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紅葉在鴇娘的帶領下,避開多數人的目光由後巷的小門進入「風月樓」,儘管她已特意作男子扮相,也熟練地將不安藏在淡漠的神色下,但也許是她自個兒心虛,總覺得無論男男女女看着她時,眼裏都透着一股曖昧的笑意。

她要見的這人,是風月樓極重視的貴客,鴇娘也就格外謹慎。

流連花門柳戶的男人能夠信任嗎?紅葉心裏是存疑的,但如今恐怕沒有她自命清高的餘地,況且質疑別人的能耐或虛實,還不如質疑這一切也許是陷阱。

然而,她就是那種默默咬牙苦撐到最後一刻,卻選擇飛蛾撲火放手一搏的性子,橫豎她處在萬丈深淵之中好幾年了,日日被恐懼吞噬,就算是陷阱,也就是給她一個痛快罷了。

「就在裏頭了。」鴇娘領着紅葉來到長廊盡頭的一扇門前,「你自個兒進去吧。」

「但是……」為何不替她通報?

「五爺答應見你,我才能領你進風月樓,否則你在後門就吃了閉門羹。快進去吧,別讓五爺等太久。」鴇娘說著便離開了。

鴇娘走出長廊,昏暗的長廊入口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兩名黑衣壯漢,背對着紅葉門神似的立着,讓她心裏的不安更加劇。

恐怕是回不了頭了,她只能硬着頭皮敲了幾下門,等了片刻,不聞回應,只得推門而入──

門后,燭火搖晃得讓紅葉有些暈眩。

她首先看見的是一座教人臉紅心跳的春宮圖屏風,當下也沒敢再多看一眼地繞到屏風後面。

那是一座和富貴人家相比絲毫不遜色的小花廳,陳設綺艷且充滿異域風情,正對着門口的花窗全關上,使得室內只能點上燭火,而羅漢床邊最大的一架燈罩里飛進一隻蝴蝶,那蝶兒在燈罩里沒命似地飛竄,才會讓紅葉有燭火搖曳的錯覺。

她沒心思同情蝶兒,一進到這房裏,紅葉就後悔了。

這兒是青樓,男人在房裏還能做些什麽?

紅葉雖然至今未有婚配,更不識男歡女愛滋味,可進宮多年,荒淫之事沒少見過,小皇帝雖然年幼,但攝政王朱長義卻已替他做主,納了三妃六嬪。

小皇帝身子病恙行不了房,紅葉是最清楚的,每回朱長義替小皇帝翻妃子的牌子,當晚龍床上可不只有帝妃兩人。

紅葉十六歲進宮那年,第一次在清早伺候小皇帝喝葯時,撞見朱長義睡在龍床上,她表現得相當鎮定,為了壓抑反胃的衝動,甚至暗暗掐自己一把,後來才知道,朱長義在龍床上睡了小皇帝的女人,但他其實不喜歡女人,只是為了來日當個名符其實的太上皇,至於他睡過的男人,滿朝文武恐怕是數不清了。

但也因此,紅葉才能逃過一劫。

當年朱長義看着她的臉,近乎痴迷地感嘆她不是男兒身,讓她做了好幾夜的惡夢,後來她臉上的粉能塗多厚就塗多厚,胭脂能抹多紅就抹多紅──因為這正是朱長義厭惡的扮相,她想這樣的僥倖恐怕也只是幕燕鼎魚,粉身碎骨是遲早的下場。

這樣的她卻踏進青樓見一名陌生男子,不荒唐嗎?她正猶豫着該不該離開時,另一側的房間傳來門板開合撞擊的聲響。

掉頭離開,或是見了讓她賭上性命的人後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答案很清楚了,不是嗎?如果她就此轉身離去,什麽都改變不了,她就這麽白白冒了一次生命危險,至少見了這人,不論結局好或壞,不論要賠上的是什麽,都好過白白看着機會消逝。

紅葉不相信這世上有比在朱長義眼皮子底下苟活更悲慘的下場。

「請問有人在嗎?」她知道這麽問很蠢,但總不能冒冒失失地亂闖吧?

等了好半晌,她又喊了幾聲,仍是沒有回應,只聽到另一側房裏傳來一陣水聲。

聽起來像水裏浮出氣泡的聲響……聲音太細微,她不是很確定,只好悄悄走近右側的房間。那裏同樣擺了一架繪着春宮圖的屏風,紅葉連看都不敢看,只是將頭向里探。

沒人。但屏風后的房間只有一座熱氣氤氳的水池,還不小呢。再往裏頭的另一個房間裏,窗戶顯然是敞開的,她隱約瞧見光影在珠簾后交錯擺動。

「五爺?」鴇娘是這麽稱呼這人的。紅葉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盯着盡頭珠簾后的另一個房間,期待裏頭的人給她一點回應。

噗嚕……

又是她方才以為聽錯的水泡聲。紅葉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一旁水池裏「嘩」地浮起一座黑色巨山,水花都濺到她臉上了。

紅葉當下雙手摀住嘴,以免自己驚叫出聲,警戒地往後退,可沒一會兒便被牆擋住了退路。

噢,那不是巨山,而是一個人,一個男人。

誰想得到那平靜無波的水下有人?

東方逐風精壯的身子倚在池邊,還故意將嘴裏的水噴向一臉驚恐地瞪着他的女人。他噴得又准又遠,紅葉別過頭,臉頰上和身上被噴得半濕。

她見鬼似的神情讓東方逐風很不爽!

他太習慣女人欣賞或戀慕的目光,從小到大,女人對他的讚歎沒有停過,他全然不知自己被女人的戀慕餵養成自戀的孔雀。

當然他的自戀是很含蓄的,含蓄到他身邊的人覺得反正無傷大雅便不點破,而他自個兒就更不可能有自覺。

在龍謎島長大,他習慣投身大海的懷抱,邊泅水邊思考,可惜京城裏哪來的海?有一座水池已經算不錯了。於是在執行任務的日子裏,沐浴時潛到水裏閉氣想事情,便成了他的習慣。

當然,他知道今日有訪客,會挑在這時候沐浴,多少有點捉弄人的意思,端視被捉弄的人做何反應,他再決定是繼續捉弄下去,或彬彬有禮地道歉。

他很頑劣嗎?呵,身為龍謎島少主,誰敢指責他頑劣?他那母老虎娘親這會兒遠在天邊,還有誰管得動他?

紅葉從沒見過這麽失禮的人!宮裏那些吃人的妖魔鬼怪可以殺人不眨眼,但依舊是披着禮教的華服,她還能夠以木然的平靜作為偽裝,畢竟,她還不夠格成為妖魔鬼怪們的盤飧呢。

她想瞪他,但太習慣跪在地上當奴才,讓她不敢放肆。

東方逐風一手撐在池邊,有些捲曲的濕發披散在肩上和背後,絲毫掩藏不了精壯的體魄那充滿力量的起伏。

紅葉儘管自幼習醫,此刻也不敢將目光放在他身上。

與她所見過的男子體魄相比,他不只強壯,而且……紅葉徒勞地抬手抹臉,掩飾臉上的熱氣,羞怯生澀的模樣卻令東方逐風心裏生起一股異樣的躁動。

她穿着書生長袍,臉上脂粉未施。他記得他潛入無極城時,對這個在小皇帝身邊伺候的女官,臉上那面具似厚重的脂粉感到好笑。

女人愛搏香弄粉是天性,但就算想把自己的臉當牆塗,好歹也塗得美一點吧?他簡直不敢恭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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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將的罪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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