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多大的事情!”帝辛斥責道,“如此便心慌意亂,六神無主,不求進,只知退,平日裏寡人就是這般教你們的?”
挨了罵,子洪反而很高興。他摸着眼淚,說:“我就說父王不會不要我們……”
子郊卻不是弟弟那般樂觀。他說:“非是兒臣懦弱。兒臣非父王親子,縱然想進,又有何面目?”
帝辛哂笑道:“國祚傳承,豈與尋常百姓之家相同?當取賢者傳之。莫說寡人尚無子嗣,便是有了,難道你二人自問還及不上比爾等小了十餘歲的少年嗎?”
“只怕抵不過父王愛子情深。”子郊低聲道。
“寡人自問不是那等剛愎自用之君。若是爾等賢能得百官稱頌,寡人亦不能無所顧忌。”帝辛道,“若是你們連這點兒本事也沒有,便是去了王子之位,日後仍免不得權力傾軋之禍。”
子郊靜默半晌,再次跪伏,道:“謝父王指點。兒臣愧對父王教導。”
“回去好好想想吧。”帝辛揮揮手,將這倆孩子趕走了。
待兩位王子離去,那狐狸跳到地上,搖身一變,卻是妲己形貌。
“兩位殿下正是六神無主時候,大王也不哄勸一番,好生無情~”妲己眼波流轉,嬌聲道。
帝辛輕哼一聲,道:“從來只有別人哄寡人。”
妲己聞言,媚眼斜飛,掩唇一笑,道:“兩位殿下既非大王親子……大王難道就不為日後的孩子打算?”
“怎麼?愛妃要為寡人生孩子?”帝辛笑問道。
妲己一僵,收了媚態,道:“大王說笑了。”她與帝辛存在生殖隔離,要生孩子,需折損修為。她又不是愛帝辛愛得要死要活,哪肯做這事兒?
“既是笑談,便不必再說了。”帝辛淡淡地說。
“是。”妲己眼珠子一轉,道,“臣妾也是關心大王嘛~大王今次對兩位殿下這般言語,怕只怕他二人太聽話……若是日後兩位殿下迫不及待,想要大王這位置,可怎生是好?”
“那就各憑本事了。”帝辛說,“朝中臣子,並非皆是費仲尤渾那般只知媚上的小人。若是他二人真的能得百官支持,取寡人而代之,便以江山相付又何妨?”
“大王胸襟不凡,臣妾佩服。”妲己說。
“好了,莫說這些無關之事了。愛妃快來陪寡人躺躺吧。”帝辛道。
妲己嬌嗔地瞅了帝辛一眼,轉身變成巨大的狐狸原身,乖巧地趴在帝辛身後。帝辛滿意地揉了揉狐狸後背的毛,懶洋洋地靠着睡了。
攘外先安內。何為外?何為內?朝歌城內是內,朝歌城外是外;商王直屬之地為內,諸侯之地為外。
自登基以來,十餘年的時間,帝辛一直在和“內”與“外”較勁。第一個“內”算是收拾妥當了,又為第一個“外”埋下伏筆無數,終究沒能下定決心,再進一步。現在,他終於要動了。
第一個“外”的目標,是把那些個桀驁不馴的,自恃武力的,不聽調遣的,剛愎自用的,總而言之,就是不聽他帝辛的話的各個關隘守將,從他們的位置上弄下來。這些人呢——好吧,相當一部分不是人——要麼就是與三教,尤其是截教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要麼就是來歷不凡的大神通者,比如三山關的那位。可概括為修道之人。這些人有一點好的,他們忠於“人皇”。不是帝辛,不是商王,而是“人皇”。如果“人皇”惹毛了他們,他們或許會掛冠歸去,或許會支持謀反的諸侯,但絕不會挑頭對付“人皇”,更別說來個擒賊先擒王了。更美妙的是,如今,帝辛就是“人皇”。
要動他們,當然不能來個“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也不能安個莫須有的罪名,更不能直說“你不聽我的話,我要換掉你”。對付他們,帝辛已經有了好的法子。當年在東夷之地試行的官員考核,正好用在這裏。這麼些“有功之人”,統統陞官,到朝歌任職。而他們倒出來的位置,就留給帝辛埋下的“伏筆”了。
這些傢伙,弄回朝歌,也好打發。他們自持修道之人,欣喜於世俗之人的尊崇,卻對實打實的權力不屑一顧。有那時間打理俗務,他們更樂意閉關修行。所以,只要給他們光鮮的官位,再配上一個忠於帝辛的副手,以及一群真正幹活的下屬,他們就會高高興興的被供起來。
只是,這麼一群狂霸邪魅拽的政治小白在朝中蹦躂,他帝辛還得擺出禮賢下士的模樣,有點兒小委屈呢。
這一批“升遷”的地方將領,第一個抵達就是三山關的孔宣。他輕車簡從到了極致——一個人就來了,連件換洗衣服都沒帶。帝辛有理由相信,這隻孔雀是飛來的。
朝歌城中早有備好的豪宅,就為安置這些即將被榮養的“功臣”。孔宣被安置在那裏。
為了做出重視這些“功臣”的模樣,帝辛少不得要親自探訪。想起這個,帝辛就默默嘆氣。他從沒把“劇情”看完整,更別說記住。孔宣的高傲與強大,是他少數還記得的“劇情”之一。這隻孔雀可是連聖人的面子都不給。和這麼一個傢伙打交道,想想就為難啊。
帝辛抵達孔宣暫居之處時,孔宣正提刀演練。以孔宣的修為,周遭一絲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何況帝辛這麼大一隻?這隻孔雀愣是當做什麼都沒感覺到,自顧自的耍他的刀。
帝辛不以為杵,站在一邊,看孔宣演武。這孔雀確實不凡,不動法力,僅以武力,亦是帝辛生平僅見之高手。瞧着瞧着,帝辛不由自主地摸上腰間明明鋒利無比,卻只能當裝飾的寶劍。自打當了大王,昔年的小夥伴再不肯與他動手。收服了軒轅墳三妖,帝辛曾拉着那三個比試,可惜那三個走的都是法師路線,沒兩下就被打倒在地。看着這孔宣,帝辛很有拔劍相鬥的衝動。
如果還是王子受,帝辛早就衝上去了。但是,他是大王,不能那麼衝動。所以,自始至終,他站在一邊,一直到孔宣收勢,都沒有動作。
“大王。”孔宣將刀扔在一邊,雙手抱拳,道。連方才沒看見人的姿態都不做,明晃晃的沒把帝辛放在眼裏。
“一別經年,將軍風采更勝從前,當真令人羨慕。”帝辛贊道。被人無視到如斯地步,帝辛他——他真的不生氣。眼前這一隻馬上就要下崗了,他堂堂殷商帝王,何必跟一個失業人士計較?
孔宣微微勾起唇角,將帝辛的稱讚盡數收下。
帝辛隨口說了幾句生活方面的話題,口風一轉,道:“方才見將軍演武,不由憶起當年與黃將軍一同隨太師習武的時光,寡人甚為手癢啊。”說完,七分欣賞三分期待的看着孔宣。
如果是“懂事”的大臣,會順勢提出“向大王討教”,然後在一番看似兇險的比斗之後,險之又險的“輸”了。可惜,孔宣向來是“不懂事”的。他皺起眉頭,道:“刀劍無眼,恐傷了大王。”
“哦?”帝辛覷着孔宣面上不加掩飾的傲然,無奈地搖搖頭,道,“罷了。自從當了這大王,在無人肯與寡人動手。荒廢多年,便是當年下了幾分苦心,如今也只剩下花拳繡腿了。”
聽了帝辛此言,孔宣有一絲訝然,一份欣賞。他也知道,方才那話,確實不中聽。帝辛為君多年,聽了如此輕視於他的話,當場拂袖而去亦有可能。他孔宣生來便是如此,即便於殷商為臣,亦不會折腰討好這殷商的君主。不想帝辛如此簡單就承認自己不足。孔宣微微頷首,道:“似大王這般有自知之明之人,已然不多。”這話說出來,依舊很不動聽。
“將軍此言差矣。”帝辛笑道,“非是有自知之明之人少,只是喜好逞強的人更多。”
“確實如此。”孔宣微微一愣,道。
之後,帝辛又問了三山關的一些事情,孔宣一一作答。帝辛想知道的,自然不是那三山關如何。他早已埋下許多伏筆,三山關的情況,帝辛怕是比孔宣這位守將知道的還要多些。他想知道的,是孔宣到底是什麼類型的將領。一問一答的之間,他已知曉,這孔宣雖不是完全不通兵事,但是,三山關多年不失,憑的不是孔宣兵法高超,而是他本領高強。
好了,帝辛可以毫不可惜地將這隻孔雀閑置了。
“我觀將軍本領非凡,非是常人,為何還在紅塵中廝混?”帝辛問道。這確實是帝辛一直奇怪的。殷商有許多身具異能的臣子。那些人真的只是身具異能,除了聞仲這個太師已經得道成仙,旁的多是仙道無望,只能退而求其次,享那人富貴。孔宣自然不屬於此類。瞧他這模樣,既不是嚮往當官發財,又不是喜歡帶兵打仗,那他怎麼會願意留在殷商這個大坑裏,最終把自己都搭進去了呢?
“某曾欠成湯一個人情,答應為他守護江山。”孔宣答道。
“已經六百年了。”帝辛讚歎道,“將軍當真是重信之人。”這讚歎是真心實意。若是他,怕是不到十年就要找借口脫身,更別說堅持六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