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信任之人的背叛
惱怒也不過剎那。
穆沉淵並不是會被憤怒沖昏頭腦的人,他一旦冷靜下來,將前因後果細細想了個透徹,這才發覺扶疏竟是認真的。
他一怔,深深看了眼站的筆直的青年。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一如方才她看着那個和寧妃交合的男人。
憂慮而又關懷的,是發自於她的內心讎。
他忽然沒了脾氣。
恐怕在所有正常人眼裏,他寵愛了寧妃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再不濟寧妃都不該是一個處子,畢竟誰能想得到帝王和寵妃之間,其實是一場交易緊。
很顯然,扶疏是個正常人,所以她只好為寧妃是個處子的這個事實找了個原因。
那麼最合理最切實際的,也無非是他這個帝王不行。
想通了這一點的穆沉淵心情莫名的複雜,他張了張嘴,第一次詞窮。
扶疏見他臉色灰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澀然,竟微微覺得心疼,她想到這人從幼時劉氏的傀儡一步步走到幕前君臨天下,她想到這人翻手為雲覆手雨將這大鄢滿朝盡覆於手,她想着這人睿智敏達,西聯新楚,東壓陳、燕,中拒李秦,大有一統天下之志,這樣的人,怎能遇到這種事。
大鄢不需要一個失貞的皇妃,可是更不需要一個不能人道的帝王。
怪不得這人雖然一直撩她,卻從未侵犯自己。
怪不得這人後宮三千,卻只專寵寧妃,恐怕這三年來,寧妃是唯一一個知道他秘密的人,也是唯一一個他能相信且願意相信的人。
想到這裏她胸口不禁有些悶悶,忍不住上前輕輕抱了抱他,想到這個人在某日清風暖陽下微笑着要和自己做朋友,她便悶疼的更厲害了,“沒了寧妃娘娘,皇上可以相信我,在這個宮中,皇上可以選擇相信我。”
懷中的身體有微微震動,扶疏感覺到了,本一觸就要離開的擁抱終究是沒能離開,她更加緊的抱住了他,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都傳遞給這個人般,“沒人為你診治,那就我來;沒人傾聽你的喜怒哀樂,那便我來……”
青年秀麗的臉掩映在光影斑駁的山洞中,一半明媚一半苦澀,她緊緊抓住他的臂膀,讓自己和他分開有一拳的距離,琉璃般明麗的眸中是穆沉淵從未見過的璀璨,“沒了娘娘,你還有我。”
穆沉淵定定的看着她,幽深的如同深海的眸中有剎那巨浪翻湧,那眼中驟然而現的光芒讓扶疏有些害怕,但對這個男人的心疼和那異樣的心悸讓她佇立原地,倔強而又固執的不動不退。
“不是因為那個男人?”
“張嵩是我的朋友。”她說著頓了頓,忽而又緩緩笑了起來,“我以為,我們也是朋友。”
朋友……
呵!
穆沉淵那心底正在蘇醒的惡魔又漸漸沉睡,他靜靜看着扶疏,忽地緊緊握住她的手,在黑暗中笑的若有深意,“好。”
“我把我和大鄢的一切,都交到你的手上,扶疏……”
“你……現如今,便是朕唯一的指望。”
兩人之間真正的聯繫從現在開始,而穆沉淵……根本不會讓這段關係有結束之期。
哪怕用一個欺騙連接着另一個欺騙。
兩隻不同的手掌緊緊握在一起,一個為了友誼與承諾,另一個卻是以身為餌,鋪就這盛世天下萬里河山的華麗錦繡,讓她心甘情願的往裏鑽。
是夜,圍場營地眾人奔走相告……遭了巫蠱詛咒的寧妃卧病在床,身上無緣無故長滿了膿瘡,已是不能見人!
帶着御醫匆匆趕至的穆沉淵聞言大怒,嚴令刑部即刻查明巫蠱之禍真兇,更是連連斥責御醫無能,最後隨駕西山而行的吳御醫哆哆嗦嗦的請示,唯恐寧妃娘娘這一病症具有傳染性,懇請娘娘移駕皇家佛寺。
這一提議當即氣的穆沉淵抬腳就踹的吳御醫吐了血。
聽到這風聲的太后和劉太妃聽聞,俱是面色大變,會傳染……那還得了!當即匆匆趕來,一個勸皇上三思而後行,另一個更是言語上諸多施壓,最終還是纏綿病榻的寧妃踉蹌着從榻上下來,自請去佛寺休養。
寧妃說話時氣若遊絲,哪還有前幾日的綽約風姿,她穿着厚實的衣衫,便是在帳內都戴着一頂紗帽,虛虛弱弱的模樣,看的太后都有些不忍,可在她心中,只有皇上和這個大鄢,如今見寧妃都主動請求了,哪還會給穆沉淵反悔的機會,當即一錘定音,直接下了懿旨要吳太醫隨行。
眼見她們幾個女人三言兩語駁了自己,穆沉淵臉色微沉,卻終是什麼話都沒說,拂袖離去。
翌日,病重的寧妃帶着大宮女白芷和幾個侍衛,上了前往佛寺的馬車。
西山圍獵並未因寧妃的離開而有分毫變化。唯一不同的是,盛怒中的帝王並未再下場狩獵,只獨坐金座,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酒。
一旁的妃嬪都有些蠢蠢欲動,但這個時候,誰都不敢當這個出頭鳥。
p>陳展躊躇幾分,卻是越過那些有心上前卻不敢的宮妃,湊到了穆沉淵身邊,他一副要與人談心的樣子,開口便不是要劃清人界限的皇上、臣,而是喚道,“三哥。”
穆沉淵似是已有了醉意,輕輕嗯了聲,近乎於是在耳邊的呢喃聲,讓人耳廓一熱。
陳展茫茫然不知看向了哪一處,“如果有一天,有人將你逼到了死地,你會如何?”
“那就置之死地而後生。”穆沉淵似是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兵書都讀哪去了?小心太傅遊玩歸來又打你手心。”
陳展一愣,細細咀嚼着着七個字,置之死地而後生,是了,太後為難扶疏,不過是因為她以為兩個男子相戀天理不容,可扶疏她並不是男子,她是有苦衷才扮作的男子,若是她恢復女子身份,若是這樣……太后便不會再為難她,而三哥和自己也能護她周全,只需要剔除扶疏男子的偽裝而已。
這在扶疏的想法中是死的境地,可事實上,卻是於扶疏和自己來說,再好不過的結果。
他這幾日的游移不定的心思終於落了實處,臉上有了笑容,高高興興的同穆沉淵告了罪便笑眯眯的去找人佈置了,獨留下穆沉淵低頭瞧着那醇紅酒液中自己的臉,微微露出笑來。
西山,第三日。
此時西山狩獵已近尾聲,這一日的內容已非前兩日那麼有趣,而是由皇帝這個大鄢最高掌權者親自穿着寬大素袍登台祭拜先祖,一拜先祖開拓這大鄢萬里疆土,二拜皇朝無數英烈為大鄢的奉獻,三拜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身為樂官的季白並不在,吟唱古老祭祀之樂的重任便交予隨行的扶疏手上。
身形清瘦的青年穿着與穆沉淵一樣的廣袖素袍,在距穆沉淵一丈之地擺出一個以手結印的姿勢,她滿臉肅穆,隨着穆沉淵祭拜起伏的身體,邊唱邊舞。
隨着穆沉淵拜,幾丈開外的眾人也跟着跪拜。
此刻西山寂靜,鮮有鳥鳴獸叫,綠葉婆娑間,也只余青年晴朗的如同山間月般和潤而又肅然的歌聲。
當山間突起狂風時,變故也在這一刻發生。
泛着寒光的冷箭突至,猝不及防的朝着高台上正在祭拜的穆沉淵而去,幾乎與此同時,四面八方各有一支箭射來,將穆沉淵可以閃避的後路盡數封閉。
而就在這個穆沉淵無能為力而其餘人鞭長莫及的空檔,一支箭挾着風裹着冰朝着穆沉淵當胸而來。
這是一場精心密謀過的行刺,幕後之人將一切變數都計算的清清楚楚,可他卻錯算了兩點。
不顧一切撲上去幫穆沉淵擋那一箭的扶疏,以及此時同樣搭弓引箭的陳展。
“當、當、當”的幾聲,陳展三箭連發,打落了東西以及東西方向的三支冷箭,而穆沉淵默契的抓住了這個機會,抱着為他擋箭的扶疏從這個缺口快速逃出,那當胸而來的冷箭后又接着接來一箭,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擦着扶疏的後腦勺而過,穿過束着髮髻的髮帶。
箭落、髮帶崩碎。
看着垂在眼前的黑髮,扶疏有一瞬的怔忪,然後大腦一片空白。
耳邊是男人沉着冷靜的發佈着條條指令的聲音,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她懵懵懂懂的轉過身看着同樣在人群中站定神色複雜看過來的陳展。
然而陳展只是與她對視一瞬,便帶着黑甲衛對西山進行大搜查。
從始至終都再未看過她一眼。
扶疏的心猛地一空。
黑甲衛盡數出動搜尋刺客,餘下侍衛整齊有序的護送各位大人以及妃嬪回帳,獨獨扶疏怔怔的同穆沉淵站在台上。
她惶然看向年輕的帝王,這個人在如意樓中曾冷言:別讓任何人發現你女子的身份。
她曾以為她十分安全,可沒想到,她一向以為不會被揭穿的偽裝,如今在大庭廣眾之下被***裸的揭開,揭開的那個人,是她以為不會背叛,是這個宮裏她唯一相信的一個人。
此時此刻,她很想站到那個人面前,就問那麼一句:表哥,為何射出那一箭……那支押着冷箭崩壞她髮帶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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