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遊戲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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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山四周環巒。道林別院的前面,正有一池青碧的湖水。湖面波平如鏡,微風過處,水面微漾,透明的可以直視其底。此刻陽光初上,湖水金鱗咋現,讓人望之無比暢快心怡。

經歷了昨天一連串的不愉快之事。韓然也無心再打坐運氣,更不想翻案頭那些晦澀難懂的古代經文,無聊之下,遂四處閑逛。居然在柴房牆上找到了一支釣竿。寺院乃不事葷腥之地,不該擁有此物。從這釣竿竹節上刻着的“郭”字可推,應該是經常來寺中的郭方所遺留下來的。

在寺院中住了這麼多天,韓然已隱隱然把這當成了半個家,當下從麵缸里抓了把面,一點也不客氣地用水和了個麵糰,拎着釣竿走出寺門。然後在湖邊找了一個合適之地,躺在一塊平滑的巨岩之上,一邊曬着太陽,一邊悠閑地垂釣着。

對韓然來說,能在這亂世之中,居然還能擁有這種悠閑至極的生活,簡直就是再完美不過。心中暗想,難怪古人這麼鍾情於終老山泉,歸隱田園。敢情這種地方世道雖亂,但只要耐得住寂寞,避不見世,還是有一方聖土的。那像現代人多如螞蟻蝗蟲,去哪兒也無比嘈雜,有錢也逍遙不起來。

湖水清漣見底,直接就可以看見魚兒的遊動,這裏的魚兒顯然從來不曾被人捕捉過,愚魯至極,簡直是漁竿一甩就手到擒來,一點挑戰性也沒有。

不過韓然也並非存心釣魚,更多隻為消磨時光,每次釣到,又都摘下魚鉤,重新把魚兒拋丟回水中,更像是在練自己的左手靈活性一般。隨着他的每次拋丟,水面上都驚起一湖漣漪。

正悠哉的不亦樂乎之間,韓然身後忽然有人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即無心垂釣,又何苦為難魚兒呢?”

這話把沉醉於湖光山色中的韓然一下驚醒過來。回身看處,竟然是一身紅色袈裟的圓慧正雙手合什,站在遠方不停地**叨着。旁邊則站着隨他而去的一個小沙彌。

被一個於已有恩的和尚如此批評,韓然只覺臉上一紅,趕緊收起漁竿,滑下巨石來。澀然道:“大師你回來了。”

圓慧微微一笑,倒也沒在這一問題上為難於他,只頓首道:“貧僧與郭施主原本昨夜就該返回的,途中遇上些事兒,耽擱了幾個時辰。遇了天黑,未能連續趕路,只能今天返回。”說著雙眼一亮,喜道:“看施主的神色,傷勢恢復的當不錯矣!”

韓然被他一說,下意識地活動了下一支包紮着不敢動的右手手腕,竟然真的好了許多。不由大喜道:“全靠大師出手相助,授予心法,韓然謝過大師相救之恩!”圓慧微笑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也是韓施主天資聰穎,換了其它人,未必有如此成效。”

韓然為之臉紅,暗想自己除了開始幾天還算堅持外,這幾天其實基本沒練過,今天更是一刻也未嘗試。實在有愧圓慧授經之恩。

然而圓慧只看他臉上慚愧神色,卻似知道他內心想法一般,淡淡笑道:“終日苦練,未必精進;無心插柳,柳自成蔭。施主原非武人,又非童子,丹田只如小溪之徑,不能存大海之波,倘若一昧急進,倒有違自然本意。還是隨心所欲,隨緣而進的好。”

韓然愣了一下,覺得圓慧這些略為有些繞口的話,倒似在讓他根本不需要苦練一般。想了一下,不得其解,卻忽然想起何以不見郭方。

正要問郭方在何處,卻聽到湖畔傳來清亮的叫聲:“師父,你回來啦!”話聲落處,覺遠瘦小的的身子已經沿着湖邊的石徑步狂奔來。這孩子平時看似早熟,畢竟還年幼。這麼久不見師父,現在見到師父回來,自然欣喜若狂。一臉興奮地向著這邊跑來。

“嘿喲!看你往那兒跑!”覺遠正跑着,忽然被一隻大手攬腰抱住,不是別人,正是從林中鑽出的郭方。覺遠扭着腰在郭方懷中掙扎道:“放開我,放開我!”郭方哈哈大笑,卻不肯放開他,直接抱着他向韓然走過來,大叫道:“大哥,我們不在的日子,他可有偷懶。”

韓然笑道:“我還以為你沒到呢,快放下他來,大師在這,不要無禮。”郭方這才把笑着把覺遠放下,覺遠一縱躍入圓慧懷中,圓慧輕輕拍撫着他的光頭,兩師徒間顯得無比情真。

眾人寒喧了片刻,待圓慧攜徒入寺休息后,郭方這哈哈笑道:“就知道你這人不老實,居然把我藏在寺內的釣竿都找了出來,是不是吃了幾天的齋,嘴都淡出鳥來了。”

韓然笑笑,卻沒回答,只想我現在是兩世飛翔,雖然每個時代都自有飢餓感不同,然而此許的時光交錯,倒也沒感覺缺了這葷腥味。倒是隔了些日子,再見到郭方,心中還真有些激動。畢竟郭方可以算是他在這混沌世界的唯一親人。

郭方卻當他默認了,嘆道:“我可早憋得慌了,潭州城內現在屍臭薰天,莫說吃飯,就連稍為靠近,就聞之欲吐。真是臭得可以讓人酸水都吐盡。城河深井中都是浮屍,水不能飲。我們每要就餐,都須得離開潭州城外數里才行。”

韓然想起潭州城內的慘狀,知道郭方這話覺非虛言。他少年時住家附近曾經發生過一起駭人聽聞的肢解重案,犯人把肢解過的部分殘肢裝袋后拋丟到小區綠化帶中,待到人發覺時,已經是其臭難當,腐爛生蛆,聞之真能讓人把隔夜飯都吐出來。

從那以後,韓然深深了解到屍體的臭味絕對可以算是世間最臭一種。小小一具腐爛的屍體尚且如此,更何況潭州城內現在屍積如山,屍骸遍地。太陽如此照得幾日,可以想見其噁心光景。只是這樣一想,韓然已經隱隱有作嘔的感覺。

不由心中暗自慶幸,幸好自己手受傷了。否則定會如郭方一般,被圓慧拉去撈埋屍體,而自己也絕對沒有理由拒絕。真是那樣的話,自己非直接崩潰不可。

郭方繼續道:“更何況我們只帶有一些麵餅乾糧,連魚乾肉鬆也沒有。大師他自然習慣,我可是靠體力謀生的,不吃肉可不行,這麼幾天下來,可真把我累慘了。”

韓然道:“你的意思……”

郭方嘿嘿笑道:“這還用說,趁和尚休息,我先抓幾尾魚過過嘴癮再說。看我的寶貝。”說著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布袋。只聞味道,韓然就猜到這其中定裝有辣子、八角之類的佐料。

果不其然,郭方道:“這包佐料是我放在船上,平時在船上燒飯烤魚時用的,沒想到金狗把我船上的東西全部拿光,卻居然還留下了這包料,哼,在我用完這包大料之前,最好不要讓我碰到落單的金狗,否則我郭方對天發誓,定把他們的肉一塊塊割下來風乾,用這料腌了吃。”

韓然見郭方信誓旦旦的樣子,心下倒吸了口冷氣,暗想以郭方對金人的仇恨,只怕如果真有落單的金人不懼落在他手上,吃人這事他還當真做得出來。

趕緊插開話題道:“佐料遇到集市就有,何須專為金狗留着,你即嘴饞,咱們先烤魚再說。”想起郭方當日的烤魚好手段,無鹽無料也烤得恰到好處。此刻如配上佐料,可以想見該是如何讓人垂涎。聞着這些辛辣之味,連吃幾天素齋的韓然還真有些嘴饞了。

郭方笑道:“這個當然,我的手段你還能不知道。不過得去湖對面再生火,在這邊被和尚們看見,終究不妥。”

兩人繞過了湖,自然由郭方出手,不一會已經釣了好幾條魚上來。然後韓然由統靴中掏出那把“斬月”金刀來,交由郭方刮鱗剖魚。這刀削金斷玉不在話下,落入韓然之手,卻只是屢次用來殺魚之用,真不知當年這金刀的鑄造者得知,會有何感想。

韓然撿了些枯枝,拿出在寺院中跟覺遠要來的生火工具,開始嘗試着生火。這還是他細心觀察覺遠幾次生火后,在這時代學到了第一項生存技能。

在這時代,生火依然殊為不便。一次生火之後,民家皆習慣在灶灰中留下火種備用。平時遇野外生火,通常都用生鐵與火石相撞,點燃以硝水製成的火絨。為了方便起見,也有人專門做一種叫做“火寸”的東西來賣,火寸以褪皮麻秸製成,表面塗有硫磺,一遇火星即燃。至於影視劇中那種一晃即燃的火摺,實也存在,但製法特殊,並非人人皆有。

在道林別院中,韓然除了打坐運氣之後,有得是大把時間研究這些東西,畢竟這是要在這時代生存的一項必須技能。幾番練習之後,韓然已經完全掌握,現在單手之下,倒也沒費多大勁,就點着了火。當然速度和現在還是完全沒法可比。

“唉,要是我身上能帶着一個一次性火機過來,估計去找那些達官貴人換幾百兩黃金也大有可能。”韓然看着頗費了些力才燃起的火,韓然不由感嘆這年代生活之辛。

每當夢醒,韓然總會想,自己該在這時代選擇什麼樣的生活,畢竟對韓然來說,真要存心在這時代混出點名堂一點也不難,因為他簡直就像可以隨時穿行於兩世之間的時空精靈。有的是得天獨厚的資源,只需要把一些現代的技術帶到這裏,應該說想要發達,絕對充滿機會。

在充滿資訊的二十一世紀,即便一點專業理科技能也沒有的韓然,真要存心掌握點什麼現代知識,也並非什麼難事。

但每每身臨其境,韓然又完全沒有了這樣的想法,在這裏,他想得更多的只是生存二字,甚至在道林別院修養的這些天,韓然竟然感覺自己有些兒懼怕走出這個安靜平和的山林,去面對外面那個殘酷的世界。在這個生命猶不及草芥的戰亂年代,大富大貴又能如何。

這個時代其實殊少娛樂,就算大富大貴,能擁有的享受無非幾種:金樽美酒,嬌妻美妾,再說大點權傾天下。然而這些,對韓然來說其實都沒任何興趣。那种放盪荒淫,以另一種面目在這時空釋放罪惡的**頭,更非日夜穿梭於其中,道德觀根本無法改變的他能做到。

相反,韓然更喜歡這兒純凈的天水和無比清新的空氣,因為只有這些,是二十一世紀所沒有的。

想到這,韓然一時有點無趣的感覺,覺得上天給自己如此機緣可以穿行於時空,自己的興奮感卻似乎正在消失一般。

郭方用樹枝穿好了魚,回頭看見韓然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奇道:“大哥,你怎麼了?”韓然聳聳肩,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笑道:“也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應該做點什麼才好?”

郭方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道:“大哥你有心事?”韓然點點頭,道:“兄弟,我知道你現在的目標是想為你家人報仇,可是如果你報了仇,你準備做些什麼?我的意思,你是想繼續販魚,還是去外面闖蕩,又或者做點別的什麼。”

一向性格開朗的郭方卻忽然愣住了,怔了一下方道:“我還能做什麼,金狗殺了我家這麼多人,殺了我這麼多朋友弟兄,他們不讓我過安穩日子,老子這輩子就和他們拼上了。殺了一個殺第二個,殺了第二個再殺他們第三個,殺到我自己死了為止。”

這只是簡單的一名泄憤之話,韓然不由觸到了一下,自己所以會覺得無趣,只因為對這個時代,還一點代入感也沒有。自己的所有親人朋友,都好端端的活在另一個時代,自己想見也隨時可以見到他們。他還做不到像郭方一樣,真實的活在這個世界之中。

在這裏,自己更像是一個虛擬網絡遊戲中的普通遊戲玩家。玩的時候非常投入,關機了就丟在一邊,只把這一切當成一個遊戲而已。唯一的區別,只在於韓然永遠活在這個遊戲當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得出來。

兩人烤了魚,正在吃間。郭方的烤魚技術確實可比大廚,火候拿捏的恰到好處。此刻上了佐料,更是香氣四溢。

“嘿嘿,想不到在這山野之地,居然還有如此好味!”一陣怪異的笑聲忽然自山林間傳來。話音聲中,山巒一處陡坡之上,正有一個人疾衝下來,只見他紅袍迎風展開,整個人宛如一隻巨大的紅色蝙蝠,刺眼異常。

郭方倒也罷了,只是奇道:“哇,這人跑得好快!簡直像飛一樣。”然而韓然卻是忍不住心中叫苦,這紅袍怪人他再熟悉不過,不是別人,正是在潭州城外和古墓之中兩次遇到的金人完顏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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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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