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德林早晨起時大腦還微微暈眩,不過精神意外的好。身下是柔軟的綢被,四周安寧,空氣中還有淡淡的花香。許久未感受過的美好早晨,這讓德林有些眷戀地在床上蹭了蹭,才睜開眼。
他的神智還有些模糊……睜眼后更加模糊了。
——西爾斯怎麼會“躺”在我身邊?德林木然地想。
神使大人也在享受這個早晨。他重新戴上了面具,靠在床頭翻着一本薄書。柔軟寬闊的床邊添了一張桌子,上面還疊放着白瓷金花的圓底茶杯。杯中漂浮着幾朵嬌媚的白色花朵,花香正是來自這杯花茶。
西爾斯察覺到了德林的醒來——事實上,是因為德林蜷着身子做出“蹭”這種行為時殃及到了神使大人的衣角。
“醒了?”西爾斯語調輕快地問了一句,手中的書冊自然地翻過一頁。
德林渾身僵硬地從被窩中支起身子:“……我……”而後又驚慌地躺了進去,臉上迅速蔓延起紅暈——奧斯韋德在上!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少年後知后覺地發現自己除了襯衣與遮羞褲就再沒有其他阻擋物,起身那一刻灌進被窩的風瞬間把他差不多吹醒了。
“御上……我的衣服……”德林虛弱地縮在被窩裏真切地呼喚自己的神明相救。
西爾斯抑住嘴角的笑意,理所當然道:“唔,方杜拿去洗了。”
德林的雙眼瞪大,思維混亂的腦子無法辨析更多的信息,只是無限循環來自西爾斯的那句話。
嗯,洗了。少年愣愣的想:那我怎麼辦——不,重點是,洗?
德林忍不住看了眼衣冠楚楚的西爾斯,遲疑了片刻掀起被子迅速地瞅了幾眼,又極快地蓋上,舒了一口氣。
西爾斯就看見一雙白皙修長的腿,然後就是少年懵懂地大鬆了一口氣的可愛表情。
“噗——”他忍不住笑出聲來,“德林,我終於知道你不肯喝酒了。”
“……因為會變蠢。”西爾斯俯下身來很自然地捏了捏德林的下巴,毫無意外地看見對方獃滯的表情。
這下德林是真的清醒了。
原本還動蕩着的視線倏忽清晰了,包括不遠處花茶煙霧的每一分線條或牆紙或雕花,終於都切切實實地出現在德林的視線中。他感受着滿心的無力和憂鬱,只能裹緊被單低聲道:“御上……”
西爾斯收回手——然後順利地在少年的頭頂摸了一把:“終於醒了?不逗你了,方杜。”
管家老老實實地低頭進了房間,把一疊衣服規規矩矩地擺在床尾,然後逃似的退了出去。
一想到方才這位管家先生可能看到或聽到或想歪了什麼……德林的臉又有了發熱的趨勢。
“今天是小祈禱日,你反正不是信徒,我就給你請了假。”西爾斯合上書,盯着少年的面孔直到對方控訴地望向自己才側過頭去,“三個月後山嶺試煉有準備了嗎。”
德林一邊乾淨利落地把衣服換上,一邊思考山嶺試煉是什麼——好像是大切彌耶的實戰傳統,開學第三個月組隊進入山嶺區來上一場混戰,優勝者獎勵學分,以及榮耀。
……完全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的德林一面扣着外衣,一面皺眉思索,原本雜噪的大腦清透了些。這好像是一個很好的進入貴族圈的切入口,名正言順,再有西爾斯在背後支持的話——他愣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神使。
說起來,西爾斯今早的行為真是十分的反常。御上神使向來是個自律的人,今早這種情形總覺得哪裏不對……太親昵了。
與那種表示親近卻依舊疏離的感覺不同,德林也說不清楚這是發生了什麼。
(……猜不到西爾斯是正式決定吃了他還是情有可緣的。)
待德林赤着腳下了床——這個表述真是奇怪——西爾斯才轉了過來。神使大人把書放到一邊,轉過來靜靜看着德林。德林實在受不住他熾熱的視線,應了一句:“沒……”
如同獵物懼怕狩獵者,德林在西爾斯的面前總是硬氣不起來。
西爾斯聽見他的回答皺了皺眉,半晌才舒展開。神使嘆了口氣,說:“你總是對一些小東西不上心啊德林,這讓我想幫你也有難度呢。”
德林垂首站在一旁,雙拳攥緊。
“看來我們還是需要談談。”西爾斯看着德林的模樣,語氣稍軟,“德林,你對我們都默認的交易,是怎麼想的?”
屬於兩人的交易?
德林想了想,坦誠道:“我不知道。”
自第一次見面起,就一直是西爾斯掌握着節奏。兩人的關係模糊不已,只是彼此感應互有所求,更加神奇的是,這種默認的關係竟然無人質疑。
親近又疏離、各自防備。
西爾斯無奈的笑了笑:“好吧,那麼我先表示一下誠意。”
他伸手從一旁的書本中抽出一張漆黑的皮紙,嘴角揚起一抹冷漠的笑意:“我需要你幫我防備暗殺,或者執行暗殺。不過現在已知的目標只有一位。”西爾斯把紙遞給德林,金色的線條在紙上遊走,陽光下勾勒出一張美麗的面孔。
“西卡斯勒,奧斯韋德之聖女,希望我們不會是敵人。”
這才是西爾斯最看重的問題——身為奧斯韋德教徒的德林會不會願意向聖女出手?
但此刻他下定了決心。這是一場毫無退路的博弈,如果德林無法接受的話……西爾斯可不捨得殺掉他。不如——養在身邊好了。
黃金面具眼眶之中的黑瞳里,是翻湧的黑色。但德林沒有抬頭,在身周氣氛徒然凝固的環境中,面不改色,甚至鋒芒畢露。
西爾斯暗地裏驚怔,因為那一瞬間,原本還柔軟的少年,忽然像是變了一個人。
少年骨子裏的鋒銳不知為何被激發,他十分溫柔地用指尖劃過畫像之上女人的麗影,甚至眼底都泛起了冷酷的溫和。
這股矛盾的氣質——寧靜,和殘暴——忽然之間就在德林的身上一同綻放,彷彿什麼一直被禁錮的東西衝出了牢籠。
仇恨,仇恨的野獸。
簡直如同舊典之中奧斯韋德真神的形象一樣。
德林靜靜地抬頭,忽然冷笑了一下。
“原來,御上與我的目標,竟是同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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