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我回來了
五個月後的一天,也就是1950年5月的一天,具體哪天我以記不清了,就連楊文海本人也記不清了,清晨,台灣海岸波濤排按,然後浪花被接下來的浪花捲入大海,就這樣周而復始,從未停止過,
就像人的記憶一樣,從來都是被新的更刺激人心的記憶所捲走,但有些人、有些事是無論經過多少風浪的覆蓋也無法帶走的,
楊文海就這樣坐在海灘上,感受着清爽的海風,聆聽着浪花擊石的聲音,他很迷茫,迷茫的是故土就在前方,站得高一點,只要能見度足夠,甚至能看見對方海岸得植物,距離是那麼的近,但這距離也是那麼的遠,
細算起來,他已經33歲了,飛了13年,打了7年仗,曾經以為勝利之後就是美好,沒想到勝利給他帶來的確實背井離鄉,這半年,他回了趟美國,沒想到帶回來的確實父親的骨灰,楊家在美國的所有產業都已經被父親變賣了,全部通過海外華僑聯合會捐給了戰後重建的相關基金,
沙灘上一個煙頭,接着一個煙頭,他此刻抽的已經不是煙了,戰爭時期抽的是憂愁,現在他抽的是鄉愁,
突然,身後走來一人,一句話打破了他的鄉愁,是張正龍,他的肩章已經是上校了,而楊文海的肩章卻依然是上尉,不是因為他沒有才華,而是他選擇了不作為,
張正龍大聲道:“想家了,還是想均婷了,”楊文海並沒有轉身,只是呵呵一笑道:“來了,有酒嗎,”
張正龍看了看手裏的兩瓶酒道:“有,來吧,我陪你喝,”楊文海接過酒瓶,擰開瓶蓋之後,一口就喝了半瓶,
張正龍趕忙阻止道:“兄弟,你這不是喝酒,這是牛飲,是在摧殘自己,”楊文海只是呵呵一笑,奪過酒瓶繼續喝酒,一口氣直接喝沒了,還是白的,
張正龍搖了搖頭大聲道:“你要頹廢到什麼時候,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哪裏還有個空戰王牌的樣子,鬍子不刮,不修邊幅,煙酒成癮,空軍上上下下的事,你什麼也不管,對台建設,你也不管,”
“現在已經這個樣子了,你不能逃避現實,”說罷,張正龍的眼淚流下道:“是,我也經常在這裏看着對面,我也想家,但是我們是軍人,局勢如此,你還想怎麼著,想回去,自己游回去好了,”
“大哥,我求求你,忘掉趙均婷,重新開始,生活還是要繼續的,那麼多女孩子喜歡你,其中也有比她漂亮,比她優秀的,你他媽要是在這麼頹廢,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兄弟,”
楊文海哈哈一笑,那是痛徹心扉的揚天長嘯,他把酒瓶子重重的扔在地上道:“你以為我就不想游過去是嗎,老子打了這麼多年仗,為的不是今天的結果,上個月我回美國,拿回來的只有我爹的骨灰,還有一封遺書,”
說罷,他眼含淚花繼續道:“信上是這樣說的:孩子,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說明你已經拿到了我的骨灰,我把所有產業變賣了,捐給了戰後重建基金會,不要怪我什麼都沒給你留下,因為你長大了,把我的骨灰帶回祖國安葬吧,生不能回國,死了也要睡在祖國的黃土下,”
此刻,張正龍震驚了,他一直責怪楊文海這段時間愈加頹廢,沒想到,他居然背負了這麼多,
他點燃兩支香煙,遞了一支給楊文海,他淡淡道:“老爺子,還說了什麼,”
楊文海淡淡一笑道:“沒了,就這些,”張正龍不解道:“就這些,”
楊文海看着張正龍微笑道:“不然呢,還想怎樣,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回國安葬,可是我卻做不到,”
張正龍同楊文海坐下,搭着他的肩膀道:“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些,的確,現在我們也完不成老人的心愿,”
就這樣,二人返回了機場,.....
夜晚,楊文海正在台灣機場檢查他的座機,那是蔣先生的專機,機械師老王走來笑道:“這麼晚了,還在檢查飛機呢,”楊文海笑道:“是啊,得自己檢查過才放心啊,”說罷,楊文海就要到駕駛艙去檢查駕駛系統,
老王看着楊文海進駕駛艙,他的眼神頓生一絲殺氣,老王立馬笑着道:“我來幫你,”說罷,他跟着走了進去,楊文海認真的檢查推進器、剎車、襟翼、以及方向舵,
突然,楊文海眉心一皺,只感後腦勺被一支冰冷的鐵管抵着,沒錯,那是手槍,楊文海詫異道:“老王,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老王冷冷一笑道:“沒有,沒有開玩笑,趕快,趕快起飛,飛回大陸,不然我開槍殺了你,”
楊文海並沒有大聲喊叫,畢竟他是一名優秀空軍戰士,他冷靜的說道:“老王,自打我進入昆明航校就認識你,我真沒想到你會用槍指着我的腦袋,”老王流着淚激動的搖頭道:“是,我王炳權和你楊文海認識了十二年,但我是迫不得已,我的老婆、孩子全在大陸,我年紀大了,我不想老死在這裏,我要回家,”
楊文海聽到這裏,他正準備制服老王的手軟了下來,他理解一個老兵想家的心情,甚至他的心也在海峽的另一邊,他喜歡的女人也在那裏,楊文海繼續勸說道:“老王,你是軍人,這一走我倆都要留下一個罵名,”
老王繼續道:“我不管,我要回家,楊文海,當初你不想打內戰,不願意駕駛戰鬥機對共產黨作戰,他們怎麼對你的,把你從上校降為上尉,還是陳納德那美國佬幫忙,你才活到了今天,最後變成了專機飛行員,我也為你感到虧,他張正龍憑什麼取代你的位置,憑什麼當你的上司,”
楊文海嘆了口氣道:“老王,如果不是看在多年的戰友情,我現在就可以把你按在地下,儘管你拿着槍指着我的後腦,”老王知道楊文海的武功有多好,知道他的動作有多快,他繼續哭道:“我都五十多歲了,今天不走,我這輩子也回不了國了,我求你,送我回去,”
此刻,楊文海心中的兩個小人開始打架了,一個是軍人的忠誠、一個是對家鄉的想念和父親的遺願以及對面的一個女人的思念,
楊文海淡淡道:“好,我送你回去,但是請給我時間,我去取一件東西,”老王激動道:“少耍滑頭,不然我開槍打死你,”
楊文海微笑道:“你說得對,我們應該回去,你用槍押着我,和我一起去取樣東西,我楊文海從來沒騙過你吧,”
老王點了點頭道:“你只要敢騙我,我們就同歸於盡,”就這樣他搭着楊文海的肩膀,然後一手拿着槍抵着他的腰和楊文海一起去了楊文海的房間,
當老王見到他取出來個骨灰盒的時候,驚訝了,他驚訝道:“這是誰,”楊文海微笑道:“我爹,我要送他回家鄉安葬,這回你該相信我不會耍花招了吧,”
就這樣,楊文海發動了飛機,他帶着父親的骨灰和老戰友的思鄉之情,以及自己對家鄉和趙均婷的思念起飛了,這一刻,他也成為了拋下張正龍獨自逃走的罪人,對不起朋友的罪人,也背負了忘恩負義,背離軍人氣節的罪名,
三十分鐘后,飛機降落在了福建機場,就這樣,楊文海和王炳權回到了祖國,豈料,飛機剛剛停穩,老王居然下黑手開槍了,
還好楊文海身手敏捷才沒有被打中要害,只是肩膀中了槍,......
十天後,醫院內,楊文海正在熟睡,他在睡夢中大叫道:“均婷別走,求求你別走,”
夢境中,他拉着趙均婷的手,無力的挽回道:“別走,別走,也不知道中的趙均婷哪裏來這麼大力氣,楊文海怎用力也拉不住,”
突然,他手一滑,趙均婷便消失了,他驚得一頭冷汗,猛然坐起來道:“別走,”
此刻,他還真抓着一人的手,顯然是一雙女人的手,還是那麼細嫩白皙,沒錯,這就是趙均婷,她已經從蘇聯留學回來了,現在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情報處處長,
楊文海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這個手被自己抓得通紅,並滿眼淚水的女人就是自己想了五年的趙均婷,
他哈哈一笑,一把擁抱住道:“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同為30歲的趙均婷流着淚幸福的笑道:“是我,是我,對不起,對不起,”
楊文海笑道:“沒什麼對不起的,我回來了,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不是嗎,”趙均婷狠狠的點頭道:“是,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突然,門被推開了,四名手持衝鋒槍的士兵走了進來,二人立即分來,楊文海眼神殺意頓顯,
趙均婷連忙道:“文海,別怕,他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我也是,只是帶你去問問話,走走程序,有我在,沒事,”
楊文海淡淡道:“我從來不怕,走吧,有什麼要問的,儘管問,”
士兵嚴肅道:“請吧,上校,首長在等您,”楊文海身着病服,穿起拖鞋戰起身道:“謝謝,請叫我上尉,”
說罷,他和趙均婷相視一笑后,便跟隨士兵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