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二】 天邪
“你知道我要來”。
“發生了那樣的事,你不來才怪”。
遙俠逕自坐了下來。
“我不是來喝酒的”。
“我知道”,妖上又笑道“你是來看我喝酒的”
哈哈哈哈……,一串爽朗的笑聲響起,“來”,二人同聲道。
咕咚咕咚……二壇酒很快就被他們喝完了。二人放下罈子,誰都沒有說話。
一陣沉默后,妖上突然開口,帝光要動手了。
遙俠沒有回答,他面無表情的坐在對面,不知在思索什麼?繼而豪邁的拿起中間最大的那個罈子,喝了起來。
“哎,小老兒,那是我的珍釀啊,膽敢欺我。”妖上說著拾起一壇也喝了起來。
人生如夢,歲月無情。驀然回首,才發現人活着是一種心情。強也好,弱也罷,得也好,失也罷。一切都是過眼雲煙。不論昨天、今天、明天,能豁然開朗就是美好的一天。不論親情、友情、愛情,能永遠珍惜就是好心情。
如果時光可以定格,如果場景可以永恆,如果……,但是卻沒有如果。
時值正午,天氣很好,陽光稀稀落落的撒在林間,留下一串串斑駁光影。微風盪過,帶起萬條翠柳,好不自在。
姬無命漫無目的的走在林間的青石板上,咯咯作響,聲兒在寂靜的林間飄蕩,就像他此刻的思緒,因為寂靜,所以喧鬧。
姬無命不明白,遙俠最近的行為這麼反常,不但幫他加封元神,還把隔陽印穿給了他,平常不苟言笑的他,昨晚居然和他開起了玩笑,問他喜歡怎樣的姑娘……。
他重重搖了搖頭,又長長的出了口氣,想不明白,就不用去想了。
他抬起頭,望了望周圍,卻見來到了一茅屋前,比之前那個大許多,但材料相似,結構相仿。茅屋前有一石桌,兩方石凳,算不上精細,但卻很光滑,說明有人時常坐在上。石桌旁有一株丁香,此時已有了謝意,些許花瓣落在地上,凳子上。
看到此處,姬無命自覺來錯了地,便欲轉身離去,剛要邁步,卻見一緋衣女子自茅屋走了出來,她立身屋檐之下,微風拂過,緋衣飄飄,黑髮輕舞,雙眸如水,似迷濛着水霧,給人如夢似幻的感覺。姬無命一時間怔住了,目不斜視的盯着來人,不曾移開。
又是一陣微風吹來,盪起了他的衣擺,掀起了她的髮絲。
姬無命像是被剛從冰窖里提出來一樣,劇烈的打了個冷顫,霍然別過了頭。扭捏的搖動了一下身子,發現着走了也不是辦法,一時間不知如何,只是獃獃的站在那兒,保持着那個彆扭的姿勢。
這邊,緋衣女子雖沒有別過腦袋,但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她直接把腦袋塞到了懷裏。
緋衣少女便是靈兒,自從上次回來之後一直在這兒休息,方才她聽到外面走動,便聞聲而來,不曾想到撞見了這等尷尬事,一時間讓她感到手足無措。
許久之後,她慢慢的抬起了頭,卻發現姬無命注視着她,瞬間,臉頰上的緋色更甚,如朝陽,似晚霞。她使勁咬了一下嘴唇,溫聲道:公子,請坐。說著也向石桌走去。
小小的茅屋內,也不再整潔,大大小小的罈罈罐罐已從桌在上搬到了地上,反的,倒得,歪的,立的,各種姿態。
桌上不知何時又多了四個碟,應該是盛菜的,只不過都已空了,看不出所以然了。
桌邊二人,坐的很隨意,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他們便是遙俠和妖上。
如果不是他們臉頰緋紅,根本看不出喝了酒。他們不但喝了,而且喝的非常多。
突然,妖上道:我二人能成為至交,這傢伙有很大的功勞啊。說著指了指地上了罈子。
遙俠並沒有回答,顯然是默許了。
又是一陣寂靜。
片刻之後,遙俠悠悠道:記得咋那次嗎?
“我找不到忘記的理由”。
哈哈……,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如果姬無命及蒼雲殿的眾人在此,定會驚掉一地下巴。
這二個雕像也會笑……
笑聲漸逝,只聽妖上道:那次你為什麼要突然收手?語氣中帶着調侃。
“那你呢,為什麼突然收手”,遙俠挑了下眉頭,戲謔道。
妖上吸了一下鼻子,皺着嘴巴道:咱們一樣的臭脾氣。旋即又道:你來苗疆也快二十載了。他吶吶着,像是在自語。
遙俠沒有接話,他的記憶也隨妖上的話語飄向了遠方。
午後。黃昏后。大戰一直在繼續,對戰雙方雖都狼狽不堪,衣不遮體,卻都毫髮無損,可見誰都沒有下殺手。
最終,二人同時收住了手,跌坐在地上,相視大笑起來,周圍的人是看雲裏霧裏,搞不懂搞不懂這二人在搞什麼鬼,一見面三句話不和就幹了起來,起初打還很激烈,怎麼看看看着變味了,主要是就這個狀態還沒完沒了了,現在又跌坐在地上,進去了癲狂狀態,不是吧。這是我們的殿主嗎,是那個不貫言辭,不苟戲笑的妖上嗎?還有……那個人族又是誰,怎麼出現在這裏,還跟妖上打成了平手,要知道妖上可是苗疆三強之一啊……一時間眾人思緒各異,姿態萬千,早已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交戰雙方,正是遙俠和妖上。
遙俠因為姬無命和哥哥爭吵后便一氣之下離開了天山,為了很好撫養姬無命,於是經西川直往苗疆而來,不曾想到剛剛入境不久,就撞上了打獵的妖上。人妖本世敵,於是二句話不離就打了起來,雙方都沒想到對方實力這麼強,本來也是,遙俠久居天山,不曾在世俗走動,幾乎沒跟什麼像樣的高手過過招,也就平時跟他大哥練練,但那畢竟不是實戰,他很嚮往跟高手正真的比試一下,一直苦於沒有機會。而妖上也是,自己貴為蒼雲殿之主,有為妖族三強之一,很多年未嘗一敗了,頗有獨孤求敗之感,不曾想到今日禁撞到如此高手,怎能令他不喜?於是便產生了這場詭異的大戰,要知道,起初他們都是下了殺手的,結果打着打着變味了,最後甚至都收住了殺招。
也許,這就叫,英雄相惜吧!
這晚,遙俠同妖上在蒼雲殿喝了一夜的酒。
第二天,遙俠便走了,再後來,便有閣樓。
從回憶的深處走出來,遙俠抬眼看向妖上,發現他真注視自己,剛要開口說什麼,卻被妖上的話截住了。
只聽妖上緩緩道:來蒼雲殿住吧!我需要你的幫助。
當年,妖上就提出讓他留下來,但他還是走了,沒有留下來。因為他知道,留下來,對誰都不方便。然而,現在,他卻不知道該如何拒絕眼前的這位老朋友。
他沒有理由忘記,我又有什麼理由拒絕了,遙俠心道。
“好吧,我留下來”遙俠正襟危坐,道。
“還好吧,好像把你受委屈了似的,愛留不留,我好酒好肉的招待你丫的,你倒長臉了你”,聽到遙俠的話,妖上立馬怪叫了起來。
遙俠也不示弱,“崽子,宵夜我還就不走了,你咬我啊。”
……
一時間,茅屋裏喧鬧了起來,幸好這兒還算偏僻,不然別人還以為哪兒的死三八在這兒罵街了。
六月下旬的陽光,還是很毒,但透過林子再落到地上,卻恰恰正好。
細風慢吹,帶着思思暖意。溫暖的陽光,照的一切都暖暖的,包括石凳上的二個人,二顆心。
我想,人世間,誰都拒絕不了此等美景,當然,冷酷憂鬱的姬無命也不例外,雖然他臉上的冰霜依舊,可他的心裏的冰山上卻有了水滴,從未有過的,竟管只有一滴,但這就足夠了。
坐在凳子上,姬無命很不自然,一直以來,他都跟遙俠生活在一起,也沒見過什麼人,每天除了練功,就是練功,他甚至怕閑下來,因為一閑下來他就感到彷徨,恐懼,自己也不知道彷徨什麼,恐懼什麼,於是他每天練功,練功……。久而久之,讓他養成了偏執孤傲的性格,看起來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也許他本來就不應該屬於這個世界。有時,連遙俠自己也在想,救下他,到底對不對。
兩人坐定,片刻的沉默后,靈兒開口道:公子是今日到的嗎?此時的她已平靜下來,肌膚雪白,再襯以打扮,宛若仙子一般。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卻很真實。
姬無命抬首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靈兒也不在意,又道:這裏沒有什麼可拿的出手的招待公子,還請見諒。她說話的時候微笑着,清純而不乏妖嬈,沒有摻雜一份做作,美,很美。
聽到此話,姬無命卻有些狼狽,忙道:無妨無妨。
他們很早就認識了,但每次見面,也只是打個照面而已,甚至連招呼也沒打過幾次。
這時,靈兒緩緩起身,“要不是公子搭救,靈兒說不定早已身首異處,如此大恩,卻不曾當面答謝,靈兒一直很愧疚,這兒鄭重的跟公子道一聲,謝謝”,說著雙手置於腰間,輕輕一揖。
也是,若不是姬無命發現那些人的行蹤,她現在可能真的站不到這兒,道一聲謝也不為過。可問題是姬無命那見過這等陣勢,慌忙間起身相迎,去攙扶於她,這下可壞了,竟然鬼使神差的握住了靈兒的手。
靈兒本是頷着首的,感覺被一雙有力手握住,一時間失了神,霍地直起了身,抬頭望向姬無命。
她的臉上有淡淡紅暈,林間深處吹來輕風,輕輕的掠起了她柔軟的長發,拂過白皙的臉龐。
她的臉上浮現着淡淡的溫柔,有一絲幽幽的羞澀,姬無命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出聲,他此刻竟然痴了。
靈兒微微的低下了頭,兩人保持着那個彆扭的姿勢,一時間陷入了寂靜,周圍的一切都沉默了下來,整個世界屏住了呼吸。
半晌,姬無命突然驚醒:“啊!”
他的頭頂上滲出了汗來,“我,你,不是,剛才……不用謝。”他已結巴的不能說話了,語不成句,如果被不了解情況的人看到,還以為學繞口令了。
說著他別過了頭,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可是良久,仍不見靈兒有任何動靜,姬無命於是鼓足勇氣,一狠心睜開眼去看靈兒,只見她此時正看着他,臉上似笑非笑,但眼眸溫柔,竟有說不出的柔媚風情,低低地,帶着一絲微笑道:“可以放開我嗎?”
姬無命不解,向手中看去,頓時面紅耳赤,隨即像被毒蛇咬了一般,撒開了手,他雙肩一抖,左右不安的搓了起來。
“不,那個,不是的……”姬無命困囧之極,“姑娘不用謝,那是在下的榮幸。姑娘若沒其他事,在下先告辭了。”說著向後一步退去,巨翼自後背一展,竟直接奪空而去了。
他何曾這麼狼狽過,但今天他就這麼狼狽了,也許這輩子再也不會這麼狼狽了。
靈兒獃獃站在那兒,她一時間征住了,還沒反應過來,看着遠去身影,在她唇邊泛起了淡淡笑容。
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抑鬱,孤傲……她思緒萬千,怔怔的站在那兒,想的出神,也許,他永遠不明白,這樣的男人註定孤獨……
述不清,道不明,世間最煩是感情!
是緣是孽,如何分辨?
林間細風,仍柔柔的吹着,吹過樹梢,吹過綠葉,吹落丁香,幾沉幾落,最後,拂過這個少女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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