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 雲泥之別

226 雲泥之別

進了屋,蛟女起初還會好奇的這裏摸摸,那裏看看,但等她明白喬莞的意思之後,直接炸了毛。

幾乎是瞬間,方才還滿屋子蹦躂的少女子在一團白霧中消失,緊接着,出現在喬莞面前的是一條幾乎快將整個出租屋擠破的巨蛇。

瞅着近在咫尺,並不時朝自己噴氣的“大黃蛇”,喬莞嚇得眼睛都直了。

“嚇!你這是作甚?快,快變回去!”她瞪大眼,手忙腳亂的阻止。

幸好房東在樓下接電話,否則若讓他瞧到這隻快把他家天花板撐裂的怪物,不得活活嚇死!

出租房不過二十平米,狹小的空間內要容納一條蛟龍實在有些困難,而化龍后的蛟女蛇尾貼着腦袋,整個柔軟的身子就像擠在一個小盒子裏,幾乎擰成了一捆麻花……

其實她自個兒也不好受,但仍舊張着嘴,哈着氣,衝著喬莞威脅道:“哼!我就知道,你們凡人最不講信用!姑奶奶不是好惹的,我限你一個月內給我把戴明明找來,否則我就要你的命!”

喬莞臉色白了白,趕緊提醒她:“你不是不能殺生么?”

話音方落,蛟女突然一張嘴咬住了她一條胳膊。

“哎呀!”喬莞被嚇得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尖叫,隨後當她發現蛟女並未使勁,只是鬆鬆的叼着的時候,悄悄鬆了口氣。

“你別衝動。”她瞅一眼蛟龍身上的陰煞,立即推翻了剛才的想法。

她既然替傅天琅除去了陰煞,那麼等同於放棄化龍的機會,連龍都當不成了,殺幾個人又算得了什麼?

耳畔不時的響起巨蛟憤怒的喘息,喬莞含混的說:“你別著急,答應的事我當然會做到,只是在沒找到戴明明之前,你先安心住下,回頭若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

蛟女沒回答,看了她許久,突然一咬牙:“我雖離群隱居多年,卻也不是傻子,你無端端將我安置在這作甚?是不是反悔不想幫我找戴明明了?你說話!今兒個不說清楚,我就咬斷你的胳膊!”

隨着在手臂上蔓延的刺痛,喬莞驀然的瞪大眼。

不用瞧她也知道手臂破皮了。

喬莞嚇破了膽,趕緊抱住那顆“蛇頭”,嚷嚷道:“等,等等!在沒找到人之前,你死纏着我也沒用呀!”

蛟女不服氣:“不要臉,誰死纏着你,你若是能把戴明明找來,姑奶奶還不樂意待在這呢,臭窮酸!”

居然窮得讓她這條未來的神龍大人住這四處漏風的破房子裏。

喬莞委屈了,她老公不喜歡家裏進陌生人她有什麼辦法,她一沒錢二沒人,能有個瓦片讓這條“鄉下蛇”遮頭就不錯了。

“痛,痛,痛,快松嘴。”她認準了蛟女不會傷人,倒也不怕,只是隨着樓梯下的腳步聲越走越近,她情急之下只能改口:“好,好,我讓你跟着還不行么?”

於是,當那名四十來歲快瘦成人乾的房東推門進來的時候,房中站着的又是兩名少女——

因為喬莞的突然變卦,她之前交給房東的押金沒了。

灰溜溜的走出小巷,她摸摸又干又扁的荷包,開始琢磨起零花錢的事。

傅天琅那……她開不了口,喬媽那……更不能說,如今終於明白經濟不獨立的可怕性……

幾隻烏鴉從頭頂飛過,她對着天空嘆了口氣。

好在為時不晚,打工吧。

聽說趙靈最近接了幾單棘手的案子,也許她可以去打打下手?——

六月的風中飄散着麥子熟透的氣息,又一個畢業的季節來臨。

“喬莞,過來拍照了!”

喬莞從人群中回頭,隨後慢吞吞的走了過去。

“咔擦”一聲,她望着鏡頭微笑,一晃眼,她的大學生涯也結束了。

時光如水,她站在人群中聽完校長在畢業典禮上的致辭,拉了拉自己的學士服走到一旁,本想找個地方清靜清靜,誰知到哪都能看到戀人相擁,父母喜極而泣,慶祝子女畢業的畫面。

一個個,一雙雙,一群群,只有她形單影隻,孤孤零零。

“他沒有過來?”趙靈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身後始終跟着那隻衣冠楚楚的金瞳殭屍。

“誰?”喬莞裝傻。

“傅天琅。”趙靈抿着唇,指名道姓的道。

喬莞回過頭,打量起趙靈的衣着。

熬了四年好不容易畢業,大傢伙全是一身方帽黑袍的學士服,唯獨趙靈,始終穿着他們趙家代代相傳的道袍。

如今在一片黑袍當中,趙靈這身暗黃顯得尤為扎眼,不過再扎眼,也沒有她身後的男人引人注目。

喬莞留意到周圍或驚嘆或惋惜的目光,不外乎是這麼俊美的男人怎麼攤上了一個國字臉,粗濃眉,五官普通甚至連清秀都算不上的女人?

喬莞摸摸鼻子:“他工作忙。”

趙靈不作聲,心知肚明的走了。

六月的天氣已經轉熱,喬莞又是一個人站了許久,抬頭看着天空,又拉扯了一把腦袋上的方帽,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穿學士服,第一次大學畢業,可當初送她來報道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七月鬼門開,百鬼夜行陽世間。

聽着雨水敲上傘背的聲響,喬莞垂着腦袋,一個人走在黑暗的街道上。

熒光不時由地底下

熒光不時由地底下冒出,行色匆匆的自她身側掠過,有一些認出她的身份,彎腰,畢恭畢敬的叫了聲:“喬陰司。”

喬莞充耳不聞,眼觀鼻比關心的從陰魂身上穿過。

她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看見,她是正常人,至少在世人眼中是個正常人,可不能再像上回一樣,左繞右繞的行走,險些被路人當做了神經病。

她低頭行走,穿過小花園,終於抵達了傅家正門。

這是一幢有着百年歷史的私人住宅,外表是典型的法國式花園洋房風格,牆面繞着隨季節變幻色彩的蔓藤,外牆則嵌着或黑或白的鵝卵石,屋面微孟沙坡面式的,鋪着紅色的平板瓦,乾淨洗鍊而不落俗套。

而且聽說傅老爺子生前是個收藏家,從正門進去,到處都擺置着許多古董傢具、字幅字畫,每一樣都是價值連城,看的喬莞摸也不是,看也不是,就怕一不小心就磕破了。

所以她不喜歡住在傅家,但傅天琅回來了,她沒理由不跟着……

剛進門便碰上了幾名傭人,見了她這個少奶奶,卻沒有與她打招呼,視而不見的由她身側走過。

喬莞摸摸鼻子,沒怎麼在意的去廚房找水喝。

她不是什麼嬌小姐,鄉下丫頭從來不用人伺候。

剛倒好水,廚房裏多了個人。

聽着一道低啞的咳嗽聲,她悄悄瞥了對方一眼,卻沒吭氣。

那是在傅家幫傭了數十年的管家,別人叫他方叔,十幾年前傅老爺、夫人雙雙離世,剩下一名幼子流落在外,他本以為少爺也隨老爺而去,便心灰意冷的移民加拿大,從此不問世事,直到收到傅天琅回歸的消息,才匆匆回國。

方叔年紀不大,看上頂多六十左右,渾身沒多少肉,乾乾瘦瘦,硬頭硬腦,說起話來總像是憋着一口氣,小小的眼睛不時往喬莞身上掃,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

“喬小姐,有些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不是少夫人,而是喬小姐。

喬莞一愣,低頭看了眼水槽中的自己。

別說,千萬別說,就算不說她也知道。

老頭沒理她,掀開鍋蓋舀了一大勺子熱湯:“雖然我這人沒讀過幾年書,但活了大半輩子,對於做人的道理,還是有些心得,不知喬小姐願不願意花點時間,聽聽我這老頭子的嘮嗑?”

喬莞抱着空的玻璃杯子,沉默良久後點頭:“方叔想和我說什麼?”

老頭抿着唇,話中有話道:“倒也沒什麼,不過是自身的一些經驗罷了,這日子要想過得好啊,就該當個本分的明白人,喬小姐知道什麼叫明白人么?就是明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好高騖遠,盲目高攀,到頭來不僅害人害己,指不定兩頭不討好,最後落得一場空。”

喬莞噎了下,繼續裝啞巴。

方叔瞥她一眼,冷冷的道:“相信喬小姐也是個‘明白人’,知道我的意思。”

喬莞還是不吭氣。

知道,當然知道,如今他連圈子都不肯繞,她怎會聽不懂?

“明白,當然明白。”喬莞笑眯眯的道,“阿媽自小就教我,嫁人之後就得踏踏實實,本本分分的過日子,方叔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琅哥,絕不會讓他冷着,餓着,我……”

“看來喬小姐還是不明白,在我們鄉下有句話,叫多粗的腰辦多大的事,多大的腦袋戴多大的帽子,話糙理不糙,不知這個道理喬夫人有沒有教過你?”

喬莞抱着杯子傻笑:“我阿媽不教我這些,況且我不過是一個小女人,腰不粗,腦袋不大,既不能辦啥大事,也不喜歡戴什麼帽子,我只想安安分分的在家裏伺候我的男人,和他平淡的過一輩子。”

“你……”他想罵她蠢,一個鄉下丫頭,卻成日只知傻笑,死纏爛打的黏着他的少爺,也不瞧瞧自己什麼身份,若是懂點事的,拿點錢就打發了,偏偏只有她……

“你到底圖什麼?”

喬莞往空杯子裏倒了點水,聽着老管家蓋上蓋子的響動,不答反問道:“琅哥還沒回來么?”

老頭頓了下,冷笑道:“少爺沒和你說他這兩天出差,今晚不回來?”

喬莞頓了下,隨即“喔”了一聲,向後仰了仰脖子說道:“說了,不過讓我給忘了,瞧我這記性……”

老管家沒理她,轉身離開了廚房,剩下喬莞一個人孤零零的在角落站着。

她摸摸又涼了數分的小心肝。

她圖什麼?自然是圖她的男人,可她的男人對她不聞不問,家裏的傭人也沒把她當回事,她每日一個人回來,一個人在房裏等他,等不到就睡了,這種日子一過又是數月……

喬莞一搖腦袋,拒絕繼續傷春悲秋,可剛要踏出門口,目光便被地上的一枚銀制的懷錶吸了去。

她彎腰拾起,發現這枚懷錶雖然老舊,但做工卻非常精細,打開之後,裏面赫然貼着一張發黃的老照片。

喬莞有些吃驚,隨後當她留意到照片中的男子,五官輪廓與方叔有九成相似時,又忍不住打量起一旁的少女。

那是一名很年輕的少女,目測頂多十六七歲,眉毛細細彎彎的,眼睛象清澈的小溪,瓜子臉,偏瘦,身上穿的白色旗袍,看上去很有靈氣。

喬莞盯了許久,直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方叔氣喘吁吁的折了回

吁的折了回來。

他一眼便看見了喬莞手中的懷錶,說:“看什麼?”

“沒什麼。”喬莞連忙遞上,望着他來了又走的背影,摸摸鼻子沒吭氣。

三天後傅天琅終於回來了。

喬莞端着一杯參茶敲門。

“請進。”

傅天琅其實在上午已經回到公司,到公司后就開始開會,足足持續了八小時的會議卻沒令他顯出疲態,精神反倒極為集中,到了家連招呼都沒與她打便回到書房繼續忙碌。

喬莞將門推開一道縫隙:“很忙嗎?”

傅天琅看了看錶,抬頭問:“有事?”

喬莞笑眯眯的湊上前:“我泡了參茶。”

傅天琅收回目光:“放着吧。”

他的視線重新回到屏幕,兩手不停敲擊鍵盤,速度很快,似乎真的在忙。

喬莞傻站在一旁,看一眼快涼了的參茶,又看了眼虛掩的大門,逕自來到他身後:“再不喝,茶就涼了。”

他停了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你吃過東西了嗎?我給你下碗面?”

傅天琅垂下眼帘,面無表情的回到工作中:“不用,我吃過了。”

“喔。”盯着他高大的背影,她突然沒了話,明明兩人相識多年,其實能說的話題還是少。

“累嗎?”她只會像個老媽子似的的噓寒問暖,然後自告奮勇的捏上他的雙肩。

男人停下動作,瞥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小手,蔥白的五根指頭,又白又嫩,並不像一個鄉下丫頭的手:“不累。”

“我替你揉揉。”

她自告奮勇,好在他沒有拒絕,偶爾聽着他舒服的喟嘆,她心中更是竊喜不已。

傅天琅不喜與人親近,卻開始慢慢接受她的觸碰,儘管他仍舊對她陌生,仍舊想不起她的身份,但情況已經在好轉,她相信等到他們有了孩子,他們之間一定能回到從前。

只是這孩子該怎麼有?

喬莞空出一隻手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皮,他陰煞已除,她想要個孩子不是不可能,但就是這過程有點難……

她從鼻子裏往外哼出聲音,兩手直接繞過他的身體,環住他的腰。

“琅哥,我是你的妻子。”她哼哼唧唧的表明立場。

隨着背脊一暖,傅天琅停下手中動作,輕輕點頭道:“嗯。”

“那麼你下回如果要出差,或者晚上有應酬不能回來,能不能跟我說一聲?”她應該是他最親近的人,可不想再像幾天前一樣需要透過第三個人的嘴知道他的去向。

傅天琅神色漠然,語氣中並無波動:“是我疏忽,以後會記得通知你。”

明顯疏離的語氣令她的心又涼了半截,但她深吸一口氣,好半晌又頑強的緩了過來。

“不早了,這些工作留到明日再處理吧。”她語氣有些軟,“我們回房間休息好不好?”

她邊說邊空出一隻小手在他胸前畫圈,一圈又一圈,範圍慢慢變小,而且越划越往下……

男人背脊一僵,突然握住她不停作亂的手:“你如果困了就回房睡覺。”

喬莞不死心,又抽出另一隻手去撩他的小腹,誰知雙雙被擒。

“你也睡。”

“我不困。”他面容頓沉。

“不困也睡。”她眨了眨水亮的大眼睛,心想自己已經明示暗示外加大膽的動手動腳了,他怎麼還是無動於衷呢?

“……莞莞。”他沉默良久,輕輕將她推開,“你先睡吧,我還有一些文件要處理。”

喬莞愣了下,垂着眼悻悻的收回手:“參茶……”

“一會兒喝。”

“放久了會冷。”她慢慢收回手,後退兩步,仍舊在做垂死掙扎。

傅天琅看她一眼,端起杯子喝了個乾淨:“你出去吧。”

“喔。”她接過空的杯子,抱在懷裏蹭了蹭,仍舊不放棄的與他搭話“你真的不餓嗎?我給你熱點飯菜,或者做點宵夜……”

“不用。”他由抽屜中取出一支鋼筆,垂眸不再瞧她。

空氣頓時沉默下來,她不知還能和他說什麼,又在原地站了許久,眼裏晃着水光,心裏終於明白,原來撒嬌,耍賴已經沒用了,對於一個陌生人來說,她的眼淚沒有任何價值。

“我回房了。”她走到門邊,抱着門框說。

“嗯。”男人薄唇冷抿,並未抬頭看她。

“你別忙太晚。”

“嗯。”

喬莞灰溜溜的帶上門。

回房時碰上蛟女,兩人面面相覷,只見蛟女冷哼一聲,嗔道:“你們人類真是薄情寡性,說忘就忘,說淡就淡。”

她停了下,把玩着髪尾無所謂的道:“你後悔了嗎?後悔替他除煞。”

喬莞眯起眼,昂首挺胸:“為什麼後悔,除去陰煞,他不過是缺失了一些記憶,只要人還在,感情可以慢慢培養,他可以愛上我一回,一定還會有第二回,我可沒那麼容易放棄。”

蛟女愣了下,低頭思索了一陣轉身下樓:“哼,你們的事我不想管,我只要見戴明明,別讓我知道你騙我,否則我讓你喬家一世不得安寧。”——

八中旬,小雨連綿。

這日的酆都城依舊熱鬧,不見天日的陰市裡,鬼民熙熙攘攘,不少人聚在一處,只因茶樓的門前多了一位說書先生。

說書先生捏

說書先生捏着把摺扇似模似樣的講述三國志,水滸傳,大明英烈等等英雄故事,吸引了不少鬼民,就連一旁的小攤小販的生意也被帶動了起來。

喬莞穿着長袍慢吞吞的在街上走着,望了眼兩旁殘破古舊的房屋,也不知這些建築都多少年了。

她走走停停,這裏瞧瞧,那裏看看,難得下一次陰市,當然得把一些日常能用到的藥物備齊,她並不急着回陽間,所以一逛就是大半日,最終背着一個行囊跟老蝸牛似的挪到了茶樓前。

“浩浩蕩蕩十萬人馬就奔白馬來了。白馬的守將,正是東郡太守劉延。可把劉延嚇壞了,劉延一聽誰?顏良?為袁紹前部先鋒領十萬人馬奔我這兒來啦。哎呀~~他趕快給曹丞相寫下了告急文書,然後,是四門緊閉呀,嚇得連出來都不敢出來。”

她在門口的小販那買了一碗餛飩麵,拉了一張小板凳邊吃邊聽,其實沒有肉身的靈魂並不需要進食,可陰市內的鬼民雖然已經算不上人,但也想着過點“人過”的日子,所以這裏的小吃、煙、酒,一切能消遣的零食都非常搶手。

喬莞吃了一口,吃進去的餛飩就是一陣煙,撐不飽肚子,卻口齒留香,滿嘴的肉沫味,一點也不比陽間的伙食差。

“姑娘好生的面孔,是新來報道的嗎?”賣餛飩的女人留意到喬莞這邊,見她面生,而且穿的還是正編鬼差的制服,忍不住多問了兩句。

喬莞笑笑,抬頭目光剛與她對上,整個人便是一愣。

這人怎麼有點眼熟吶?

她又撈了一筷子的麵條塞進嘴裏,攪和攪和湯水,原來陰市也這麼坑,一碗餛飩麵,餛飩三兩隻,其他的全是面。

“是呀,姐姐,你的手藝真好,麵條特別有嚼勁。”

女人掩着嘴笑,二十三四的年紀,死的時候年紀應該很輕,瘦瘦小小的個頭,往攤子后一站,不注意瞧,她整個人便讓招牌擋了去。

“那就多吃點。”女人殷勤的又遞了一碗給她。

喬莞捏着筷子撈了撈,發現這碗的餛飩要比頭一碗多一些。

她喜滋滋的掏錢,對方卻搖手拒絕。

“不用錢,這碗算我請客。”女人笑笑,眉眼彎彎,眼睛清亮就像小泉。

喬莞不與她客氣,立即老實不客氣的收下,地府的鬼差相當於民間的衙役,雖然不至於收保護費,但平日也有不少鬼民為行事方便,而給他們當差的少許“好處”。

而喬莞這光吃飯不幹活的“官”收起好處來可是一點不手軟,當即又得寸進尺的順了一碗餛飩,嚼吧嚼吧還得誇讚兩聲:“這餛飩滑,真滑。”

女人皮笑肉不笑,轉身走了。

“關羽吩咐一聲:”抬,刀,備馬!“把赤兔獸給拉過來了,他這是第一次騎赤兔獸出征啊。雲長飛身上馬,鳳目圓睜蠶眉直豎倒提青龍大刀,這匹馬象一朵紅雲似的~撲嗚~~~~由打山頭就飄~~下去了。行如風快似電嶄眼的工夫兒殺到了敵陣!”

台上的說書人越說越激動,激動得那唾沫亂飛,喬莞原本為了聽得清楚而坐得很近,見狀連忙搬着小板凳去了後排。

等到她心滿意足的吃飽喝足,搓搓嘴,提起衣擺朝攤子前的女人走去。

女人看她一眼,面上很快流露出吃驚的神色,並暗叫不妙。

不好,這個窮鬼陰司不會是吃不飽,又想白吃她的餛飩了吧?這食物的香火可是很貴的,她小本經營可受不得這種白吃白喝的人呀。

“陰司大人,請問還有什麼事?”女人望着喬莞的玉佩,心中窩火,無奈對方是地痞無賴,不能得罪。

“你可是金玲?”喬莞掏了掏耳朵,從包里找出一本又舊又厚的本子,隨便翻了翻還被飛起的煙塵嗆出了一個噴嚏。

女人一愣,登時嚴肅了表情:“是。”

喬莞搓搓鼻子,好不容易翻到她的檔案,但在略略掃過一眼后,目光又是一滯,沉默了許久才輕咳道:“金玲,你陽壽已盡,我帶你投胎去吧。”

世上有許多意外,活人有,死人亦然,然而一些因為意外死亡,陽壽卻未盡的人,被鬼差帶回之後要麼就是在地府內當個小小的雜役(比如她),要麼就是暫居陰市,也就是常說的鬼民,而等到時機成熟,自有鬼差送其投胎。

這回,喬莞之所以回地府,也是因為最近人手不足,鄭叔臨時將幾隻陰魂交到了她的手上,而瞅着有報酬能收,她自然歡歡喜喜的答應了。

當下,金玲就是其中之一。

酆都城內總是陰風真真,有幾位鬼民聞香前來買餛飩麵,金玲卻直接收了攤子。

“……大人,不知可否通融幾日,就讓我在這裏再多待一些時候吧?”她握着鐵勺的手微微顫抖着,一張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如今看來更顯慘白。

喬莞抬頭看了她一眼,心裏有些納悶,按理來說,帶鬼民投胎也算是一樁美差,畢竟不是誰都有這份資質能在地府做雜役為前世贖罪,陰市又是整日暗無天日,陰氣森森的地方,鬼民們為了儘早還陽,連鬼差都要百般討好,所以能投胎,可是一大好事呀。

正是因為知道這點,喬莞才會應得如此爽快。

“為什麼?你不想重新做人嗎?”她瞪大眼。

金玲一言不發的低着螓首,沉吟了許久后才肯開口:“不瞞大人,其實小女子一

實小女子一直在等一個人,等到他之後自然會隨你投胎。”

叮叮咚咚,是指尖鎖鏈發出的脆響。

喬莞看了她許久,問道:“你等的人可是方叔,方德生?”

女人震驚的抬眸,視線緊緊的落在她臉上:“是,我等的人就是德生,可,可你怎會知道?”

喬莞摸摸鼻子,又翻了翻手中的冊子。

起初她覺得這女人面熟,卻如何也想不起來,爾後當她翻看她的檔案,才明白,原來方叔照片中的女人,就是在陰市賣餛飩麵的金玲。

喬莞忍不住輕嘆,唉,世界真小……真小……

金玲抹去眼角邊的淚,哽咽道:“我知道大人的難處,但我等了幾十年,只為見他一面,和他說一會兒,只要能澄清當年的誤會,我這樁心事也算了了,到時便能幹乾淨凈的入輪迴,重新做人。”

喬莞想了想,說:“可萬一方叔長命百歲,你豈不是要再多等四十多年?”

金玲輕輕一嘆:“沒關係,我可以等,哪怕日日守在鬼門關前,我也想見他最後一面。”

喬莞搖了搖頭:“地府有地府的規矩,你這麼做會令我很為難,假如你想與他相見,為什麼不給他託夢呢?”

金玲苦笑:“我小本經營,怎買得起託夢香?”

喬莞低頭沉吟了一會兒,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地府里除了吃的喝的,就屬香火最貴,而給陽間人託夢的‘託夢香’,可是比她兜里的小香火貴了十倍不止。

所以鬼民們若想與親人聯繫,還得高價收買鬼頭讓其送信,不過價格也略高,送一封信的錢能買三個小香火了。

喬莞板起臉:“陰魂到了時辰自然要還陽,你若是賴着不走,上頭怪罪下來我可擔當不起,除非你入忘川河……”

提到忘川河,金玲哽咽出聲,地府中人都知道忘川,許多人為了不喝孟婆湯,為了再見一面心中所愛之人,紛紛義無反顧的跳入忘川河,但入了忘川,必須等待上千年才能投胎。

而在這千年之中,或許能看到在奈何橋上走過的愛人,但言語不能相通,只能一遍遍的看着,熬着,直到連自己也忘了在等待什麼……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可看着喬莞嚴肅的臉孔,她掩面抽泣:“大人,我給您跪下了,求求您就幫我一次吧。”

喬莞抿着唇,仍是搖頭,且不提她擔不起這份重責,光是方叔已經結婚生子,兒子都三十好幾定居國外了,所以她認為他不值得金玲再等待下去——

別等了,沒有你,他一樣過得很好,對他來說,你的存在或許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道風景,轉瞬即逝,有點良心的,到老了之後還會稍微念想念想,但他除了帶着一張懷舊的老照片,已經兒孫滿堂。

喬莞咬咬牙,到嘴的話卻說不出,她覺得讓一個人帶着“愛”走,總比滿懷怨恨的離開要好。

雖然世間情愛,終究敵不過一碗孟婆湯。

金玲抬起頭,見喬莞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抱着鍋鏟哭哭啼啼的蹲了下來。

喬莞瞅着時間充足,倒也不着急催她,在一旁找了個乾淨的位置坐下,聽她講述自己生前的種種。

原來金玲和方德生曾是青梅竹馬,兩人一同長大,一同在傅家幫傭,可謂兩小無猜,感情極好。

無奈方德生無父無母,自小被傅家爺爺撿回,此後一直留在傅家幫工,論身世,金玲的父親自然是看不上他的,於是兩人便瞞着金爸偷偷交往,她甚至將自己的第一次給了對方。

兩個年輕人本以為生米煮成熟飯,金父再反對也無可奈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金父從木架上摔下來,被一根鐵條扎穿了他的肺,好在送去醫院之後救了回來,可面對可觀的醫藥費和後期的治療費,金玲一個小女人能有什麼辦法?知道方德生也無能為力,她只能瞞着他在一個龜公的介紹下,鬼使神差的做起皮肉生意。

那段日子可謂黑暗至極,但她全無辦法,只能硬着頭皮做,想着再過兩年,等到欠債還清,她再存一筆積蓄交給方德生,兩人離開傅家做點小生意,開餛飩鋪也好,怎樣都好,只要過得開心,再苦再累又有什麼關係?

可也許是她太過天真,一次接待客人的時候被原配當場捉姦,此後金玲接客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她其實並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她在乎的只有方德生,可當她趁着天黑之際去傅家找他時,等來的卻是他無情的驅趕。

方德生什麼都好,但思想過於迂腐和保守,而她既然做了這麼份工作其實已經不敢奢求他的原諒,只想在走之前與他解釋清楚,之後道別。

可他根本聽不進她的解釋,一味的將她趕走。

自此她心灰意冷,只能背井離鄉去了,輾轉去過幾個城市,都以賣餛飩麵為生。

金玲的長相不錯,幾年下來,倒也不乏追求者,但她心中念着方德生,即使已經到了婚嫁的年紀,也不曾點頭應允過任何一個人,直到四年以後她回到位於安徽的老家,透過街坊鄰居才知道其實在早前方德生曾經過來尋過她。

不過是一個消息,重新燃起了金玲的希望,他既然來找她,那麼說不定已經原諒了她,假如這次回去他未娶,她未嫁,兩人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幾年過去,金玲知道自己心裏還惦記着方德生,於是二話不說的上路,

說的上路,打算回京城尋他。

可誰知船開到半路卻遇上意外,整船人無一生還,自然也包括她……

喬莞捧着一碗餛飩邊吃邊聽,越往下對方德生這人越發的不待見起來。

他倒好,把人趕走之後自己心安理得的娶妻生子,也不知正有一個女人眼巴巴的在地府等着他。

“你是個可憐人。”喬莞低頭說道,“我很同情你。”

金玲抬眸,眼中浮出幾許期冀。

“但規矩就是規矩,我只是個小小的陰司,做不得主,如今時候也不早了,你跟我去吧,莫要誤了時辰。”喬莞將瓷碗遞迴給她,聲音很輕。

金玲失落的低下頭,沉默了良久之後,又彎腰翻箱倒櫃的取出一個破布包子。

她拉開袋口的繩索,而後小心翼翼的將裏頭的鬼幣倒在桌子上。

“哐當哐當”是零碎的硬紙幣敲上木桌的悶響。

“鬼差大人,這裏是我這幾年積攢下的所有積蓄,不知你可否看在這碗餛飩麵還有這些錢的份上,替我給德生送一封信?”金玲滿眼哀求。

與她對視片刻,喬莞搔了搔下巴:“你這點錢恐怕連酆都城的鬼頭都請不起。”

“我……”金玲一顆心又提了起來,她當然知道這點錢請不起鬼頭,可她只有這麼多。

“信——我可以替你送,但這些錢你收回去吧。”喬莞長嘆一聲,心想又一次惹麻煩上身。

金玲眼睛一亮,苦笑道:“我雖然家境貧寒,但也沒有欠人恩情的習慣,這些錢不多,大人就當還我一個心愿,收下吧。”

忘川河邊。

一股陰風吹得水面盪起了一圈圈的漣漪,幾隻鬼鳥站在樹頂,扇着翅膀,發出“嘎嘎”的凄厲叫聲。

喬莞望着那女人一仰頭將孟婆湯一飲而盡,取出懷中的信封,幽幽的嘆了口氣。

“這個女人你認識?”鄭叔見她搖頭晃腦的賴在河邊不肯走,多嘴問了一句。

喬莞搔搔腦袋,搖頭。

鄭叔從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順手丟給她兩塊木牌:“別偷懶,還有兩隻陰魂等着投胎。”

喬莞咕噥一聲,將信封與布袋揣入兜里,抱着木牌慢吞吞的回了陰市。

幹活,幹活!

其實喬莞並不是第一次給人送信,當初缺錢的時候她就干過一陣子,而鬼民的字跡陽間人凡人肉眼自然見不得,對此她只能找來筆墨,照着臨摹,好在她熟能生巧,一番書寫下來與原件的相似度能高達九成。

等到一切收拾妥當,她揣着懷中的書信打算去附近郵寄,可誰知在出門的時候,一道犀利猶如刀刃的視線射上了她的腦門。

也不知傅天琅在門邊站了多久,沐浴在晨光中的面孔沒有半點表情,清冷的線條尤為冷硬,緊緊的盯着她的一舉一動,盯得喬莞暗暗打了個哆嗦。

“你在做什麼?”男人凌厲的氣息不時的往她身上刮過,颳得喬莞禁不住的後退了兩步。

她笑笑,邊笑邊擦額頭上的冷汗:“沒什麼。”

傅天琅眯起眼,冰冷的的目光落在她脹鼓鼓的口袋。

喬莞順着他的目光往下瞧,訕訕一笑,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捂好。

“我出去辦點事,很快回來。”

說完也不敢看他,目不斜視的下樓埋頭疾走,好在他並沒有阻攔——

隔日,方叔收到這封信時激動得手都在發抖,好幾次喬莞路過他門邊,隱約的能聽到房內傳出壓抑的啜泣聲。

喬莞在門邊站了許久,想想已經走過奈何橋的金玲,搖搖頭走了。

本以為這件事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淡去,就像方德生再喜歡金玲也能令娶他人一樣,可誰知還不到一周,方德生便將行李收拾妥當,前往書房向傅天琅告別。

“為什麼要走?”傅天琅抬眸,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方德生則兩眼發光,顫巍巍的取出那封黃皮信封。

“小玲……小玲還活着。”他指尖發顫,激動得又哭又笑,“她不怪我,祈求我的原諒……這個傻姑娘,怎麼這麼傻,明明是我有眼無珠,不分好歹,她居然從沒怪過我,我……我……少爺,我也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這輩子沒什麼遺憾,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和小玲一起度過餘生,既然她不怪我,我想去找她。”

傅天琅擱下筆:“她在信中向你透露了住址?”

方德生面色登時一變,搖頭:“沒有,不過我打算先去她老家打聽打聽。”

傅天琅一聽,皺緊了眉頭:“既然你堅持,我找幾個人陪你。”

方德生感激涕零:“少爺,當年如果沒有老爺,我一早餓死街頭,你們父子倆都是好人,假如能找到小玲,我會帶她回來,若此生與她無緣,你們的恩情,恐怕得來世再報。”

傅天琅一語不發的坐了許久,其實他曾經透過傅家的人脈替他尋過金玲,但收到的消息卻是這個女人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之後他不想因為這件事讓方叔傷心過度,影響身體,才一直捂着不說。

今晚,喬莞協助趙靈收了一隻惡鬼,回到傅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她掏出鑰匙開門。

方叔一走,整間別墅似乎更空了,過於安靜的房子裏總有種死寂的感覺。

房間裏昏昏暗暗的沒有開燈,她心想傅天琅

心想傅天琅一定還在公司,於是累得扔了背包,澡也不洗的爬上床。

沒人的時候她喜歡躺傅天琅睡過的位置,嗅一嗅他枕間的氣息,這樣自己會睡得特別踏實。

可這回跟以往不同,剛上床就像踩到了什麼,直到床頭燈被摁亮,燈光咋現的剎那,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坐在她老公身上。

“回來了?”一道低啞的嗓音在耳畔想起。

暈黃的燈光漸漸染上他的臉,喬莞嚇得抬眼,目光與他對上。

明明是午夜三點,他既然躺在床上肯定是已經睡下了,可如今定定望着她的眼眸,裏面非但沒有睡醒的迷濛,反倒一片清明。

他沒睡,而是在等她?

喬莞覺得氣氛不對,規規矩矩的從他身上爬下來,兩手交疊的坐到一旁。

“吵醒你了?”她垂着腦袋,黑溜溜的眼睛時不時的往他身上掃,這種情況若換在兩年以前,她晚歸肯定是要被罰的,可如今情況不同,他根本不會管她的行蹤,也不曾對她有過什麼要求,今日之所以會破天荒的等她,肯定是有事。

“嗯。”他坐直身,背靠床頭,“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喬莞愣了下:“什麼事?”

“金玲的信為什麼會在你手上?”

“什麼信呀?”她略帶驚訝的搖頭,隨後左瞧瞧右瞧瞧,就是不肯認賬。

傅天琅眯起眼,眸中已然浮出不悅。

有那麼一瞬間,氣氛似乎凍結了。

知道老公生氣,喬莞當即慫了下來,咕噥着道:“你問來作甚,說了你又不信。”

他眉宇中泛着寒意:“你說。”

不知僵持多久。

唉……唉……唉……

喬莞連嘆三聲,只能把在地府遇到金玲,並且送她投胎的事給他說了一遍,邊說邊留意他的表情,可惜這男人一直板着一張棺材臉,她實在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一番話說完,喬莞舔了舔唇角,看了看傅天琅,又看了看牆頭的掛鐘,雖然他還是那張死人臉,但她本能的就是知道他不信,不信她的說辭,覺得她瞎編。

不信就不信吧。

她扯過被子打算把頭蒙起來,今晚替趙靈收鬼的時候跳上跳下可累死她了,她困得緊,什麼方德生,什麼金玲,她才不管,她只想睡覺。

可剛一動彈,纖細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而且握住她的力道可一點不輕,緊緊的錮着,甚至錮住了一圈紅印。

“我說的都是真的。”她回頭望他,輕聲答道,“這樣不是很好嗎?方叔既然已經娶妻生子,那麼金玲與他再無相干,我實在弄不清楚他為什麼非得回去找她。”

傅天琅聞言愣了下,鬆開她的手,看她吃疼的揉着紅紅的皮肉,說道:“方叔並沒有娶妻生子。”

喬莞正往手上呵氣,聽了這話不解的反問道:“他不是有個三十好幾的兒子嗎?”

對於這個兒子,喬莞之前見過幾次,聽說在加拿大成了家,工作和收入都不錯,也一直不同意父親回傅家幫傭,來勸了幾回,可老人不聽,心中始終惦記着傅爺子的恩情,久而久之也就隨他去了。

傅天琅沉默良久:“致遠是他的養子,嚴格上講,方叔此生除了金玲阿姨,並無其他的女人。”

此言一出,房中登時恢復了安靜。

原來在當年金玲出走之後,方德生曾前往她老家尋人,可惜耗時三年也遍尋不到佳人蹤跡最終只能放棄,不過也許是緣分到了,在回傅家的途中,遇上一名被遺棄在路邊的男孩,也就是現在的方致遠。

喬莞眨眨眼,這麼說來,她怪錯了方叔?

喬莞想了想,垂着腦袋不吭氣。

傅天琅看她半晌,說:“方叔幾乎等了她大半生,如果你有她的消息,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她一動不動的坐在那,仍是搖頭:“不管你信不信,她已經死了,不久之前我才送她過了奈何橋。”

傅天琅看着他,淡淡的沒有什麼表情。

“你不肯說就算了。”

喬莞不太自然的笑道:“我不是說了么?可你不信吶,既然不信,問我做什麼?”

她不常生氣,平時若是用這種語調說話,傅天琅會好好的哄一哄她,可如今卻只是最後看她一眼,起身下床。

“去哪?”她忍了又忍,見他披上外套打算出門,連忙攔下。

“你先睡,我還有點事情需要處理。”他不看她,輕輕的帶上了門。

喬莞望着那扇冷冰冰的門板,一顆心綳得緊緊的,原本濃濃的睡意也一掃而空,之後她整宿的望着天花板,哪怕到天際大白,她的男人也沒有回來——

幾日後,喬莞收拾收拾自己去了一家私人會所。

喬莞還是頭一次來這種地方,剛從計程車上下來,便看到急匆匆迎上來的侍者,她點頭禮貌的一笑,跟在他身後進門。

“叮”的一聲,從電梯出來后,迎面的是一堵玻璃門,她看着侍者按下感應板,隨即跟在他身後通過這道門,一層層往裏走,進到一個豪華的大廳,碩大的吊燈懸挂於頂上,色澤晶瑩剔透。

“喬小姐,這邊請。”侍者低眉順目的將她帶至一處包廂,剛進門,頭一個入眼的就是坐在沙發上的沈芊芊。

趙靈也是一早就到了,剛去了一趟廁所,跟在喬莞身後進門

莞身後進門。

“生日快樂。”

“謝謝。”

沈芊芊笑眯眯的收下,算起來,幾人距離上回的畢業典禮,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面。

“這家私人會所是我爸爸名下的產業,裏面的溫泉不錯,吃過飯我們可以去泡一泡。”沈芊芊笑得很甜,明明是個富家小姐,為人卻十分低調,連個像樣的生日宴也沒辦,只約了幾個要好的閨蜜靜悄悄的度過。

程安樂來得最晚,聽說畢業后女承父業,獨自一人擔起了整個社團,而且最近也有漂白的趨勢。

“你怎麼又把他帶來了?”程安樂瞥一眼趙靈身旁的金瞳殭屍。

如今這隻殭屍穿上人穿的衣服,戴了美瞳,看起來已經與常人無異,只除了……特別粘人。

趙靈磕着瓜子,冷哼一聲:“甩不開。”

程安樂挑起眉,打趣的道:“你男朋友?什麼時候結婚?”

趙靈眯起眼:“他不是。”

程安樂“切”的一聲:“是什麼?”

趙靈眼也不抬:“僕人。”

程安樂:“……”

喬莞“噗嗤”笑出聲,掩着嘴,笑得十分暢快——

晚上八點。

熙熙攘攘的人群,神色匆匆,城市的夜晚呈現的是一派繁華的景象,宛如置身於一片燈火的海洋般,華麗、冶艷,輕易令人迷失與淪陷。

這時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開入了這片地帶。

車子開得很穩,直到另一個剎車,在會所門前停下。

穿着制服的門童恭敬的拉開車門,一道纖細苗條的身影隨即映入眼帘。

這是上官家的千金,雖然脂粉未施,唯有髮絲輕輕挽起,可膚白貌美,無論是體態亦或是氣質,都令人驚艷不已。

門童小小的驚嘆了一聲,後退兩步方便對方下車。

上官秋鳳眸一掃,揚唇微笑,其實在過人的外貌下,她無論是學歷還是家事都不容小覷。

三年前畢業於馬利蘭大學,獲工商管理碩士學位的上官秋一回國便當上SBK的總裁兼行政總裁,並且創造了相當出色的成績。

隨着另一邊的車門打開,上官秋笑容得體的轉過身,目光與剛下車的男人對上。

門童又是倒抽一口涼氣。

好有壓迫感的一個男人,明明他看上去極為年輕,渾身的氣度卻像一個久經世事的成熟男人,不過是一個眼神便能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傅總。”上官秋盈盈一笑,外人眼中的女強人卻在遇到“對的人”時,展現出了溫柔婉約的一面。

兩人目光撞上,男人沉穩的點頭,越過她往會所里走。

真是個冷淡的男人。

上官秋唇畔含笑,她向來喜歡挑戰,越是不可能的人,她就越有興趣。

兩人並肩而行,門童又是一聲嘆息,真是一雙璧人,如此出色的男女配成一對,得多炫目。

不過這份“炫目”落在喬莞眼裏,就跟被針扎了似的疼。

她剛和趙靈他們在會所內泡完溫泉,這會兒剛要回去,還沒走出大門呢,就瞧到她老公跟別的女人一起進門。

喬莞本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再瞧,可入眼的仍是一雙天作之合。

假如她不認識他們,也許也會像旁人一樣的讚歎兩聲,真是什麼樣的蘿蔔配什麼樣的坑,什麼樣的鍋配什麼樣的蓋。

但今兒個對象換成她老公,她當即怒紅了眼眶。

“喬莞?”傅天琅丟下女伴上前,看一眼趙靈幾人,問,“你在這裏做什麼?”

喬莞死死盯着他:“你呢,在這裏做什麼?”

對於她質問的語氣,傅天琅面色沉了沉,說道:“公事。”

什麼公事?

這話喬莞沒問,問了她也不懂,關於喬琅之外的世界,她一概不知。

“先回去。”睨着微光,傅天琅輕輕垂眸,眉宇間雖然算不得溫柔,卻也比對待陌生人時好上太多。

喬莞腳抖得厲害,就跟扎了根似的走不動,直到上官秋施施然上前。

“這位是?”她禮貌一笑,美麗的容顏灼痛了喬莞的眼。

“我的妻子。”傅天琅淡淡的道。

此話一出,兩個女人的面色都是一變。

對於傅天琅有家室一事,上官秋雖早有耳聞,可她沒想到如此出色的男人會這樣一個妻子,她上下打量喬莞,平心而論,傅天琅這個鄉下妻子五官還算精緻,但氣質不行,頂多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清粥小菜,說實話是配不上他的。

審視完畢后,上官秋笑容更深,一瓶上等的紅酒與路邊隨處可見的清水,二者之間沒有半點可比性,就像她們兩人,也沒有可比性。

說白了,她沒把喬莞放在眼裏。

而喬莞聽着傅天琅介紹自己,臉色也是一變,一顆心又涼了下來,只因他介紹她的語氣平淡得竟與陌生人無異。

“芊芊生日,我陪她慶生。”她剛喝了點酒,腦袋還有些暈乎,說起話來也是無精打采。

傅天琅皺起眉:“我叫司機接你。”

“不用,莞莞坐我的車就行,傅先生你放心,我會把她安全送回家。”沈芊芊說道。

“有勞。”傅天琅沖對方點點頭。

“琅哥……”喬莞一眼不眨的望着他和上官秋的背影,到最的話又咽了回去。

去。

直到他們逐漸離開自己的視線,她收回手。

“傅先生公務繁忙,和上官小姐也許只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你不要太擔心。”沈芊芊安慰道,“況且傅先生對你有多體貼,當年我們可都是看在眼裏的,你要對他有點信心。”

喬莞“嗯”了一聲,眼睛卻始終沒離開他消失的方向。

她當然對他有信心,哪怕兩人的回憶不復存在,但傅天琅是個什麼樣的人她還是知道的,至少在他們沒有離婚之前,他不會背叛她,不管是身還是心……

而讓一直她悶悶不樂的其實是剛才看到的一幕,男人一身黑衣,女人一席白裙,並肩而行的背影,真是極為相配,無論氣質還是家室,又或者那個她始終融不進的世界……

就像白雲和污泥,他們高高在上,她卻是塊土生土長的爛泥,白雲因為一時失意流落民間,恰好被這塊爛泥撿了便宜,她或許可以跟他到天涯海角,卻永遠回不去專屬於他的天際……

而在那塊她永遠到不了的地方,等着另一片高貴的白雲,雲和雲才是佳配,混着一塊土豈不是亂套了嗎?

喬莞摸摸鼻子,跟着沈芊芊出了會所,但她沒有上沈芊芊的車,而是在門口等着。

爛泥上不去天,她守在地底下等他總行吧,不管他會不會飛,至少他現在是她的丈夫,他們還有結婚證呢……——

晚上九點的時候,天上下起了雪,密密匝匝的往下掉,覆上道路兩旁的樹杈,光禿禿一片顯得格外可憐。

而當傅天琅與上官秋談完合作細節,從會所里出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一顆蜷縮在門口階梯上的“白球”……

發現男人突然停下了步子,上官秋緩緩抬眼,隨即吃驚的道:“那是傅夫人?”

傅天琅不作聲,目光筆直的射向前方。

就在白茫茫的的背景中,喬莞兩手捧着一碗麻辣燙,蹲坐在門口的石階上,姿勢不太雅觀,但她沒皮沒臉的也不怕丟了面子,只是偶爾被凍得哆嗦兩下,低頭撈肉丸吃。

上官秋留意到傅天琅彷彿浸了雪般冷峻的側臉,心中暗喜,到底是個鄉下丫頭,不識大體,明明頂着傅夫人的身份,卻在門口旁若無人的進食,這一幕若是讓無良媒體拍了去,隔天登上報紙雜誌,得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打量許久,上官秋在心中下了結論。

這段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必定不會長久。

“莞莞。”傅天琅淡淡的開口,明明是沒什麼起伏的聲音,卻令人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寒涼。

“琅哥!”喬莞站起身,抱着一碗肉丸子朝他跑去。

“我不是讓你回去嗎?”他輕嘆,抬手拍去她頭上、肩上的積雪,偏冷的語氣就像正面對的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喬莞被冷慣了,早已百毒不清,不管他態度如何疏離,依舊笑眯眯的湊上前:“吃嗎?這家店的肉丸子可香了。”

傅天琅沒有動作,僅是微眯起眼帘,光是由眸中映出的寒氣便令她止住了動作。

“你在這裏做什麼?”

“等你呀!”她笑眯眯的又湊近他半分,可他不肯吃,她只能塞回自己嘴裏。

嚼吧嚼吧,隨後充滿敵意的望着上官秋。

喬莞這個小醋包在生氣,若不是礙於傅天琅在場,說不定已經放出小鬼教訓她了。

她的男人是旁人可以隨便覬覦的么?

之後傅天琅直接取了車,而瞧着一起上車的上官秋,喬莞醋意十足的坐上了副駕駛位,但她坐歸坐,當兩人聊起生意上的細節時,卻一點也插不上嘴。

她百無聊賴,撐着下顎貼在玻璃窗上,許是真累了,竟然在情敵的視線下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在傅家門口停下。

聽着剎車聲,喬莞從夢裏醒來,而回頭一看,上官秋已經不在了。

隨着窗外的霓虹映入車廂,她敲敲鬆了口氣。

“早點睡。”

她跟着傅天琅上樓,見他沒有一回家就往書房裏鑽,眼睛登時一亮,屁顛顛的又跟回了房間。

兩人一前一後的洗澡,隨後和衣睡覺。

喬莞鬼鬼祟祟的看他一眼,慢吞吞的爬進床的內側。

“琅哥。”她掀開被子,乖乖的拱入他身側。

“嗯。”他沒有看她,闔上眼目養神。

掙扎許久,喬莞終於抱住了她夢寐以求的胳膊,二人共躺在一張床上,而對於她的觸碰他似乎已經漸漸習慣,至少不會像剛開始一樣的將她推開。

於是她用力的嗅了嗅,蹭了蹭,得寸進尺的要鑽入他懷抱。

“莞莞。”傅天琅驀的睜眼,一把握住她四處作亂的手,“別胡鬧。”

胡鬧?

喬莞不聽,她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怎能將她冷在一旁,一冷就是半年?

這不合情理啊。

“琅哥,阿爸前幾天才問我的肚子有沒有動靜……”她小聲的道,小手悄悄探入他的睡衣下擺。

可她剛觸上他的皮膚,立即被人扣住。

“我累了。”他不悅的眯起眼,喬萬春想要兒子,他卻偏偏不想讓他如意。

“你騙人。”喬莞嬌嗔,胡亂摸索的小手也越發過分,“琅哥,你難道不喜歡小孩子嗎?難道不想家裏多個小子四處亂跑,熱熱鬧鬧嗎?”

傅天琅沉默許久,視線落在她的面容,過了好一會兒才閉眸道:“現在還不是要孩子的時候。”

喬莞瞪大眼:“為什麼?”

他不提原因,只是輕描淡寫的道:“莞莞,我需要一點時間。”

喬莞咬咬嘴唇,委屈地囁嚅着:“已經半年了,還不夠?”

還不夠他適應她這個妻子,適應她的身份?

他不作聲,也不去看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兒。

喬莞心中窩火,索性一翻身坐上他的胸膛,不管不顧的扒他的睡衣扣子:“這可是夫妻義務,你不跟我做,娶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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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萌妻是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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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 雲泥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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