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廣陵一曲前塵事
清風醉自打成立以來,從風大到風二十不知換過多少輪迴,竹玉卻從未遇見過這樣的情景。樂文|相比旁人或憤怒或不可思議的神色,竹玉則相對平靜得多,只是饒有興趣地瞧着張好好。
“這說法倒有趣,我還從未見過與清風醉討價還價之人。”
張好好容色冷清,“是嗎?可我卻聽聞令尊大人曾為一人開過先例。”
竹玉笑顏乍斂,對風十一等人訝異地神色視而不見,一把托起張好好,“跟我來。”
張好好向沈述師打了個眼色,示意他不必擔憂。兩人方處亭台,便一陣嘩然,其中以風十一猶甚,喋喋不休的纏着沈述師,“十六兄,張郎君是何來歷?她如此篤定清風醉曾開先例,究竟怎麼回事兒?”
沈述師緘默不語,風十一討了個沒趣,便怏怏地住了口。
另一邊,張好好任由竹玉拖着她走進清風醉更深一重門,轉過迴廊,而後進入一間空曠華麗的廳堂。
竹玉直奔主位坐下,拍了拍手,“來人吶!備琴。”
張好好兀自於下首落座,看着一名清秀雅緻的婢女雙手托着古琴走了進來,後面跟着兩個抬了琴案的侍從。
竹玉的目光始終不曾於張好好身上移開,“多年前,我曾聽聞嵇康殘譜重現,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聞。”
待僕從盡數退下,張好好揚眉笑道,“不必了。誠如竹郎君大才,區區卑賤之身,自是過不了郎君法眼。”
竹玉眸光微閃,“你真的是……”
張好好驀然起身禮了一禮,“兒洪州張歌人。至於來此之用意,以郎君靈通的消息,想必已是心如明鏡了吧。”
竹玉紅唇微啟,“你與你母親地性子,當真是大不相同。”
“龍生九子亦不相同,更何況兒這樣的尋常人?”
竹玉不由仰頭大笑,“倘若你張歌人都是尋常人,這天下間能有幾個算得不尋常?”
張好好不願同竹玉虛與委蛇下去,便轉而道,“竹郎君也是利落人,不必左右言他,開出條件吧。”
竹玉慢條理斯地撫着腰間晶瑩剔透的玉佩,“其實,有件事情,我很是不解。不知娘子能否為我解答?”
張好好做了個請的姿勢,“郎君但說無妨。”
“娘子既有付諸代價的決心,又為何不願接受清風醉的規矩?”
張好好從容回答,“我生性喜好自由,比起留在這裏來,任何代價都要來得更好。”
此話一出,竹玉不由揚了揚眉,“既是如此,你又為何不肯接受風十六的好意?”
張好好神情似冰,找不出半分破綻,“我的事,與他人何干?”
“既是如此,便待你彈奏過廣陵散后,再來商談條件吧。”
張好好行至琴案后坐下,隨手試了試琴音,贊道,“果真是好琴!”
竹玉但笑不語,張好好雍容抬手,琴弦顫動,高遠樸厚之音悠然而起。竹玉的神色由不甚在意漸漸轉為肅穆,一襲素衣,十指纖纖,上天賦予那女子最美好的容顏,卻同時擁有如此神乎其技的琴藝。
竹玉瞧着身側銅鏡中妖嬈的紅衣男子,第一次明白原來那樣才是真正的上天傑作。
一曲既罷,張好好斂袖起身,“獻醜了。”
竹玉纖長地眼睫如蝶翼般顫動,“你所問之事的交換條件,是將廣陵散傳授於我。”
張好好一針見血的問道,“那麼,如何評判教授達成與否?”
竹玉悠然挑起鬢間一縷青絲,盈盈而笑,“學沒學會自然是當事人最清楚,娘子以為呢?”
張好好信手撥弄着琴弦,“郎君當真是好算盤。今日便當小女子叨擾了,若是有緣改日再來拜訪。”
不待竹玉回答,張好好便轉身離去了。竹玉瞧着那抹纖雅的身影漸行漸遠,不由捏緊了指間的玉佩,“不願入編清風醉,當真是因為自由嗎?”
過堂風吹得珠簾“噠噠”作響,竹玉不禁想起清風醉有這麼一條規矩,倘若當事人因故不能完成交換條件,便由親近之人承之。而清風醉里,什麼都不多,最不缺的便是消息。前些日子,竹玉便聽聞了長安城裏傳出的種種,自是明白張好好現今的處境。
至於風十六,當真如張好好所言,她的事,與旁人無關嗎?
“來人吶!”
“主子有何吩咐?”
“給你兩日的時間,務必要打探到孟子叔的行蹤,並將其帶回來。”
張好好回去的時候,亭台里的人皆已散去了,多半於廊道里或交談或切磋。沈述師一眼便瞧見了張好好,忙迎上前去。來回打量一番,見張好好毫髮無傷,沈述師方才鬆了口氣,低聲道,“如何?”
張好好掃了一眼四周神色各異的,見風十一湊上前來,立馬牽着沈述師的手臂往外走,“沒事。我有些餓了,咱們出去找個地方歇歇腳吧。”
沈述師心領神會,對風十一的眼色視而不見,任由張好好帶着出了清風醉。直到回了行轅,張好好方才鬆了口氣,“子明,你怎麼會知道哪個地方?”
沈述師不由心中好奇,“數年前,剛來宣州的時候,無意在清風醉發現的。後來,我問了他一個問題,便被入編其中,為樓中做了三件事情”
“今日沒有談攏,不過也罷。‘*’的事情,我已經想到應對之策了。”
當時的沈述師並不曉得張好好下了什麼樣的決定,他只是隱隱覺着不大對勁兒。依張好好的性子,倘若能憑一己之力輕鬆解決,定然不會同竹玉商談那麼久。
三日後,一切準備妥當,沈述師身上的傷也好了大半。就在起行前往“*”時,蘭月哭着來找沈述師,見着他便“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哭道,“郎君,你勸勸娘子吧。婢子、婢子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我、我,娘子她……”
蘭月說得語無倫次,沈述師卻生出一種極為不好的感覺來,他抬手拍了拍蘭月的脊背,“別著急,慢慢說。”
蘭月深吸口氣,這才平靜了下來。然而她接下來所說的話,卻令沈述師一顆心如同被高架在烈火之上,驚懼且帶着難以言喻的灼痛。
一騎棗紅踏雪馬如離弦之箭,直衝出宣州行轅,沈述師瘋了一般抽打着胯下的坐騎。
昨日,張好好便在他面前提及“*”之事刻不容緩,次日想要先行一步前去安排各處分工。沈述師以為反正自己隨行前去,且“*”又有百十護衛,便是晚到個把時辰也無甚大礙。誰知、誰知他一個疏忽,竟然……
“早早該想到,早該想到的!好好,你千萬不要做傻事,一定要等我……”
張好好瞧着另闢出來的乾淨院落,木架子上擺放着她前幾日置備於此的草藥,而石桌兒上則是放着一碗毫無雜質的清水。
張好好摩挲着碗沿兒凹凸不平的粗瓷,正欲仰頭喝下碗中清水,卻聽身後院門被人“咕咚
”一聲撞開,繼而傳來沈述師驚惶地聲音,“好好!大事不好了,宣州了急事,我特意先行一步來告知你。
張好好不由放下手中的粗瓷碗,顰眉道,“子明,你如此慌張,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沈述師疾步行至張好好身側,趁她不注意抬手端起石桌兒上的瓷碗,將其中的清水一飲而盡。張好好目瞪口呆,卻是阻止不及,“子明,你……”
沈述師勾唇一笑,癱坐在石凳兒上,“好好,你要做的事情,蘭月都已經告訴我了。傻瓜!你這樣纖弱的肩膀,怎麼能背負得起這麼多的責任?”
張好好張口欲言,卻被沈述師堵上了朱唇,兩人抵死纏綿。直到張好好渾身癱軟着喘息了許久,方才察覺到臉上竟是一片濡濕,她抬手去摸,指尖上卻被染得一塌糊塗。
張好好驚詫地瞧着沈述師,“子明,你……”
沈述師再不掩飾自己的情緒,緊緊擁着張好好,“你不想給旁人帶來麻煩,我都能理解,可我是你的男人。好好,你究竟在顧忌什麼?我不怕為你承擔任何東西,這也正是我應當做的……但是好好,你可有想過同我長相廝守、生生世世?”
張好好心中酸楚,當日在假山旁,她被沈述師無怨無悔的守候打動,無聲地給了她一次機會。可是,她卻又無時無刻不再想着如同他們不能在一起,她與他又當如何全身而退。
張好好一直都在給自己和沈述師留餘地,因為她不知道宣州之行後會如何,她更不曉得這段情究竟能持續多久。
張好好緩緩抬起手,輕擁着沈述師,“如今的局勢太過不明朗,我不想任何未知的事情傷了你。子明,你放開我,好不好?此刻我還有辦法施針將你喝下的井水逼出,若是遲了,怕是……”
沈述師手上的力道越發重了幾分,“好好,我不需要餘地,也不想要餘地。三年前,在洪州的時候,便已註定我今生今世都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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