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東閣朝陽
太后攜清則方到了東宮,便聽到一宮人匆匆往外趕,嘴裏一直喊着“太子薨”,一桿宮女太監跪了一地,抽泣聲慢慢開始蔓延開。
清則扶住身子搖搖欲墜的太后,只聽她悲腔哭嘆:“哀家的皇孫啊,果真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清則對太子的印象永遠是說不了幾句話就開始咳嗽,久病纏身所以極少看他動氣,性子極其溫和,與跋扈的四皇子截然不同。只可惜這樣的人生在帝王家,只會被嫌棄太過軟弱,太子之死,何嘗不是許多人的期盼呢。
太子薨,國喪三日。
清則陪了太后住在永壽宮,太子死的當天晚上皇帝來的,看到清則並沒有意外的神色。面對悲傷過度的太后,皇帝只對清則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回來便好”,另一句便是“好好服侍太后”。與老四正則見面是太子死後的第二日,只遠遠的對視了一眼,清則覺得從老四的眼神里憤恨掩藏的不留一絲痕迹,他果然不再是那個毛躁的孩子了。
國喪結束后的第一日清晨,清則一向起得早,在房裏練字,一太監匆匆來傳話,說皇上召見。
清則隨着那太監走了許久,離宮六年,可這裏每一條路他都清晰的記得,他心裏猜測這是去宮牆東閣的路,那裏是皇宮觀賞日出最佳的地方,皇上甚為喜歡。
“二殿下,聖上就在上面,奴才先行告退。”引路的太監退在一側,清則獨自登樓,他的父皇負手而立,背影卻不再如他幼時所見的那般挺拔,
“兒臣參加父皇,父皇萬福金安。”
皇帝轉身望着跪在地上的兒子,沒有急着讓他起身,“朕方才在看日出時,突然想起你六歲時與朕一起來這裏看日出的樣子,讓你小小年紀就去了南沙,委屈你了。”
“回父皇,兒臣不覺得委屈,能為父皇分憂是兒臣應該做的,在南沙的六年兒臣也獲益良多。”當年南沙與臨蘇一戰,臨蘇恰逢天災不願再戰,割地求和,南沙突然提出為結兩國友好,邀請臨蘇皇子遊學做客。當時後宮惶恐,而最終定的是他。
“朕前些日子夢見了你母妃,她對朕頗有微詞,說朕不但辜負了她,還讓她唯一的兒子漂泊受苦。”說著這些,皇帝親自扶起了清則,清則聞此言身子一沉,又重新跪下,“兒臣不覺得受苦。”
這夢是真是假誰都不知道,而此時皇帝與他說這些到底是何目的,他尚未揣測出來,不敢枉然接話。
“朕不怪你母妃,朕辜負了她是事實,讓你受苦也是事實。”皇帝重新扶起清則,“如今回來了便好了,想要些什麼做些什麼,儘管與朕說,朕會盡量滿足你,也算是對你的補償。”
清則又一次跪下,心中要已有答案,“兒臣在南沙六年,每逢母妃生辰忌日便格外思念母妃,但卻連一杯酒都未能在母妃墓前撒上一滴,甚是慚愧,所以此番兒臣回來,請求父皇恩準兒臣為母妃守墓三年。”
皇帝沒有微微顫動過,清則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但隨即他容顏舒展開,“的確作為男子漢大丈夫顯得太兒女情長了些,但太后說得對,你的確是朕眾多孩子中最重情誼的一個,就如你所願吧,到了你母妃陵前替朕多陪陪她也是好的。”
“謝父皇恩准。”清則叩首,心中卻是像送了口氣。
“上朝還早,這朝陽還不錯,陪朕多看一會兒吧。”
這一次皇帝沒有來扶,清則自己起身,站在皇帝身後。他也喜歡朝陽,不像正午的太陽那般熾烈,也沒有夕陽落幕的失落,寧靜平和,猶如他此時的心境。在那朝陽里突然看到一張臉,笑得也是那麼靜的臉,古叔來信說她去了南陵,他才想到找個合適的借口遠離這場紛爭。
那日皇帝下旨,大意是二皇子自請前往南陵為宓妃守陵,皇帝感懷起孝賢仁德予以恩准。在京都又成了大家茶餘飯後議論的話題,對於太子之位,看來二皇子無意相爭,而四皇子的王府一時之間,到訪的客人比往日又多了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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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清則在京都的事,清漪得知已經是半月之後,她坐在茶社聽隔壁桌的茶客說起時,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幸好身邊的南竹已經激動的站起來把方才那人的話重複了一遍,最後反問清漪:“清漪姐,我沒聽錯吧?”
“你若是聽錯了,怎麼會重複得一字不差……”清漪付了茶水錢,將桌上吃剩的乾糧裝進口袋,“我們上路吧,殿下會有他自己的打算。”
南竹依舊不敢相信,她總覺得自家的殿下就該成為太子的,但去守陵三年,不等於拱手讓出太子之位嘛。而清漪雖然表面平靜,但心裏也是翻騰着的,上一世沒有這件事,皇帝詔清則從南沙回來就是為了將太子之位傳給他,太子死了的第四天就頒佈冊封的聖旨了,那時候京都可謂鬧得沸沸揚揚。
是因為她嗎?因為她改變了很多事,所以很多事也發生了改變。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她已經不像前些日子那般安心了,因為也有多是她無法預測的事了。
“清漪姐,你確定你妹妹就在這山上的獵戶家?”南竹選擇陪清漪來找她的妹妹,一路趕到這裏,清漪沒有跟任何人打聽過,似乎知道妹妹的具體下落似的。
上一世,清漪查過,當年帶走妹妹的人家後來害怕被牽連,將妹妹賣給了山裏的獵戶家做童養媳,她找過那家獵戶,獵戶後來為了籌錢給兒子看病又將妹妹賣給了過往的商客,只是後來她懷孕了,清則不讓她再四處奔波,所以派了人替她查商客的下落,才有了後來那些荒唐的謊言。
這一年應該就是獵戶賣妹妹那一年,若是趕得巧,她便可將妹妹贖回來。
從山腳一路上來,快爬到半山腰了,南竹還沒見到任何房屋,她已經氣喘吁吁走不動了,“清漪姐,你會不會記錯路了?”
“上山就這一條路,前面就到了,要不你慢些來,我先上去。”
南竹點點頭,她得休息一會兒,腿都開始打哆嗦了。清漪本就是練武之人,加上見妹妹心切,自然步子走得急。南竹捶捶腿再抬頭時,清漪都走遠了,“好羨慕她妹妹呀,清漪姐一定很疼她。”
清漪從不主動想起自己十歲以前的生活,那大大的房子,那舒適溫馨的日子,但偶爾它們會自己出現在她夢裏,夢裏那些美好的最後都是父親滿身血痕母親自縊的畫面,父親的血彷彿染紅了她的身子,母親將她們托給了父親的好友,但她偷偷回來了,可母親已經懸樑自盡,她衝上刑場抱住父親,父親已經說不出話,看着她的眼神她當時沒看懂,知道後來被抓關進奴隸營,她才知道父親那是讓她走,讓她和妹妹好好活下去。
終於看到獵戶家的房子了,“鶯歌,鶯歌……”清漪很久沒有開口這麼呼喚了,一時竟有些陌生,可喊了幾聲又像是上了癮一般,一直喊着,便喊邊跑。
“鶯歌回來了嘛?”屋裏有人衝出來,農婦打扮,清漪認得,這是獵戶的老婆,她那紅彤彤的眼睛讓清漪有種很不翔的預感,怎麼像極了父親在刑場上時的眼神。
“你是何人?”獵戶的老婆一臉防備的看着清漪,她再朝四周看了看,似乎在尋找別的。
“我是鶯歌的姐姐,我來找鶯歌,鶯歌呢?”清漪上前,急切的問。
獵戶的老婆愣了一下,便開始哭了起來,“我可憐的鶯歌,她那麼乖巧,只是我們實在沒法子了,才……”
“鶯歌在哪?你們賣了她了?”清漪激動的抓着獵戶老婆的胳膊,獵戶老婆點點頭,“他爹昨天去的,賣給了過路的商客,說是往京都去的,我方才聽到鶯歌的名字,還以為她回來了呢。”
她來晚了,只差了一天,她卻又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