊兼似乎,從那隻正對着他的狐狸臉上,看出了一絲詭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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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書則長,無書則短。
時間彷彿只是一瞬便由冬入春。會試早在數日前便落下帷幕,林紹安也終日在家躊躇滿志。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這大概是天下間所有文人的夢想,對於林紹安來說,則更為上心。步慕雖早知結局,卻也在這環境中跟着心潮起伏。
“慕慕,你說我能考進前十嗎?”
林紹安看着書,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剛一出口,林紹安反倒是自己先笑了起來。慕慕再有靈性,也不是那些話本里的狐妖,怎會理解自己話中的意思。
步慕趴在窗台上懶洋洋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張嘴打了個哈欠。
林紹安揉了他一把,焦躁的心情緩緩平復。反正現在看書也看不進去,他索性抱起步慕走到前面的院子裏面,曬起了太陽。
春季的陽光溫暖而略帶熾熱,如同一捧溫熱的水流,將人包裹其中。小小的院子裏有棵桃樹,此時正開了滿樹的桃花。
林紹安抱着步慕站在桃樹下,一陣風吹來,粉色的花瓣紛紛揚揚灑落。一點粉色飄落到步慕的身上,恍惚間林紹安竟有種戀愛的滿足感。
懷裏的步慕早閉上了眼睛,林紹安凝視着他尖尖的鼻頭和怎麼看怎麼萌的小臉,突然有種想親上去的衝動。
一陣急促的車軲轆聲由遠及近,打斷了這片刻的遐想。
敲鑼打鼓的聲音驟然響起,其中夾雜着一個男人喜慶的聲音:“林公子,快開門吧!”
林紹安心裏一跳,激動的感覺頓時充斥了身體。他快步走到門邊打開了門,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慶賀的禮花灑了滿身。
“恭喜林公子,我是來接您參加殿試的。”男人側身,對林紹安作出了請的動作。
“勞煩您了。”
林紹安向他道謝,臉上止不住的露出笑容。他抬腳便要上車,卻見橫向里伸出一雙大手,將他懷中的步慕提了出去。
中年男子將步慕小心地放到地上,對林紹安道:“林公子,這大殿可不比其他地方,切不可讓這林間之物衝撞了聖上。”
林紹安微微皺眉,卻也明白宮裏的那些規矩。若是帶步慕去了,可能就有去無回了。
“請稍等片刻。”
林紹安對那男人微微頷首,蹲下身子平視步慕,“慕慕,殿試不能帶你去參加,你好好獃在家裏面,等我回來。”他不放心慕慕一個人在家,又囑咐了幾句,這才隨來接引的人進宮參加殿試。
步慕站在地上,想了想,皇宮裏最是複雜,可不能在這時候出什麼亂子。他轉身鑽入樹叢,迅速地向著皇宮的方向跟了上去……
大殿……
數十人侯於殿上,年齡最小的是二十二歲的林紹安,最大的更有五十餘歲的老翁。
兩排大學士左右對立,在他們上首,一張金玉雕琢的龍椅威武霸氣。其上坐着的人一身黃袍,高鼻深眼,器宇軒昂,正是大慶朝的皇帝黎永明。
所謂殿試,乃是在會試的基礎上,由皇帝來親自挑選人才。這時候,靠的不僅僅是才華,更有長相。
“林進士,你以為國之根本是為何?”一位眉毛髮白,目如點漆的花甲老人對林邵元提出問題。
被點到名,林紹安有些緊張。他想了想,緩緩道:“國之根本在於民,古語有云‘名為天’………”
一席話語不卑不亢,貫穿古今,引得一眾大學士對林紹安連連點頭。他們相互對看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滿意。
上首的皇帝面色深沉,抬手摸了摸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眼裏閃過一絲異色。
……
殿試結束后,林紹安正跨出殿試的大門向宮外走去,突然一位頭戴紅頂花翎、身着綉着仙鶴的蟒袍的白面太監攔住了林紹安。
“請問公公有什麼事嗎?”林紹安見他穿着便知這太監地位不低,於是恭恭敬敬地拱手詢問。
“萬歲爺有請,林狀元請跟我來。”這位太監總管對林紹安笑了笑,直接了當的表明了來意,讓林紹安跟在自己身後。
狀元?!林紹安心知這是公公在暗自給自己透信兒了,他心裏一陣激動,不知皇上找他到底有何事。他向來憧憬皇上的嚴明,此次受到賞識,自然是難掩內心的緊張。
那太監轉頭看他,掩着嘴巴一笑,細聲細氣的道:“林狀元不必緊張,皇上找你這是有福了,還望林大人日後做大了,多多照拂我們這些下人。”
“公公言重了。”林紹安吞了口唾沫,覺得自己快不會說話了。
而另一邊……
步慕從保和殿的窗口連蹬兩步跳了出來,左右看看無人,頓時撒開了腳丫子飛跑過走廊。細微的腳步聲從拐角處傳來,步慕迅速的竄到柱子後面,藏了起來。
“剛剛是不是有一個白色的東西閃過去?”一位宮女疑惑地說道。
“沒有啊,你看錯了吧?”另一個宮女說。
“那是我看錯了吧。我們還得趕緊到娘娘那去呢,走快點吧……”
談話的聲音很快遠去,步慕探頭出去看了看,剛回過頭,就見一襲紫袍遮天蔽日般擋在了身前。
步慕僵立在原地,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掌將他舉到了面前。黎永清笑眯眯地道:“看我發現了什麼,小狐狸,你怎麼會在這裏呢~”
步慕直愣愣的抬起爪子,用軟軟的肉墊一巴掌拍上黎永清的手背,嚴肅道:“我叫林慕。”
“我想……”步慕換了一種語氣,大眼睛盯上了黎永清的雙眼,“你可不可以帶我去一個地方?”
……
去御書房的路上,太監總管領着林紹安走了一段便停了下來,“我就送你到這裏了。”
林紹安滿頭霧水的站在原地,看着公公很快退下,心裏有點茫然。就這樣把他扔在這裏了?他可不知道皇宮的路啊。
或許是他臉上的茫然太過明顯,一聲輕笑從耳邊傳來:“有朕給你帶路,你還怕走丟?”
林紹安嚇了一跳,轉頭便看見黎永明站在他身後。方才在大殿之上,與皇上相距甚遠,而此時黎永明就站在他的身後,呼吸間的熱氣噴洒在林紹安的脖頸間,引起了林紹安整個人輕微的顫抖。等林紹安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黎永明的陰影之中。
“皇、皇上?!”
林紹安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雙手拂袖便要跪下行禮。
黎永明微微皺了皺眉,上前一步托住了他的手臂,“朕不喜歡這些虛的。”說話間,兩人的身子越貼越近。
林紹安心裏升起一種怪異感,他搖搖頭,又退了一步,“禮不可費,無論皇上喜歡不喜歡,草民都是要做的。”
黎永明看着面前低垂的發頂,也有些不耐煩了,“把頭抬起來。”
林紹安嚇了一跳,乖乖抬起頭來。
黎永明看到他那張清秀的臉,面色總算好了點。他沉聲道:“林狀元,朕找你來,乃是想問問你,是否願意入宮來陪着朕。朕心慕於你的容貌與才氣,若是應了,自可入朝為官,為我大慶朝更添一筆濃墨。”
黎永明這話可謂直白,直讓林紹安腦袋裏轟的一聲,整個傻了眼。
他幻想過自己高頭大馬,衣錦還鄉;幻想過自己站在朝堂,向威嚴的皇上進諫,得到批評、首肯乃至於是痛罵。
可他從未想過,皇上是這樣的。
以這樣出眾的容貌、穿着這樣尊貴的衣服,說著這樣最是下流無恥的話!
林紹安雙手死死地揪在一起,臉色蒼白。他無措的將目光移向別處,餘光掃過,草叢裏一道雪白的殘影直奔這邊而來!
步慕一鼓作氣跑到林紹安腳下,順着他的身體迅速地坐到他的肩頭,拿那條大尾巴掃了掃他的臉頰。
心裏彷彿突然有了勇氣,林紹安眼睛一酸,登時垂下了頭。他躬身向黎永明行禮,“抱歉,皇上、我……草民告退。”
說完,不等黎永明首肯,他便快步退了下去。
黎永明站在原地看着林紹安逃也似的步伐,不甚在意的看了一眼,轉身向御書房走去。
沒走幾步,一轉彎,黎永明就看見自己弟弟正站在拐角處,眯着眼睛看着這邊。
“你怎麼在這裏?”黎永明瞥了他一眼,沉聲問道。不知道剛剛那一幕他看到了多少。
“沒什麼,碰巧路過而已。”
黎永清站了多久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對自己的皇兄勾了勾嘴角,風流多情的桃花眼此時半掩着。
他抬步走開,嘴裏無聲地咀嚼着兩個字,“林,慕。”呵,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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