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正主
汝陽侯。
輕飄飄三個字從楚雲裳口中說出,聽進在場人的耳中,無一不是宛如掀起了狂風巨浪般,讓得每一個人的心間,都是產生了極其劇烈的動蕩。
不過暗中人作何反應,暫且不多說,只說眼下,楚天澈渾身一震,猛然轉向楚雲裳看着的方向,這便果然見到,有着那麼一個他十分熟悉的人,正以一種他所不熟悉的姿態靜靜站立着,若非楚雲裳出聲,怕是誰都不會想到,這麼一個看起來名不見經傳的正駝着背的老人,竟會是汝陽侯,楚璽。
汝陽侯!
分明是血濃於水的父女,可事到如今,楚雲裳卻只這麼恭恭敬敬地稱呼他,真正如她三年前所說,她與他斷絕父女關係,從此生老病死,各不相干。
既已沒了父女關係,時隔三年再見,何以還要稱他為父親?他楚家也早被剝去了世襲侯爵的尊貴身份,她這樣喊他,滿滿的都是諷刺。
“……你認出我了。”
被看着的人緩緩抬起頭來,深色兜帽之下,果然是一張在場眾人都十分熟悉的臉,赫然正是曾經的汝陽侯楚璽。陡然被楚雲裳喊破身份,他卻似是一點都不尷尬,只語速緩慢道:“我還以為,今天晚上,一直都不會被人發現的。”
不過也的確如此。
若非楚雲裳認出他,就算是楚天澈,也都沒能發現他的存在。
因今日的他,實在是太衰老,太滄桑,曾經筆挺如松如柏的脊背,如今都是變得彎曲了,他蒼老的速度太快,不過短短三年時間,他就已大變了模樣,那雙眼睛也是愈發渾濁,沒了任何意氣風發的光彩。不知他這三年來可有找出給他下毒的幕後兇手,不過想來那帶了毒的茶,他定已是不喝了,否則,他眼睛早該看不見,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
——楚雲裳帶莫青涼出門逛街,許多人都知道這事,他楚璽雖已沒了舊時風光,但手中掌握着的權力未曾消減,該知道的事情還是知道,所以他才會來到這裏,以一個守株待兔般的姿態,被楚雲裳認出。
前方爭鬥仍在繼續,不斷有人死亡,不斷有勢力退出。然而很快就有更多的人更多的勢力加入,短時間內,絕對不會結束。
河邊出來遊玩的人早已跑了個精光,官兵仍舊沒來,剛剛還是繁榮熱鬧的,轉眼間便人走茶涼。於是這護城河岸邊,越發混亂的刀光劍影之中,瀰漫著一股詭異的寂靜,彷彿風雨欲來,每個人都是思緒重重,心思各異地看着楚雲裳和楚璽。
就見楚雲裳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正處在那爭鬥之中的莫青涼的安危,她只看着楚璽,笑容不減:“你忘了,整個楚家裏,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你的身形,你的氣息,你的習慣,你的種種種種,除了我之外,再不會有第二個人像我這般熟悉。
簡直是熟悉到了骨子裏,閉上眼都能知道你在哪。
“是,你最了解我。”楚璽慢慢點頭,深色的兜帽隨着他的動作滑落了去,他兩鬢全白,那一頭白髮十分刺眼,真真是老了,“那麼,你喊我做什麼?邀請我看一場你親手安排的戲嗎?”
這話一說,原本還有些懷疑的人,此時立刻就明白了。
楚雲裳她今晚將莫青涼帶出來逛街,果然是別有用心!
否則,莫青涼才從太師府藏室中出來,眼睛有疾,腿腳不便,正是該休養的時候,怎能隨隨便便出門?再者,莫青涼此刻處境如此危險,楚雲裳不僅不立即上前去解救莫青涼,反而老神在在地站在這裏,同楚璽說話?
“我親手安排的戲?”
楚雲裳卻是出乎眾人意料的笑了:“若真是我親手安排的戲,我豈能站在這裏?不該是站在暗處,看着這麼多人龍爭虎鬥,最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人,不該是我嗎?”
楚璽眉頭微微一皺:“你什麼意思?”
“你想的是什麼意思,我說的就是什麼意思。”她淺淺一笑,“字面上的意思而已,你不必深究。”
她不需要看身後,便知楚喻他們包下的樓船此時已然靠岸。她反手將手中剝好的栗子仁兒遞過去,恰好遞給了正朝她跑過來的楚喻。
楚喻當頭被扔了一袋栗子仁兒,他仰頭看了看,見楚雲裳根本不看他,他眨眨眼睛,沒說話,只接住了栗子仁兒,然後就跑去九方長淵身後站着了,一邊開始吃起了栗子仁兒,一邊開始看大人們的針鋒相對。
文姬和兩個女兒此時也上岸來了,一看這場面,就知道是要發生大事了。當即也是跟着楚喻往旁邊讓開了,被花雉和無影給護住,於是這街頭中心,只楚雲裳和楚璽正面相對着,而他們的前方,隔着一個十字路口的地方,則正是數方勢力正在彼此相鬥,企圖能將莫青涼這個關鍵人物給奪走。
白日裏還在太師府的時候,楚雲裳大費周章地尋找藏室所在,就已經是引得各方勢力無比關注。
更不要提如今,她好不容易將莫青涼給帶出來——這麼一個知道當年太多秘密的人,怎能不讓所有人眼饞?因而,儘管明知楚雲裳如此能沉得住氣,分明是篤定不會有人將莫青涼給成功帶走的,但這些勢力,卻還是不肯放過這麼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正主還沒來呢,我們兩個就先出場了。你說,這算不算拋磚引玉?”
楚雲裳毫不在意般的對着楚璽說道。
意般的對着楚璽說道。
旁邊有小吃攤老闆匆忙逃跑中沒能帶走的桌凳,她一拂袖,便坐了下來。桌上還有才泡開的茶水,她逕自倒了兩杯,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往對面一推,示意楚璽坐下來,和她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於是楚璽就真坐下來了,看她喝了口茶,就繼續剝油紙包里的栗子,真真是悠閑姿態,一點都不急。
“此前我有猜測,最想知道我們楚家秘密的人,無非有三。”楚雲裳道,“一則陛下,二則南陽王,三則我外祖父,也就是您曾經的岳父。這些年來我一直這麼認為,直到今天,將母親從太師府里接出來的時候,我才知道,我錯了。”
楚璽認真地聽着她的話,聞言接口道:“哪裏錯了?”
事到如今,和楚家秘密有所關聯的人,差不多都已集中在這裏,更多的人則還是在暗中,或是正在趕來的路上。十三年後的元宵節,莫青涼重出太師府,這的確是個最好不過的將所有謎題解開的好時間。
楚雲裳一點也不在意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會給大家帶來怎樣大的打擊,她只道:“那三人里,最想知道秘密的,不是陛下,也不是我外祖父,而是南陽王——”她停頓了一下,才兀自搖了搖頭,笑道,“不對,不是南陽王,應該稱他為,老太爺,這才對。”
老太爺?
不止是楚璽,周遭但凡聽見了楚雲裳話語的人,聽見這麼個稱呼,當即都是愣了一愣。
什麼老太爺,哪個老太爺?
懿都里被稱為老太爺的人那麼多,她說的是哪個?是和南陽王有關的嗎?
可南陽王府里,並沒有什麼所謂的老太爺!
所有人都是齊齊愣住,唯獨九方長淵,漆黑斗笠下的眸子微微凝了一凝,分明是知道楚雲裳說的這個老太爺是誰。
更甚者,他知道的,遠比楚雲裳知道的還要更加清楚,更加透徹。
只是……
他不動聲色地繼續觀看事態發展。
站在他身邊,被他牽着手正一顆顆吃着楚雲裳剝的栗子仁兒的楚喻,此時也是沉了沉眉,小臉上一派不屬於這個年齡段所應有的深沉。
作為楚雲裳的兒子,又是重生者,楚喻所知道的,比起許多人知道的都要多得多。
但自從在神醫谷的時候,得知了九方長淵其實就是慕玖越,那件事讓得楚喻明白,許多事情,他看到的都不是真相,一如別人看到的,其實也都不是真相。
真相從來都是隱藏在所有的假象之下,誰能看透重重假象尋出那最後的真相,誰才是這場延續了整整三代人之間恩怨糾葛的最終獲勝者。
真正的勝利,不是能憑藉著楚家的秘密來獲得暴利,來推翻政權。而是獨立在那真相的巔峰之上,俯瞰那麼多的人都在為著那些謂之真相的假象而奪取,而爭鬥,而廝殺,那才是真正的勝利。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楚喻相信,那個漁翁,一定是楚雲裳。
這時,楚璽正要將老太爺是誰的問題問出口,就見她招招手,示意楚喻過來,然後將才剝好的栗子仁兒裝進兒子手中的油紙包。接着她繼續剝栗子,卻是不再看楚璽,而是道:“你先不要問我。有些事,等人到齊了再說,才更有意思。”
於是楚璽就沒問了。
儘管兩人之間關係已徹底決裂,但越是臨近某個時刻,便越是能讓人明白某些事情的重要性。楚璽從來都知道自己這個女兒,能隱忍,也能算計,她腦子裏的心機手段多得嚇人,暗中那麼多人都是抗不過她的算計,她都這樣說了,他還需要問什麼嗎?
且就在這裏等着,看這件事,能否在今日得出個結果。
“侯府的人都來了?”楚雲裳突然問。
楚璽答:“正在路上。”
“那你來得挺早。就是為了看戲嗎?”
“嗯,我以為你今晚有安排。”
“那真是讓你失望了。”楚雲裳笑了笑,轉而又問,“其他人呢,也都來了?”
“應該吧,我不太清楚。”
“難得還有你不清楚的事情。”
“我已經不是汝陽侯了。”楚璽平靜道。
接着兩人沉默了會兒,誰都沒再說話。
這時候楚雲裳抬了抬眸,看前方爭鬥真切是已經進入到了白熱化的時期,她還是不急,繼續剝着栗子仁兒,卻是重新說了一個話題。
她道:“這麼多年不見我母親,你有什麼想法嗎?”
楚璽認真想了一想,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謹慎道:“你想說什麼?”
“母親之前就坐在你旁邊呢。”楚雲裳微笑着說道,一雙眼睛在河邊燈火的照耀下,看起來竟是詭異到了極點,“你一伸手就能碰到她的,可別人來抓她,你卻連看她一眼都不看。”繼而又壓低了聲音,笑容也加深了,“可笑她知道是你,讓我將她扶過去好坐在你身邊,再看你最後一眼。可這最後一眼,你帶給她的,是什麼?”
是什麼?
楚璽聞言,有些恍惚。
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的破鏡難圓,是百年修得共枕眠的言歸於毀。
“你不想說便罷了。”楚雲裳剝完最後一個栗子,站起身來,“老太爺到了,你不想見見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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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昨晚寫的,這個時候的我,應該正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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