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創作之心(一)
帶上自己的猜想之後,趙子言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見到了周圍的事情一件件朝着劇情的方向發展——即使偶有一點意外,隨後也會按照既定的軌跡發展。
這些彷彿按部就班的事情,讓趙子言對自己的想法多了一點點的印證。
姜父薑母出去的頻率越來越高,而姜喬也在發現一點細節之後很少待在家裏,因此,趙子言在應付完姜慧的學業之後,很少見到其他三人,也因此,當他在某天看到其他三人的時候,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快步走了過去。
姜喬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微笑。
趙子言心裏一懸,然後就被薑母拉回房裏說事了,臨了,也沒跟“姜喬”多說一句話。
之後,雖然趙子言請假回來了,想說多跟着姜喬一點,但是隨即又被她給送回了學院。姜喬拍拍他的肩膀了就說:“姐姐和父母最近都比較忙,你先自己待在學校,乖~”
*
基地里,謝瑤在被檢查完一切數據之後說:“我不覺得自己不能出去。”
“姜喬平時的表現足夠優秀,因此,我覺得人們對她的既定印象不會限制我的發揮。”
姜父薑母跟其他人一樣,坐在不遠處,保持沉默。
機械人無聲在周圍轉了一圈,然後穩穩地遞上一杯杯水。
謝瑤接過水笑了一下,她說:“我覺得,我應該享有與其他人交往的權利。在我為數不多的記憶里,我總是被關在密閉的空間中,面對的人也只有偶爾過來的那麼兩三個,我覺得這種環境嚴重限制了我的發展,甚至對我的人際交往能力和世界觀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這對我是極為不利的。”
“我要求將我作為試驗品之一,投放到自然的人類環境裏生活。”
說完,謝瑤抿了一點水,然後將水杯還給機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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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喬坐在房間裏,慢慢將皺了的裙擺扯平,然後接收了父母傳過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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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姜喬生日來臨的時候,趙子言被一杯飲料迷在了房子裏,等他醒過來,四周就只留下了紛亂的雜物。
——趙子言後來才知道,對於那一天的事情,大家知道的是這個說法:姜喬的生日宴會如期舉行,宴會上姜慧因為喝醉了躺在房間裏休息,姜喬負責照顧姜慧,而姜父薑母則是對宴會上的其他人表達抱歉並且招待他們。
而但他出了房門看到門外的人的時候,他瞬間就認出了眼前的人不是姜喬。
“去休息吧~”謝瑤按了一下額頭,然後說,“如果還是很累,我讓機械人收拾這裏就好了,你先回去躺着。”
於是一切按照劇情發展。
趙子言這次又過了五年才過去。
去的時候,謝瑤已經站得很高、很遠,而趙子言也已經被揭露了“血淋淋的真相”:就像謝瑤是人工培育出來的一樣,姜慧和姜喬也是如此——她們都是從研究基地的培養皿里培育出來,經過一項項數據監測,又在那一系列的操作里存活下來的個體;她們在研究基地里從胚胎髮育到嬰孩,期間不斷和周圍的失敗品告別,然後被放置到人造子宮裏,又對着留在研究基地的對照組揮別,與一路上走向不同地方的同伴分開,最後作為一個“人”進入社會。
姜喬姜慧像普通人一樣在外面生長,她們不知道自己的不同尋常,周圍的人也不會覺得哪裏不對。於是,去掉所有的人為規則,姜喬姜慧和其他同伴們一起,擁有了聯邦居民的基本權利,人為自己是這個社會裏其他人的同伴,覺得自己和其他人都一樣。
“但是,我們是異端,我們與其他人兩兩對視,都是彼此眼中的異端。”謝瑤如是說,“我們走在路上,身邊熙熙攘攘的東西全都披着一張與我們相似的皮,在視覺的錯亂下,我們似乎與他們毫無二致。但是揭開溫情的面紗,我必須告訴你,這是假象。”
“我們的身份,是基於法律應該銷毀的產品——人類早就在三百年前對一切下了定義和審判,並且將這些貫穿至今——所以,我們早就被劃出了人類的範圍。”謝瑤說,“我不願意將我們稱呼為‘人造人’,事實上,我更樂意喚我們為進化者:我們的基因早就插入了其他動植物的基因片段,我的思維也不僅僅局限於人類這一小小的範圍,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以外形為依據了將我們歸類到人類里?人造人,雖然沒有法律地位,但後面跟着的那個‘人’字,卻還是一種分類了。”
與之相對的,則是姜父薑母的一如既往:姜父薑母依舊是那副不太會表達自己,但是很愛子女的父母的樣子。
雖然趙子言已經知道了真相,可是對着他們,他還是會偶爾覺得,他們與原身或者姜喬是親人的關係,而不是觀察者和試驗品的關係。
不過從劇情上來講,這也是不太可能了。
於是,做好心理準備之後,趙子言就切到了第五世。
這時候,姜慧臨近六歲,姜喬十一歲。
姜喬看起來總是壓力很大的樣子,很多時候甚至有點反應過度,姜父薑母照舊是咋咋呼呼的新手父母模樣,很努力地當著稱職的監護人。
某天姜喬睡在了沙發上,趙子言看了看機械人,然後還是調了室內溫度,又無聲回了房間,拿了個毯子過來蓋在她身上。
時間一晃而過,拖當初偽裝AI的經驗,趙子言在學習的時候,總是學到這個回想起當初的一片知識網,學到那個又回想起當初的一片知識網,最後,在對每一個知識點都了解得很徹底的情況下,他就很好地控制住了在校成績:每一門都拿了個B。
均衡又不顯眼。
時間就這樣慢悠悠地走了九年,等到最後,趙子言直接從學校溜出來了悄悄跟着姜喬,然後不遠千里地將謝瑤打昏了提前放好——這一世,謝瑤被早早放出來,又直接被安置在了不遠處的星球上。
謝瑤很擅長操縱機械,身邊也總是跟着很多儀器,一般來說,趙子言不太容易從武力方面下手,在她不願意的情況下靠近她。但是拖上一世的福,在那五年裏,趙子言作為拉攏對象之一,從謝瑤那裏見了她的不少展示,更在查詢資料之後被謝瑤送了不少機密文件——謝瑤說,大家都是同類,在這個聯邦里舉步維艱,所以,她希望大家團結一點,對彼此友好一點——於是,趙子言就這麼得到了不少信息,並在暗地裏對那些信息進行了推理和驗證,此外,他還依據着上一世對謝瑤的觀察對一些設置進行了猜測……
如此,趙子言才勉強算是順利地做到了想做的事。
最後的最後,趙子言在確認姜喬活蹦亂跳的之後,就回到中轉空間,直接攤在了床上。
一天之後,查詢完資料的白樺:……
*
最初的最初,謝瑤還是叫謝瑤,卻不是長着別人的臉的謝瑤——她是最天才的科學家,也是最特殊的“母親”。
——創造了一個物種,所以稱之為,母親。
謝瑤在前人的基礎上,自己做了一個機械人,並且在自己的不斷試驗下確認:這是自己的孩子。
“他”有思想。
“他”會思考。
“他”能學習。
謝瑤對此歡欣鼓舞,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創造出了一個能夠媲美人類的機械人。
但是,謝瑤思及那些嘩眾取寵的人,思及那些按照程序偽裝成有自主思考能力的機械人,她迅速冷靜了下來。
冷靜下來之後,謝瑤將孩子帶在身邊,並不斷嘗試着將“他”偽裝成他。
這個聯邦里的小丑太多了,如果不能一舉成名昭告天下,自己也會被人們視為小丑。
據此,謝瑤努力了整整十年。
從二十三歲,到三十三歲,謝瑤終於將孩子偽裝成了一個八歲人類男孩。
謝瑤想,我已經三十三歲了,也許陪不了他太長時間了:也許是相處的時間太長,也許是這孩子真的太過乖巧懂事,謝瑤在終於完成了自己十年前的理想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自己成功了,而是——
“這孩子還沒跟人接觸過,他真的能適應這個世界嗎?”
這個孩子的世界只有這個房子,他沒接觸過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他真的能在這個世界作為一個人類生存下來嗎?
這個憂慮出現的時候,謝瑤開始反思自己對這個孩子的嚴苛要求,後悔自己不讓他與外界有一絲交流——最開始是為了保密,讓自己一舉成名,但是後來習慣了,卻也只是喜歡這個孩子巴巴地跟着自己的樣子:明明沒有什麼表情,卻總是能讓自己感覺到“在乎”。
被人在乎的感覺很好,以至於謝瑤做出了令自己後悔的事。
但是還好,在謝瑤憂慮着自己會比孩子去世太早的時候,她獲得了改造基因的名額。
——“只有上帝才能決定一個人的人生,而現在,我們就是自己的上帝。”
謝瑤面對這這種邀請,心動了。
心動之後,謝瑤開心地進行了基因改造,並且,她在想到自己也許會出事的時候,還對自己進行了克.隆:假設現在的這個自己出了意外,還能有另一個自己去照顧那個孩子。
做好一切之後,謝瑤回到家裏,不出所料地見到了乖乖等着她的那個小男孩。
——只是因為時間過得太久,房間裏甚至長了草。
謝瑤將那孩子手裏的花盆取下來,又把周圍胡亂長出來的植株全部移植到花盆裏,最後跟他說:“喜歡也不能到處種,知道嗎?”
那孩子乖乖點了頭,認下了亂灑種子的事。
只是後來謝瑤查看監控的時候,卻發現那包種子是自己沒蓋好,然後某天,那孩子按照慣例,在天熱的時候調整了室內溫度,又開了風扇對着自己——這孩子很喜歡風,也很喜歡植株,可惜自己一直不讓他出去——於是那包種子就散了一地。
種子太小,直接落到地毯縫隙里,那孩子處理了很久都沒能完全處理乾淨。於是,等到謝瑤回來的時候,她看到的就是一室的雜草。
謝瑤想着以後自己要注意了,又想了想這種速生草的優劣,最後摸了摸孩子的頭,讓他躺在床上乖乖“睡覺”。
謝瑤將這孩子作為自己的孩子帶出去,給他報了學校,讓他跟其他人一起生活,最後,謝瑤等到了其他人對機械人的研究進程——
原來,這個世界上不會只有自己一個天才。
謝瑤對着那個不如自己孩子的機械人想了這麼一點,然後笑了一下,就接了孩子回家。
彼時,她沒想到自己的生活會因此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一切都會從這天開始變得不同。
對於那個機械人,人們一開始的觀念是好奇,興奮,憧憬——就像對基因改造和人體克.隆一樣——但是隨着時間的流逝,人們漸漸變了態度。
謝瑤在知道大眾的聲音的時候,很冷靜地給孩子請了病假,然後應付了其他人——
“生病了?那好好休息吧,養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只有自己過好了,才能在以後實現懸壺濟世的心愿吶~”孩子的老師如是安慰着怏怏的孩子。
——這個孩子心裏裝着人類,可是人類卻容不下他。
謝瑤告別老師之後,帶着孩子回去了,不久,她就加入了反對基因改造和人體克.隆的人群。
淵博的學識,動人的演說,以及謝瑤自身對於基因改造和人體克.隆的體會,這三項優勢結合起來,使得謝瑤迅速成為那些人里的領頭者。大家欽佩她的學識,對她在行動中的嘔心瀝血予以肯定,並且深深信任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最後,謝瑤促使了新的法案的形成,也拉着自己的克.隆體一起死在了那條法律之下。
當謝瑤離開的時候,人們前來與她揮別,既感動她的舍己精神,又對這件事報以複雜的心情,最後,有人稱呼她為“絕對的理性者”,認為她為達目的可以犧牲一切。
最後的最後,當謝瑤去世的時候,一家醫院在聯邦某一處選址,醫院附近有茂密的森林,清澈的湖水,還有一些新播上的種子。
院長開墾了一塊土地,用來給那些無處安放骨灰的人們落腳,那裏迎來的第一個落戶者就是那位理性的領袖,之後則是一些失去家人的人。院長給這些孤獨的人吹了口琴,又灑了些種子,經常來看他們。
人們都說,這是一位仁慈又體貼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