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劍是好劍,劍法亦算上層。”通天說。
上清乃是聖人,座下弟子無數,無論是彰顯身份,還是教師的職業道德,他的語速不快。就因為這份慢條斯禮,妲己抓到了插話的機會。她說:“就是用劍的人不好!”
——喂,狐狸,你這樣拆飼主的台,真的好?
“有形無意,終落下層。”通天說著,隨手攝來一截樹枝,看向帝辛。教導了截教的萬仙來朝,難免有好為人師的脾性。
帝辛一愣,看向那截帶着綠葉的樹枝,而後明了通天之意。他笑道:“請道長指教!”提劍衝上去,然後被拍飛。
妲己目光閃亮的盯着通天——太他娘的解恨了!
這一天,帝辛不斷重複着提劍上前——被打飛——爬起的動作,到了晚上,他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
妲己在一旁,不停的為帝辛打氣加油,廣袖遮住了寫作心疼,讀作幸災樂禍的表情。
萬幸,帝辛雖然挨了一天的揍,受的不過是皮肉傷,背着人,將法力運轉一周天,身上的隱痛都不見了。至於那些傷口,塗塗藥水就可以見人了。至於明天上朝——拿妲己的水粉擦擦就好。
傍晚,帝辛請通天教主留下,再行討教。本就找帝辛有事,卻“不務正業”了一整天的通天欣然同意。
妲己布好點心,帝辛也把自己打理乾淨。也不知妲己做了什麼,帝辛剛走到門口,就見通天一指點在妲己額頭,後者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行兇被抓個正着,通天並不解釋,只負手而立。
帝辛懶得問。那狐狸作死一整天,受些教訓正好。
兩人落座,通天率先開口,道:“上清宮前,本座曾問陛下,有何所求。今日,陛下答案為何?”
帝辛沉默了一瞬,道:“恐對聖人不敬。”
“不敬?及得上陛下先前所為嗎?”通天哂笑道。
“非寡人本意,聖人明鑒。”帝辛無奈地說。
通天斜睨着帝辛,似笑非笑。
“罷了。寡人所願,無非是,”帝辛略作停頓,道,“仙道遠去,人治長存。”
通天心中一動,追問道:“此言何意?”
“教主座下弟子,於朝中任職者甚眾。於寡人而言,此等人,為助力,亦為掣肘。兩軍交戰,比的不是士兵勇武,謀略高下,而是領軍之人的神通。長此以往,下至百姓,上至君王,都不過身負神通之人豢養的奴隸。”帝辛道,“寡人所願,便是這些人不再插手人族事務,興也好,衰也罷,皆由人自己做主。”
“放肆!”通天不悅地說,“你好大的膽子!”
“教主息怒。此事於教主亦有好處。”帝辛道。
“哦?”
“教主立教,教化眾生,吾既感且佩。敢問教主,想要的,是如烈火烹油的一時昌盛,還是薪火傳承的長長久久?”帝辛問道。
“本座為聖人,萬劫不磨,本座的截教怎會只有一時之昌盛?”通天皺眉反問道。
“再問教主,教主教化眾生,教化的是神通法術,還是‘截取天道一線生機’之道?”帝辛無視通天的怒意,又問道。
“皆得之。”通天答道。
“教主又為此耗費了幾多心力呢?”帝辛道,“昔年教主座下弟子,襄助先祖天乙,伐夏立商,是故殷商立國六百年,對貴教多有依仗。修道之人注重因果,不可隨意殺傷凡人,想來,教主座下弟子,對付的,是輔佐夏的能人。不知折損幾何?”
“吾截教萬仙來朝,若有哪個學藝不精,丟了性命,也怪不了旁人。”通天傲然道。
“終會惋惜吧。”帝辛道,“夏有大禹治水之德,不過傳承五百餘載。我殷商,也不是國祚幾何。幾百年,聖人閉一次關都不夠吧。若教主座下弟子,為了凡間朝代更替操勞,連閉關的時間都沒有,如何能道行精進呢?教主以為然否?”
通天垂眸思索半晌,道:“依陛下之意,本座不當在人間傳教?”
“非也。”帝辛道,“寡人以為,教主當傳教義,而非神通。”
“願聞其詳。”通天道。
“只要是警世良言,治國良方,不必‘傳’,便會有人主動去學。治國治國,千百年來,不過就是那些東西,換湯不換藥。故,朝代更迭,道統不失。”帝辛道,“不知教主是否曾在民間行走。市井間有那刁民,仗恃武力,欺凌他人。只有當別人比他們更厲害,他們才會試着講道理,說王法。世人只看見他們的武力,瞧不見他們的軟弱與不肖。”帝辛說。
“怎麼?陛下以為本教在朝的弟子與此相類?”通天眉頭輕蹙,道。
“然也,”帝辛點點頭,不去理通天皺緊的眉頭,道,“朝中之人,乃至寡人治下百姓,皆知截教的仙人神通不凡,卻罕有人知教主‘有教無類’‘截取天道一線生機’的仁慈與傲然。舍其神而取其形,與寡人那不堪的劍術相類。想來教主是不屑的吧。”
“有趣有趣!”通天道,“不過,本座只傳教義,他教更傳神通,百姓鄙淺,只瞧得見仙家手段,當如何?”
“是故,非只截教。人教,闡教,乃至西方教,皆應如此。”帝辛答道。
通天一愣,隨即指着帝辛,笑道:“小子果然大膽!”
“寡人慾以此為棋,教主可敢入局?”帝辛亦笑道。
“有何不敢!”通天笑答道。
之後,通天教主隔三差五來教導帝辛劍術。對後者來說,就是挨打。
也不知通天對妲己做了什麼,這狐狸似乎完全忘記那天被放倒的事情,每次都目光閃亮地看着通天……拍飛帝辛。
帝辛想要個敢動手的陪練,但不是個揍得他滿地找牙的陪練。為了轉移通天教主的注意力,他帶着這位據說精通陣法的聖人看他在冷宮佈下的“陷阱”。
高明的陣法,演化天地法則,比如當年妖族的周天星斗大陣。帝辛佈陣代入了數學公式,也沒脫出這個範疇。只因數學公式太概括太精簡了,聞仲才覺得帝辛的陣法晦澀難懂。通天教主自然看出了帝辛陣法的玄奧。通天覺得這位殷商帝王很有悟性,於是詳細為他講解了佈陣之法,令其細細參悟。對帝辛來說,就是通天教主看過他的陣法之後,給他上了堂課,留了一大堆作業。
——從虐身到身心齊虐,人皇帝辛自討苦吃為哪般啊?
——作死哎!
算算算,死命的算!在似乎永無止境的演算中,帝辛終於摸到了修道人神神叨叨的佈陣法門。
在虐身又虐心的日子裏,帝辛忽視了時光的流逝。不知不覺,各路諸侯已經來了大半。
依舊被身心齊虐,帝辛卻不覺得苦了。之前埋下的“伏筆”送上了關於各路諸侯的調查。這年頭,貪污受賄、草菅人命的當權者不要太多。幾乎沒有哪個諸侯是乾淨的。這等罪名,除非是特意找茬,或是對方已然失勢,落井下石時才有用。
——很好,不必用“莫須有”的理由收拾他們了。
陳塘關也傳來了好消息。孔宣單槍匹馬,打得龍族節節敗退,血統純正的龍子龍孫就折損了好幾個,普通水族更是傷亡慘重。
——突然想吃海鮮了怎麼破?
就這麼痛並快樂着,帝辛等來了西伯侯姬昌。除了多了幾條皺紋,頭髮白了許多,這人和上次見時沒什麼區別,依舊看不出其生了九十九個兒子的彪悍。帝辛可不敢因為他的平凡外貌而輕視他。那麼多諸侯,即使不細查,也能揪出一大堆罪責。唯獨這西伯侯,在西岐之地,就沒有半點惡評——即使有那麼點兒不和諧的言論,也是嫉妒他生兒子太多。不只是他,百姓對姬氏一族亦是交口稱讚。不管他是真聖人還是偽君子,能做到這點,帝辛也不得不服。
——怎麼會有龐大的家族如此完美?瑪麗蘇的外掛也沒這麼強大好么?
——瑪麗蘇算什麼?這是天命給的外掛,怎麼會不給力呢?
帝辛打算等諸侯來齊了,辦完立太子的典禮,再收拾他們。現在,還有不少諸侯在路上,他還得好言好語的安撫這些傢伙。
和這些傢伙打交道,帝辛覺得肝火上涌。
一個個時不時話里話外細數自家功績就算了,從成湯立國時數還可以接受,算到三皇五帝治世、大禹治水時算是怎麼回事?盤算着那時候沒有史書流傳,給自己臉上貼金也不會露陷嗎?
——知道夏禹那是前朝嗎?反覆強調自家先祖在前朝的風光,你是想造反呢想造反呢還是想造反呢?
那來自偏僻落後的小地方的,用“上古遺風”遮掩自己的無知粗鄙就算了,還批評朝歌的繁華是鬧哪樣?
——你看不起朝歌,你別跟寡人要救濟物資啊!
——雖然你把寡人誇出花來,寡人也什麼都不給。
還有最後,哥們兒,別以為你在身上描畫圖騰,就能掩蓋你裸奔的事實,就算你不喜歡束縛,咱能套個短裙嗎?
又一次,通天來檢查帝辛的“功課”,發現帝辛的劍招有了長足的長進。
再次將帝辛手中之劍挑飛,通天問道:“揮劍之時,你在想什麼?”
帝辛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道:“我在想,早晚把那些目無君主的傢伙收拾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