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兜完風回來,蘇澈醉得更厲害了。
在床上一個人翻來覆去的,朦朧中好像有人在照顧他,溫柔而熟悉的感覺,蘇澈一個不對睜開了眼睛。
是易先生。
蘇澈很吃驚,“你怎麼在這兒?”
易先生說:“你喝醉了,你助理去要醒酒湯了,我來看看你。”
蘇澈搖搖頭,努力讓自己清醒了一點,“我沒事,你回去休息吧。”時間不早了。
“等你助理回來我就走。”
蘇澈聽了沒吱聲,空氣里有點沉默,過一下易先生才問他,“現在感覺怎麼樣?身上難不難受?”
蘇澈說還好。
“怎麼喝這麼多酒?”他又問。
蘇澈覺得身上很疲憊,說不出的疲憊,尤其此刻宿醉初醒,又面對着這個男人,他簡短地道:“沒什麼,和朋友喝酒,一高興了就多喝了幾杯。”易先生聽了慢慢地點點頭,沒做聲,房間裏安靜下來,蘇澈神色怔忡地瞅着上面的天花板,過了一會兒,他自己又道:“其實是和我以前的男朋友,聊到過去的一些事情,不知不覺就喝多了。”
“——崔長安?”他竟然準確地叫出了這個名字。
蘇澈慢慢地點點頭,說是。
“願意和我說說么?”易先生一隻手慢慢地抄在褲袋裏,站在那裏容色淡淡地問他。
有那麼一瞬間蘇澈覺得他們就像是老朋友,像老朋友一樣地在聊天,蘇澈慢慢地說起來,“其實也沒什麼,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曾經很天真地以為這輩子都會在一起,結果大二那年發生一些事情,我爸入獄了,他出國了,後來就沒聯繫了,這兩年才又聯繫上……他現在好像也沒什麼不好,在日本找了份教學的工作,挺適合他的。”
易先生聽着這個簡潔的故事,慢慢地確認道:“他出國了是什麼意思?他不管你了?”
說起這個蘇澈已經平靜得不能再平靜了,慢慢道:“他也有他的難處。”
易先生站在那裏,不置可否,過一下才又道:“見到他很難過?”
蘇澈過一下才慢慢點頭,“聊到一些過去的事情。”
易先生等待了一下,見他又沒有下文了,才問:“所以呢?”
“……所以?”蘇澈跟着重複了一遍,搖搖頭,“沒有所以。”
易先生默默地聽着,默默地一點頭,心頭也有一番感慨,了解道:“過去的很難再回來。”
蘇澈聽了,定定地瞅了他一眼。
“怎麼?”他也看向他。
蘇澈搖頭,說沒什麼。
易先生卻慢慢地欺身過來,靠得很近了,一瞬間他們四目相對,蘇澈鎮定地坐在那裏,身上有種經過世事的堅強和平靜,易先生忽然有些剋制不住,近乎兇狠地上前吻住他,蘇澈不明白他這是做什麼,突然發的這是什麼瘋,蘇澈一把把他推開,易先生反手制住他,還欲靠近,蘇澈之前功夫也不是白練的,狹小的空間裏兩人手上無聲地就斗開了,其實時間很短暫,並且誰也沒有站到上風,易先生制住他他也絞住對方的胳膊,讓他沒法更近一步,可是易先生知道自己失控了,門外有刷磁卡的聲音,小美要回來了,易先生平靜了一下,終於起身退開。
小美一進來就感覺自己闖進了一種詭異的氛圍里,“呃”地一聲把保溫瓶放下,“那個……我用下洗手間哦。”尿遁了。
又剩下他們兩個人,易先生跟蘇澈道歉,“對不起。”
蘇澈神色冷漠,“以後別這樣。”
小美出來的時候,房間了只剩下蘇澈一個人了,之前他和易先生的關係,小美身為助理是知情者之一,小美覷着他的臉色,蘇澈道:“醒酒湯呢?還不拿來。”
小美如大夢初醒,忙把湯端過去。
第二天坐飛機回北京,大家一個航班,又都是頭等艙,只座位不在一起,中間隔着一條過道和一位女士,蘇澈看那位女士好像是一個人,就問她能不能互相換個位置,很湊巧地女士恰是蘇澈的粉絲,只是性格比較靦腆,之前沒好意思開口搭腔,於是蘇澈很愉快給她簽了名又合了影,很順利地換到了位置。
蘇澈這樣做,易先生挺意外的。
兩個人說起話來,然後蘇澈主動提到了池衍,很自然地就問他:“之前一直沒好意思問你,不知道你們現在怎麼樣了?”
易先生沒想到蘇澈會提到池衍。
“沒怎麼樣,”易先生挺平靜的,“就老樣子。”
蘇澈慢慢地“哦”一聲,他也猜便是這樣,他們兩個之間的問題從來不在於他,所以他走了也並不意味着這兩個人就順遂了。
過一下蘇澈才又道:“聽小哲說,之前你沒能帶他來日本是因為池衍的事?”
易先生說是,“他工作上出了一點問題,需要我幫一點忙。”
蘇澈並不關心池衍,對他什麼工作問題就要再加一個“更”字了,只禮貌上問一句:“不要緊吧?”
易先生說不要緊,“用錢就可以解決,現在已經沒事了。”
蘇澈點點頭,這個話題便到此為止。
其實有時候蘇澈倒挺希望他真能和池衍在一起,他真心實意地覺得,如果這兩個人真能走到一起,對他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最清楚易先生對池衍的感情,他也盼着易先生能好,即使這種好與他無關。
易先生現在對自己的想法也是一知半解,他說不清楚,也許只有時光能給他答案。
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那就是他很想捧着蘇澈,捧着他,讓他開心,他想接很多好片子賺很多錢,他願意幫他實現這個願望,他想要在熒幕上發光那就讓他在熒幕上發光——他不圖什麼,蘇澈高興他便也高興了。
《平城故事》的開機發佈會如期在五月舉行了,蘇澈早在之前便做了無數準備,砸下了大本錢的民國劇,必須全力以赴,不能給自己丟臉。
派了小美去a城探視他爸,當天小美很興奮地打了電話回來,“叔叔忽然給立了個什麼功,減了整整七年的刑哪,叔叔可高興啦,誇你有本事,說以後就指着你享福啦,哎呀你怎麼也不提前給我透露一聲,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聽到的時候都嚇了一跳啊……”
蘇澈沒法提前透給小美,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天上怎麼會忽然掉下這麼老大一餡餅來,還好巧不巧地就砸他家頭上?
老天爺輕易是不會掉餡餅的,就算哪天真掉了,地球上多少億人口,概率問題也輪不到他家頭上,那麼會是誰呢,蘇澈想到了崔長安,可是不對,崔長安早□□本了,他和他家裏有所不睦,不會是他。
心頭忽然有一個念頭閃過。
想起易先生說過的話——有份禮物送給你,只是要再過段時間。
是……他嗎?
蘇澈覺得沒法想像,可是再也不能有別人。
一個晚上都沒睡好覺,第二天化妝師一看見他就“呀”地一聲,“瞧你這眼圈睡的!嘿,今天粉底可有的蓋了。”
中午時候給易先生打去電話。
“喂?”溫和的聲音很熟悉地傳過來。
“我讓小美去探視我爸,她打電話告訴我說我爸忽然給減了刑——是你嗎?”蘇澈一口氣說出來。
易先生道:“前段時間剛剛辦好,我覺得這份禮物你應該會喜歡。”
用“喜歡”這種字眼完全不能形容蘇澈的感覺,他慶幸的是這事他已經消化了一整夜,所以現在才能力持平靜地跟他講話,“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那就什麼也不要說了,”易先生的聲音挺輕鬆,“並沒有費多少事,你喜歡這禮物就送得值了,這是最好的回報。”
蘇澈並沒有辦法像他那樣輕鬆。
那頭有悉悉索索的言語聲,很快易先生在電話里對他講:“我這邊來了個客人,就這樣?”
蘇澈沒有再耽擱他。
這是再也想不到的一份大禮,他不知道易先生這是什麼時候開始打算的,他慶幸的是,他們已經分開了,不然他又要自作多情,更該死皮賴臉地喜歡他了。
到時候人家這樣幫他,他反而越發要給人家造成困擾,場面該有多難看。
這樣大的人情,蘇澈記下了。
易先生的確來了客人,池衍專程登門致謝。
易先生迎到大廳門口,池衍在五月陽光明媚的午後漸行漸近,亮眼的陽光給他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色輪廓,易先生定眼看他,大家都三十好幾的人了,臉上鐫刻着歲月留下的痕迹,要仔細尋找,才能找到往昔年輕愛人的細微痕迹。
恍惚中對方便說了很多感謝的話,“……這次真是要多謝你,公司還要慢慢周轉,那筆錢我可能要過一段時間再慢慢還你。”
易先生慢慢地點點頭,說那個不急。
他有意留飯,可是池衍的公司剛剛度過危機,眼下正是忙碌的時候,易先生聽了便也不再多留。池衍告辭而去,明媚的午後陽光打在他清瘦的背影上,和地面上的金芒亮閃閃地連成一片,燦爛得灼人的眼,還有周圍馥郁着的花木香氣,恍惚年輕時也有很多這樣的時候。
這讓易先生有種前世今生的錯覺。
“池衍!”他終於叫住他。
池衍回身看他。
易先生壓抑住心頭的異樣感受,儘可能平靜地詢問對方,“池衍,你——恨不恨我?”
池衍也並不是鐵石心腸,聞言有片刻的怔忡,半響搖頭道:“過去了,那些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易修,都過去了。”
他能夠這樣表態,易先生覺得他已經應該慶幸,有些事情也許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結局,他只是自欺欺人不肯承認,而已。
易先生說:“別記恨我。”
池衍慢慢搖頭,說不會。
也許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易先生點點頭退開一步,道:“我不耽誤你了。”又說:“池衍,你走吧。”
池衍離開了,只是臨走的時候,心頭忽然也有一點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