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導演刻意把接下來幾天空了出來,就打算一氣兒把要重拍的全部補齊了,結果事情遠沒有想像的那麼順利,新成員表情表情不對,走位走位不對,一連幾十個ng,累得所有人數九寒天的陪他一起吹冷風,這自然讓人心生不滿,半天功夫下來周圍就悄悄有了議論,這還中戲畢業的呢,笑掉人大牙。
蘇澈前面跟小捕快的對手戲不多不少也有那麼十幾場,這天偏巧被排在了前面,小美手裏拿着羽絨服都快形成條件反射了,一聽見ng馬上衝過來給他披上衣服,暖寶寶也用最快的速度往他手裏一塞,一邊嘴裏小聲抱怨:“這找的什麼人哪,這不讓人白陪着受罪么……”
導演臉上也很不好看,這進度別說幾天了,十幾天能補拍完就偷笑了。
尤嘉一開始臉上還能撐着笑,慢慢地被劇組演員這麼多目光明裡暗裏地嫌棄,那笑容慢慢地就掛不住了,見導演一直不讓過,他還瞅瞅蘇澈,給他使眼色,裏面的暗示很明顯,指望蘇澈能跟導演說點什麼。
蘇澈只冷眼旁觀。
一次兩次的下來,尤嘉見他臉上只冷冷淡淡的,一句好話也沒見他說,咬咬嘴唇,慢慢也知道指望不上他了。
他回去也許會跟易先生告狀,蘇澈心裏想,管他的。
導演的心思他也看出來了,這麼一直不讓過估計是想重新找人了,可是他不知道,這個人,是換不掉的。
晚上收工回到家裏,一進大廳就聽見易先生在講電話,“……好好好,你今天受委屈了,我都知道了,我這就和你們導演好好溝通一下,放下電話我就打給他,好不好……”
蘇澈腳下就是一頓,他望向在講電話的那個人,他臉上帶着笑容,聲音里含着寵溺,耐性很好地哄着小情人,他從來沒聽過他用這種語氣跟人講過話,跟他快三年了,現在才知道,他還是見識太少。
尤嘉在電話里很委屈地跟易先生講:“……您是沒看見,周圍有那麼多人,他就是一遍遍地不讓我過,這麼多人看着,我的臉都丟光了,以後還怎麼在劇組裏混?天還這麼冷,讓我穿那麼少在外面吹冷風,回來之後我頭都疼了,我覺得我都給凍感冒了,他這不是成心的嘛,明明知道我是您安排進組的,他還這麼針對我,分明就是不把您放在眼裏,我演得有那麼糟嘛,怎麼以前沒聽人說過,到他這裏就這樣了?還不是欺負新人,誰又不是從新人過來的呀,他怎麼就這麼對我……”
“好啦好啦,”易先生一味地哄着他,“你今天受的氣我都知道了,我這就打給他,保准他明天不敢這麼待你,讓你一條就過,這樣好不好?你也別太生氣啦,再氣着自己,要我說他也不一定就針對你,導演嘛,要為整部作品負責的,要求難免要高一點……”
電話里說了什麼蘇澈聽不見,不過電話里顯然是不依了,因為易先生馬上改了口,說了一連串的“好好好”,蘇澈神色漠然地聽着他對電話里講:“我這話說得不對,都是他的錯,就是他針對你,我就打電話教訓他一頓,讓他知道知道好歹,以後不敢再給我的寶貝兒氣受,好不好?”
蘇澈已經鬧不清心裏是個什麼滋味了,易先生的一字一句都刺耳得很,直往他耳膜里鑽,這件事曾經是遮着掩着的,可惜後來被他撞破了,於是索性什麼都敞開了來,慢慢就越來越光明正大了,蘇澈沒有走開,他強迫自己聽着,他很想知道易先生能跟那個尤嘉做小伏低到什麼程度。
尤嘉道:“也不止他一個呢,還有那個蘇澈,我快要氣死了,你是不知道他!我還跟他求救來着,我好聲好氣的,想讓他幫我說兩句好話,結果他理都不理我,就在那站干岸!跟別人一樣看我笑話!誇我還蘇老師長蘇老師短的叫他,他就這樣對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麼得罪他了呢!你說他怎麼這樣啊?他這什麼意思啊?您不是說他會好好帶我的嗎?現在怎麼這樣?人家都說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知道我在人家面前是沒什麼面子,可他怎麼也不瞧着您的臉面呢?現在倒好了,隨便抓一個人都比他對我好!這事可是您弄出來的,我可不管別的,反正這事您得管管……”
易先生聽了這話就看了一眼蘇澈,之前就知道他回來了,忙着講電話沒顧上他,蘇澈注意到了這個眼神,這眼神里有內容,他也看出來了,接下來易先生對着他那新歡講的話就含糊得多了,蘇澈聽見他低了一點聲音含糊其辭地說:“有這事?我回頭問問他,嗯,說到做到,誰也不許給你氣受……”
電話里的聲音蘇澈聽不見,不過情形似乎很明顯,他們現在在說的很可能就是他,想也知道他那新歡嘴裏不會有他好話的,他發現越往下講易先生的聲音就越是低了下去,慢慢就變成了竊竊私語,很明顯他杵在這裏妨礙了易先生講電話,他臉皮也沒那麼厚,也不想硬湊上去聽人家講悄悄話,所以在易先生再一次地瞥過來一個眼神的時候,他扯扯臉皮回了一個笑,皮笑肉不笑的,然後穿過大廳上了樓梯,走人了。
上了二樓還依稀聽見易先生在下面對着電話問頭還痛不痛的話,說什麼“不行的話就上醫院”“劇組不要緊”“把身體養好是正經”,蘇澈覺得很厭惡,可這聲音追着他,不放過他,不過聽到了也好,以前倒不知道吹一吹冷風就可以撂挑子不上戲了,以前他早出晚歸感冒發燒的時候,易先生沒說過這話。
看來還是得分人的。
導演也已經知道尤嘉不能換掉,所以接下來兩天只要他拍得不是太爛,導演都捏着鼻子讓過了,不過有小道消息說導演正私下和編劇溝通,打算把小捕快後面的戲份盡量地刪減掉一些,總之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只是有尤嘉在,不曉得他能不能得逞。
尤嘉只跟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對着導演對着他都是笑嘻嘻的,導演挺煩他的,蘇澈就更是厭惡,其實客觀點來看的話,尤嘉所做的事情跟他以前也沒什麼不一樣,他一開始演技也很爛的,特別是他們用同樣的方式得到了易先生的提攜和幫助,說起來他們是一樣的,可是蘇澈就是厭惡他,越是在他眼前晃就越是厭惡得厲害。
意外的是,那天之後易先生竟然沒來找他說些什麼,蘇澈不知道是不是該對他表示感謝。
到了第四天北京紛紛揚揚地落了一場大雪,本來按照計劃這天還要補拍前面的,可是導演當機立斷,先拍後面下雪天的場景,老話了,下雪不冷化雪冷,頂着雪片子拍戲其實還好,到了中午雪停了,這才轉回之前補拍的戲份,只是尤嘉不知道上哪兒取暖去了,找了半天才找見他,出來的時候臉上笑嘻嘻的,跟大家賠了一聲不是,導演臉上不好看,蘇澈更是連看他一眼都懶得。
小美也察覺了他對尤嘉的惡感,她只以為這是因為那個尤嘉演得太爛拖累了他,不樂意跟他演對手戲,可是隱隱又覺得這個理由說不大通,以前也不是沒碰見過這樣的情況,也沒見他這樣過,鄔鑫倒是知道為什麼,可他是個悶嘴的胡蘆,什麼事情輕易地不會給人說。
收工時候已經很晚了,見他回來易先生淡淡招呼了一聲:“回來了?”蘇澈點點頭,就想上樓去,可是易先生又問了一句:“餓不餓?今天廚房做了餃子,讓他們給你下一份?”
倒真是有點餓了,蘇澈覺得不該虧待自己,於是便讓廚房去做。
餃子是之前包好的,在熱鍋里滾熟了就ok了,這個時間很短暫,虧得如此,兩人之間才沒有沉默很長時間,熱騰騰的餃子端來了,蘇澈沉默地拿起筷子,一時只有一點零碎的吃飯聲。
說起來他們兩個也沒鬧什麼矛盾,表面上一切如故,可是這麼長時間了,現在忽然插進來一個人,又這麼得主人家的寵愛,可以想見以後比着蘇澈的待遇是只高不低了,易先生也心知要讓蘇澈心裏不產生一點隔閡,那是不可能的。
吃着餃子易先生的手機又響起來,一看屏幕易先生臉上就露出一點類似寵愛的微笑,蘇澈把瞥過去的目光收回來,不想聽也不想看,易先生接起電話來,聲音含笑,“怎麼又打過來了?”
尤嘉的聲音在電話里響過來,撒嬌似的,“我不給你打,你又想不起來給我打。”
蘇澈聽見易先生低沉的笑聲,微微震動了胸膛,“好好好,”他哄着人說,“又有什麼事了?”
“能有什麼其他的事,就接着給你說說白天的事唄,您是不知道!中午的時候我就躲出去給你打了個電話,結果他們就說找我找不見人,給我擺臉色看!你說這能怪得了我嗎,本來說好的要拍我的戲的,忽然就要改成別的,這不是耍着人玩嗎!大雪天的讓人在外頭凍着,那雪片子大的,呼呼地直往我脖子裏鑽,真是凍死個人了!拍戲我也就認了,可是不是啊,到頭來我罪也受了,笑臉也陪了,還不是沒人念我的好,反過來還都成我的錯了!要我說你換戲就換戲嘛,為什麼就不能提前通知我一聲呢!雪又不是人都到齊了才下的,他要提前說一聲,我一大早的也不用白跑一趟,這麼冷的天!哼,分明是看我不順眼嘛,變着法地整我!說也奇怪了,你說我也沒幹什麼啊,怎麼就得罪導演了呢,哎,你說是不是有什麼人在導演跟前說我壞話來着……”
易先生對着電話,面目柔和,不時地“嗯”上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蘇澈只知道電話里巴拉巴拉的,說了什麼他聽不見也不想聽,水餃吃了一半,他收拾進托盤裏,端着上樓吃了。
易先生繼續在下面煲着電話粥,他知道這兩個人電話往還挺頻繁的,那感覺,就跟剛剛墜入愛河的小年輕似的,頂着一張肖似的臉就能寵愛成這樣,長見識了。
第二天工只出了一半,頭一天雪下得太大,場地里沒有及時清理乾淨,一夜過去全給凍上了,差一點就可以在上面溜冰了,於是又是張羅着燒熱水澆地又是怎麼的,忙活了半天,化雪天實在是冷,夾雜着雪花的冷風嗖嗖地割在人臉上,大家都有點受不住,導演一看不行,於是劇組臨時得了半天假。
回到別墅才知道尤嘉一早給接來了,兩個人身上都穿得暖和,搬了椅子在涼亭里玩鬧,易先生在皮椅上坐着,面對着玻璃外面的雪景,尤嘉附在他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易先生臉上就笑開了。
其實撇開別的不談,兩個人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都不是醜人,那畫面不難看。
蘇澈隔着半個庭院,面無表情地望着他們。
易先生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許是沒想到他能這麼早回來,不過也沒什麼差別,在易先生眼裏,他算不了什麼。
隔着積雪、距離和玻璃,那涼亭里好像是另一個世界,尤嘉笑嘻嘻地握住易先生的手,他把易先生的手套摘了,蘇澈視力很好,能看見那副手套正是他作為生日禮物送去的那副,手背上還印着他的大頭像的,尤嘉笑嘻嘻地就摘了他的手套,而後蘇澈竟然看見尤嘉他一隻一隻地給他自己戴上了,那動作很快,可是看在蘇澈眼裏,每一幀都是放大的,易先生一點不攔着他,他不以為意,寵愛地反手摸了摸尤嘉笑嘻嘻的臉蛋,臉上眼裏都是笑。
其實這些天來這兩個人你來我往的,再有感覺也要麻木了,結果這一幕還是讓他始料未及,那手套不值什麼,可也是他的一番心意,結果到了這種場合就讓人這麼糟踐。
冰天雪地里,蘇澈臉上忽然就躥上了一股潮紅,臉上火辣辣的,這是一個耳光,扇得響亮。
心裏有簇火在烈烈地燒着,這一切都太可惡了,那個尤嘉太可惡了,易先生也太可惡了,簡直不可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