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辣

青崖縣坐落在京城以東三十里的地方，是進東城門的必經要塞，尤其到了年關，返鄉者劇增，街上、客棧，滿滿的全是行人。

可在這種大趨勢下，這間叫做一品茗香的茶軒依舊門可羅雀。

碧珠拉了拉楚芊芊的袖子，低低地問：“小姐，我沒撒謊吧，你看，生意確實不好。要不，我們去鴻運酒樓吧？那兒的客人特別多，排隊都排到街上了。”

楚芊芊緩緩地眨了眨眼，道：“這家店，掙錢。”

“啊？”碧珠瞪大了眸子，“怎麼會呢？明明就沒有人啊。”

楚芊芊指了指內堂的夥計，淡聲道：“你看的是客人，見客人少，便以為生意不好。我看的是做工的人，掌柜不在，客人不在，他們的狀態全部都還是很好。如果不掙錢，不會如此。”

至於怎麼掙的、什麼時候掙的，就不是誰都猜得出的了。

碧珠似有頓悟。

楚芊芊一手牽着楚陌，一手牽着楚嫣，走了進去。

碧珠邁步跟上。

楚陌與楚嫣不僅沒坐過牛車，也沒來過如此富麗堂皇的地方——牆，像美玉做的；柱子，像金子雕的；地板，更是光亮得可以倒映出人的影子。

二人開始局促，不知如何下腳了。

若別的孩子這樣，興許會讓人覺得小家子氣上不得檯面，可楚陌楚嫣長得太可愛了，獃獃愣在那裏的模樣，直把一屋子人的心都給萌化了。

楚芊芊摸了摸二人的小腦袋，想着孩子果然是要多出來見見世面，一個稍微高檔些的茶社而已，就把他們唬成這樣，將來若是到了更富貴的地方，指不定要出什麼洋相。

由於掌柜提前告知了店小二，在碧珠自報了名諱之後，店小二非常熱情地將一行人帶到了二樓的書房，並單獨開了一間廂房，讓兩個孩子在裏邊玩耍，碧珠作陪。

書房內，楚芊芊見到了一品茗香的掌柜。

這是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臉圓，耳垂大，有肚腩，穿石青色短襖、戴銀灰色護耳，不笑，也是一派親和的神態。

聽了店小二的稟報，他停下打算盤的動作，抬頭，看向了站在門口，戴淡青色幕籬、身形纖瘦、宛若一副水墨丹青的女子。

只一眼，他便知，她不是之前見過的碧珠。

不是他還記得碧珠的樣子，而是此女的氣質，看過一遍后，會叫人過目難忘。

“姑娘請坐。”

楚芊芊微微福身，施了一禮，盤腿，在茶几前落落大方地坐下，卻沒摘幕籬。

掌柜知女子重名節，倒也不覺着她的行為無禮，來到她對面，親自為她烹了一杯好茶，當他最後執壺點茶時，杯中幻化出了一朵青煙繚繞的蓮。

時下，無論是風流才子還是王公子弟，都對茶道有不俗的偏愛，而烹茶、分茶、點茶三樣茶道中，又以分茶最為盛行。

但掌柜剛剛展示的是點茶。

楚芊芊端起茶杯，放到幕籬后，輕輕抿了一口：“茶點的不錯，鹹淡適宜。”

掌柜只聽了個“點”字，便知對方也是個行家，原先有些鬆散的神色漸漸肅然了幾分。

楚芊芊放下茶杯，直言道：“我來，是想問掌柜對我的糕點到底有多大興趣。”

掌柜稍稍一驚，她的糕點？糕點是她做的嗎？

此女雖穿着樸素，但言行舉止皆透着一股貴氣，憑着他閱人無數的經驗來看，此女應該是一個家道中落的千金，為了生計，才不得不做起了買賣。

但千金們多擅針黹，懂廚藝的，太少。

尤其，那糕點的味道，太妙。

掌柜眯了眯眼：“我姓胡，敢問怎麼稱呼姑娘？”

“你可以叫我碧珠。”楚芊芊不咸不淡地說道。

胡掌柜的嘴角抽了抽，隨即指向一旁的冒椅，含了一絲笑意道：“實不相瞞，我原本是希望請碧珠姑娘到一品茗香做廚子的，我們不像那些酒樓什麼人都往大廚房裏堆，我們另設了兩個小廚房，一個烹茶，一個做小吃。沒有你的允許，閑雜人等不得入內，所以碧珠姑娘勿用擔心名節問題……至於月錢嘛，按大廚的給，一月四兩。年底發紅包，獎勵兩個月的月錢。第二年，月錢漲一兩，以此類推。”

說完，見楚芊芊沒反應，又補了一句，“不是我非得往自己臉上貼金，這等待遇，別說區區一個小縣，就算在京里也排的上名號了。”

楚芊芊“嗯”了一聲，片刻后，波瀾不驚道：“做廚子，不可能，我給你供貨。行，就談。不行，拉倒。”

胡掌柜沒料到這姑娘聽聲音只有十四五歲，談判的口吻卻恨不得像四五十歲。

猶豫了一番后，掌柜眼眸一眯，道：“供貨也成，你打算一天給我供多少？供什麼？價格怎麼定？”

楚芊芊不疾不徐道：“那得看你是要我給一品茗香供貨，還是要我只給一品茗香供貨。”

胡掌柜深深地看了楚芊芊一眼，問：“若是我要你只給我們這一家供貨呢？”

“那我的價格要在原先的基礎上提高一倍。”

……

談判完畢，楚芊芊去往廂房，楚陌與楚嫣正百無聊賴地趴在窗台上看風景，因沈氏教育過他們，不能隨意吃別人的東西，所以即便店小二端了兩盤糕點上來，他們也只敢看不敢吃。

碧珠看到楚芊芊進來，眼睛一亮，問道：“小姐，談的怎麼樣？”

楚陌與楚嫣回過頭，一起跑到了楚芊芊面前。

“姐姐，我們什麼時候去辦年貨？”

問話的是楚嫣。

大人辦事，孩子不免覺着無聊，楚芊芊摸了摸弟弟妹妹的小腦袋，淺淺一笑道：“這就去，肚子餓了沒？想吃什麼？”

又看向碧珠，輕聲道，“談好了，明天開始供貨。”

碧珠激動得差點兒跳了起來。

楚陌搖了搖楚芊芊的胳膊，急急地說道：“我要吃蔥油餅子！牛肉餡兒的！我可以吃十個！”

楚嫣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輕言細語道：“我想吃三鮮面。”

在碧珠的帶領下，一行人去了東街，決定先吃飯，再辦年貨。

楚芊芊挑了一家乾淨的小麵館，要了一碗三鮮面、一碗排骨麵、一盤豬肉白菜水餃、一份灌湯包，又讓碧珠從外頭買了一個牛肉蔥油餅。

楚陌喝了一勺排骨麵湯，又狠狠地咬了一口蔥油餅，含糊不清道：“怎麼只有一個？說好的十個呢？”

楚芊芊摘下幕籬，彎了彎唇角，摸着他腦門兒道：“能把這些吃完我就得叫你英雄了。”

楚陌不服氣地哼了哼。

楚嫣抿唇偷笑。

楚芊芊拿過楚嫣的碗，用勺子把湯麵上的油塊一點一點濾乾淨。楚嫣體質太弱，老愛咳嗽，油吃太多不宜消化。

楚嫣偷瞄了姐姐一眼，隨即微笑，生病之後的姐姐比生病之前的姐姐要好哦。

楚芊芊往小碟子裏倒了一些醋，夾了幾條薑絲，又舀了一勺子紅紅的辣椒醬，這回，直接塞進了嘴裏。

碧珠一驚，險些噎到：“哎呀小姐，那是辣椒！你忘了？你不吃辣的！快喝口水！”

不吃……辣？

是的了，記憶中她的確從不碰辣椒。

可剛剛……

楚芊芊看着被自己吃得乾乾淨淨的勺子，眼底，閃過了一絲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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