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迴流光映月千載心(上)
她近來胃口不大好,勉強吃些東西也多半都會吐出來。每每迎上蘭月擔憂的眼神,她總是不甚在意地笑,“無妨,總會好的。”
對於這個“總”字,連她自己都未曾懷抱多大希望,更遑論時時刻刻將心思放在她身上的蘭月?
“娘子,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為何、為何……”
為何不試着放下?為何要這般折磨自己?
迎上張好好烏黑瑩潤的水眸,餘下的話,蘭月怎麼都問不出口。
“沙沙”地研墨聲中蘭月回過神兒來,終是將話題引到張好好所在意的事情上,“娘子,戌時初刻,杜……”
蘭月抿了抿唇,不忍吐出那個人的名字,生恐端坐於案后的女子多心傷分毫。
以揚州的氣候,縱是在廂房中置了兩個燒得極旺的炭盆,卻怎麼也暖不化素衣女子面上的慘白。
張好好抬眸瞧着蘭月,將骨節分明的左手攏入袖中,淡聲道,“可是去了素齋?”
那個人這些年來雖流連於花叢,卻並未傳出與誰格外親厚。可自打半年前城東的素齋開張以來,那人便隔三差五的過去,且基本上皆在戌時左右。
這其中的原由,蘭月與張好好皆是曉得的。素齋的老闆娘蘇慕艷名遠播且極善經營,隔上數日便在齋中廳堂置灶親手做那失傳已久的鳳羽翡翠,每每此時,素齋皆是一座難求。
那些賓客中,究竟有多少人是衝著鳳羽翡翠去的,她主僕二人並不曉得。但熟人皆知,那人喜愛美食卻偏生不甚鍾愛素食,其中鸚鵡菜尤甚。
蘭月瞧着滴落在宣紙上的烏墨暈染開來,不禁心中一痛,“娘子……婢有些想念張媽媽了,不如,咱們回洪州吧?”
張好好斂眸不語,將污了的宣紙抽出置於一旁,揮毫於凈紙上,“大和七年,時值滿月,君歡於素齋。”
寫罷,一陣壓抑的咳嗽聲傳來,張好好掩口側身卻遮不住面上的緋紅。
蘭月不動聲色地捏緊袖中手,恍惚間只聽一個清冷微啞的聲音傳來,“去準備一下,片刻后我要出門。”
揚州的雨大多都是淅淅瀝瀝的,極少有疾風驟雨的時候。然則此夜,本是皓月當空,卻驟然變了天色,豆粒大的雨點子打得窗紙啪啪作響。
張好好抬手接下繪着影影疏疏雨荷的油紙傘,蘭月忙上前為她緊了緊斗篷,切切叮嚀,“娘子仔細些,莫要浸了寒風、濕了鞋襪。”
張好好睫毛微顫,輕言安撫,“阿月不必擔憂,我自有分寸。你且去歇着吧,我去去便回。”
蘭月欲言又止,終是默然瞧着那抹纖細地身影於雨幕中漸行漸遠。
雨夜的街巷比之尋常越發冷清了幾分,然而,這份冷清卻絲毫未曾波及紅樓、樂坊一條街乃至素齋的賓客滿座。
望着搖曳燈火掩映下龍飛鳳舞的鎏金匾額,張好好一顆心似是被緊緊握捏住般,縱是連連深吸了幾口氣也未能稍加緩解胸中難以名狀的焦灼、鈍痛。
合了雨傘,壓了壓斗篷上的帽兜兒,張好好這才緩步踏入素齋。
滿室暖香,觥籌笑語。
恍惚間,張好好竟有種回到洪州泠悅坊的錯覺。她環顧廳堂,除卻正中東側空了一桌與靠窗一名紫衣男子對面的空位之外,再無虛席。
張好好斂眸移步窗邊,正待開口,卻聽一個低沉微靡地聲音傳來,“娘子若不介意,便一同坐吧。”
“如此,便叨擾郎君了。”
張好好落了座,不禁轉眸瞧着廳堂中唯一的空桌兒出神。直到察覺到來自對面若有似無的打量,她方才回過神兒來,兀自斟了杯茶。
昏黃燭火下,瑩瓷杯盞和着晧潔如玉地纖指交輝出令人迷醉的光澤。紫衣男子劍眉微顰,目光於對面穩坐如山的女子身上流轉,寬大地斗篷將她嬌小的身子包裹得嚴嚴實實,就連面容也遮去了大半。唯一能瞧見的,便是那點水潤卻難掩蒼白的櫻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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