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章 新城敘舊事（十四）

片刻之後，黃暈逐漸清晰。我極力分辨，才看出並不是鏡子沒有擦乾淨，而是鏡中呈現的地方，恰是風沙飛揚的大漠。

虞珂落地之處是一片狼藉的戰場，周圍橫屍遍野，狂風呼嘯捲起漫天沙塵，像是猛獸張着血盆大口。虞珂就陷在這一片沙塵中，四周沒有半點生跡。

她蜷着一條腿，一雙手深深陷入沙地，撐起身體不過兩寸又重新跌坐回去，許久也未曾站起來，看樣子是扭傷了腳。

風刮在耳畔嗚咽像是野獸的怒吼，出師就遭遇不利，並不是什麼好兆頭。

虞珂生在盛世太平的京城，長在衣食無憂的太史府，從沒遇到過這種惡劣天氣。僅憑一己之力想要躲避風暴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她不能坐以待斃，畢竟日漸蕭條的御史府中，還有一個人等着她去救。

隔着四五步的地方斜插着兩柄鐵劍，上面有已經乾涸的血跡。她想用劍柄撐起身體，拚命想要夠到它，奈何試過幾次卻盡數失敗。最終頹然坐下，似乎是放棄的模樣。

風沙又大了一些，天邊墨色的雲將日光遮的密不透風，一場風暴正在醞釀。

不遠處的沙坡上不知何時走下一隊人馬，一行腳印很快被風沙蓋住。就在她險些要摸到劍柄時，領頭那人已走到她身前。

久經沙場被風沙摩挲的有些粗糲的皮膚，卻意外的有一雙懾人的黑眸。如今這雙眸子定定的看着虞珂，全然不顧越來越大的風沙和將士們警惕的目光，手指從韁繩上鬆開，遞到她面前，“你一個人在這裏？”頓了頓，“先上來。”

風沙太大，她看不清來人的長相，只是知道或許自己命不該絕。她撥開額前被封吹亂的碎發，卻在看到他的臉時驀然愣住。身體僵硬的連半分都動不得。

身後將士顯然比她更加猶豫：“主上，這女子無端出現在這裏，必有蹊蹺。主上三思……”

他卻像沒聽見似得，手臂仍然筆直的伸着，像是要給虞珂遞去希望，重複道：“快些上來。風沙太大，你一個人會死在這裏。”

虞珂遲疑片刻，終是伸出了手。掌心陌生又熟悉的溫度，讓她的心口狠狠一抖。

上馬的動作一氣呵成，在那之後蕭祁一行走的沒有半分猶豫，剛才牽着馬走的緩慢是在特意等她一樣。

馬蹄不知踏到了什麼，驀然一陣顛簸。虞珂險些跌下馬背，蕭祁微微垂眼，貼近她的耳側：“抓緊些。”

風沙揚起她的發，她猶豫很久才緩緩靠在他的胸膛，輕聲念出兩個字。

那是書生的名字。

蕭祁卻沒有聽到，只是用寬大的披風將她緊緊裹住。

疾馳的馬蹄濺起更多的沙塵。沙漠中的風暴比海上更讓人心驚，它總會一點一點將身處其中之人蠶食的只剩枯骨，緩慢卻致命。

而虞珂卻在這場風沙里，遇到她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中最為重要的人。

只是不知，究竟誰才是誰的救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