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下班前半小時,陳以柔才看見莫菲從會議室回來,立即找出手機,給她發了短訊過去。
“晚上要不要一起回家?”
五分鐘后收到莫菲的回復:“下班後有應酬,自己回家路上小心。”
“哦。”陳以柔看到那段話有些提不起精神。
這個字剛發出去,手機當即震了震。
“乖。”莫菲只回了一個字。
陳以柔不自覺地眉梢上揚,奇怪……為什麼看到的只是一個字,眼前浮現的,卻是莫菲同自己說話時的溫柔模樣。
難不成……已經中了莫菲的毒!
收到陳以柔問自己要不要一起回家的短訊,莫菲很想馬上回一個好字,可晚上約的客戶是大名鼎鼎的方特百貨,不是說推就能推的。
下班后帶着小蜜過去談合作,一頓飯下來,事情基本上已經敲定。約了對方明天一早來公司簽合同,接着互相客套幾句,來回敬酒,方特百貨的市場總監非要喝個不醉不歸。
一瓶白酒下肚,對方這才擺着手說不能再喝了,見莫菲只是有些臉紅,酒量如此之好,實在令人佩服。
“把生意交給莫總監做,我們放心。”出了酒店,對方公司的市場總監被幾個下屬扶着,暈乎乎地握住莫菲的手,使勁晃了晃。
莫菲把對方送上車,再找了個代駕把自己送回家。
時間剛過十點,以往這個時候陳以柔已經洗過澡回房了,可今天莫菲打開家門,卻看見陳以柔抱着巴哥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你回來啦。”陳以柔放下巴哥,快步走到玄關。
“在客廳看電視?”莫菲低頭換鞋,頭有些暈,身子跟着晃了晃,陳以柔見狀趕緊上來扶她。
“你喝了很多酒?”陳以柔從莫菲身上聞見了濃烈的酒味,掩蓋了她原有的香水味。
不知道她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這種酒有多烈,以至於聞這味道都覺得刺鼻。
“還好吧,就一瓶而已。”莫菲扶着額頭,臉上紅撲撲的,陳以柔擔心地跟着她進屋。
莫菲窩進沙發里,歪着腦袋看陳以柔,嘴角微揚。
“一瓶啤酒?”陳以柔只喝半瓶就能臉紅。
“53度的茅台。”莫菲沒有醉,只是看見陳以柔有點小激動。
“白酒?”陳以柔嚇得下巴要掉了,一瓶白酒喝下去不得酒精中毒了?
“我酒量好,沒事兒。”莫菲踹了拖鞋,把西裝外套脫了,直挺挺地靠着沙發嘟囔,“熱。”
“你等等啊。”
陳以柔打開空調,跑去莫菲卧室的洗手間。毛巾架上掛了三條毛巾,她隨便抽了一條,浸在水裏拿起擰成半干,出去給莫菲擦臉降溫。
莫菲正閉目養神,臉上忽然一陣冰涼,她連忙去觸碰這忽如其來的溫度,卻摸到了一隻細嫩光滑的手。
睜開眼,正對上陳以柔擔憂的視線。
“是不是……舒服一點了?”陳以柔被莫菲直勾勾的眼神看得羞赧,微微垂着眸子詢問。
“嗯……”莫菲覺得嗓子眼忽然間變得乾燥起來,卻不是那種想喝水的感覺。
陳以柔拿開毛巾,翻了個面再給莫菲覆上。
翻面間,莫菲看見了毛巾的顏色,腦子嗡的一下炸了開。
“manju啊……”再三猶豫,莫菲還是覺得說出來比較好。
“嗯?”
“這條毛巾是擦腳用的。”
陳以柔握着毛巾的手僵了下,接着把毛巾拿開攥在手裏,不知道如何是好。
莫菲見她失落那樣,有些後悔自己說了實話。
“反正都是自己用的嘛,也沒關係啦。”不料陳以柔看得挺開,把毛巾重新覆上莫菲的臉擦了擦。
幸好自己的衛生習慣良好,不論哪條毛巾都有淡淡的沐浴露香味,莫菲心裏安慰自己,饅頭妹妹說的對。
陳以柔把毛巾洗過後放回原位,再出來時,莫菲解了襯衫的一半扣子,散熱的同時露出大片誘人肌膚。
故意不去看她的胸口,跑去給她倒了杯水喝:“菲姐,給你。”
莫菲慵懶地斜着目光看她,接過她手裏的水杯,喝了一口,目光變得獃滯,似是在想心事。
“菲姐,你總喝那麼多酒嗎?”聽莫媽媽說起莫菲以前的事,當年的她跟人喝酒談生意,回來趴在馬桶上吐了個天昏地暗。
“不喝酒……哪來的單子?”莫菲微微笑,不經意間流露出了些許苦澀。
陳以柔不知道說什麼好,沉默着看了她半晌,想起什麼來,跑進廚房端出一碗綠豆湯。
把小碗穩穩地放在莫菲跟前:“我煮了綠豆湯,等你回家給你當夜宵。”
莫菲把小碗拿起,看着顏色碧綠的清澈湯水,眼睛有些發脹,轉而又把小碗放下。
“不喜歡嗎?”陳以柔緊張地問,“我想最近天氣熱了,喝些綠豆湯可以清熱解毒。”
“沒有,很喜歡。”莫菲低着頭,長發傾斜下來擋住了她的臉。
一個人這麼多年熬過來,心被磨礪得跟石頭一般堅硬,但每次面對着陳以柔,她總是能輕易觸到自己的淚點。
原來自己的淚點,只是一碗綠豆湯。
“那你吃唄。”
“好,我吃。”莫菲低着臉舀了一勺放進嘴裏,清甜的味道比起酒味美好太多,簡直美好到過分。
陳以柔想去看莫菲此時的表情,卻只能看見她烏黑油亮的長發。
其實下午出了那檔子事以後,雖然莫菲跟自己說她完全沒有動氣,但陳以柔一直都放心不下。想想被人指着鼻子罵,身為有意識的人,心情哪有可能完全不受到影響。
再想到公司里那些極力抹黑她的傳聞,陳以柔更不敢想像她這一路是怎麼過來的了。
很想掏心掏肺地對跟前的這個人好,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放的是冰糖,不容易上火。”
莫菲一勺一勺地舀着,沒有說話。
“看你這段時間那麼忙,是該去去火。”陳以柔顧自說著。
“我……”莫菲把一小碗的綠豆湯喝盡,將空碗放在茶几上,欲言又止。
“我再給你盛一碗吧。”陳以柔站起身。
“不用。”莫菲拉住她,仰起臉讓她坐下。
陳以柔終於看見了莫菲的臉,她眉眼彎彎地看着自己,眼睛卻微微發紅。
“這麼多年了……”許是在酒精的作用下,莫菲變得多愁善感,她幽幽地吐了口氣,“我都不相信自己三十了。”
“三十歲……”陳以柔強顏歡笑,“正是御姐的好年華啊!”
莫菲看了看她,笑着搖頭:“女人最美好的年紀里,我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陳以柔的心裏泛酸,看莫菲在笑,她卻是有些想哭。
“二十二歲那年,我遇見了一個人,我喜歡她,打心眼的喜歡,可是……我知道這樣不應該。”莫菲錯開陳以柔的目光,自嘲地笑笑,自己怎麼可以去喜歡一個十四歲的小屁孩呢?被誰知道都會覺得這種感情很變︶態吧。
“那時候,我剛來到h市工作,可以說是一無所有,生活過得也很不如意。對我而言,每天最有意義的事就是看見她,只要想起她,心情也會跟着好起來。”
陳以柔知道莫菲說的那個人是誰,這些話傳到自己的耳里,和表白無異。
“後來呢?”陳以柔明知故問。
“她走了以後,我就開始努力生活,我知道那時候的自己很糟糕,所以如果有一天還能重新遇見,我想讓她看見一個不一樣的我。”莫菲從不過分奢求能和陳以柔重逢,但除她以外,自己再也沒有對其他人動過心。
“她會看見的。”陳以柔吸了吸鼻子。
彼此心裏的那個人正近在眼前,但卻沒有相認的勇氣。
“最開始的時候,常樂科技還是一家小公司,哪有人敢找名不經傳的小公司做代運營?我只好想方設法找各種廠家、代理商的聯繫方式,一個個打過去問需不需要做電商。得到的回復大多都是拒絕的,但要是有這方面意向的,我就約人家出來談。”莫菲回憶起最艱難的那段日子,遭受過無數白眼和冷言冷語。
“當面談也不容易啊……幾個大老爺們灌你喝酒,你不喝是不給人家面子,這生意也就談不下去了。”莫菲說到這裏停了下,目光黯淡下去,“我那時候跟人合租,幾個人住三室一廳。經常半夜應酬完回來,趴在馬桶邊上一吐就是半天,整個人半死不活的。吐完了看扶着的馬桶邊上沾了別人的排泄物,於是接着吐,吐到沒有東西吐,最後成了乾嘔。”
陳以柔望着莫菲,莫菲也望着她。
莫菲仍然在笑,她的眼睛在和陳以柔的對視里越來越紅。
“好睏啊。”莫菲掩飾着揉了揉眼睛。
“菲姐,我的肩膀借你靠。”陳以柔拍了拍自己的肩。
莫菲輕笑了下,故作隨意地靠在了陳以柔的肩頭。
為了讓莫菲舒服些,陳以柔努力挺直了腰板。
“我吃過苦……所以我努力,是不想讓我愛的人繼續吃苦。”莫菲說得平靜,陳以柔卻因為她的話,內心起了極大的波瀾。
“我不想她跟我一樣,每天騎着自行車上下班,我怕風吹着她,雨淋着她,更怕三伏天的太陽曬着她。”
“我不想她去住租房,更不想她跟別人合租,那樣的環境太差,我怕委屈了她。”
“我最怕的是,如果有一天我們真在一起了,她喜歡上了一件東西,可我卻沒有能力買給她。”莫菲說到這裏聲音微微顫抖着,“所以我一定要努力,我要變成一個最好的自己,等着她回來。”
陳以柔咬着牙,一聲不吭,眼眶發齣劇烈的刺痛感。
饅頭妹妹的頸窩好舒服,自己的腦袋貼着她的皮膚,舒服得快睡著了。
莫菲閉上眼睛,笑得傻氣:“我的酒量可是練出來的,怎麼喝都不會醉,那幫臭男人休想占我便宜。”
陳以柔沒接話,聽莫菲接著說下去:“我得強勢些……等她回來了才能保護她,不讓她受人欺負。”
“菲姐……我困了。”陳以柔扶住莫菲的肩,輕輕柔柔地把她扶起。
“啊,是很晚了。”莫菲看了眼牆上的鐘,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己的酒勁上來了,好像變得嘮嘮叨叨的。
“晚安。”陳以柔捂着眼睛,小跑進了自己的房間。
“晚安。”莫菲話音剛落,眼前已不見了對方的身影。
剛剛真的很想問陳以柔,不知道她查到了心上人的下落沒有。
感情的事真的不好勉強,莫菲認為自己能做的,只是陪着她,等着她。
隔壁卧室,陳以柔進屋后緊緊關上房門,將脊背貼在冷涼的門板上,用力呼吸。
兩秒后,被壓抑已久的眼淚如同衝破牢籠的野獸一般,從陳以柔的眼眶中瘋狂湧出,她死死捂住嘴,將哽咽聲全數堵在喉嚨里。
莫菲她……為了坐上現在的位置吃過自己無法想像的苦。
她現在擁有的一切,只是為了讓她喜歡的人過得更好。
誰要她保護啊!誰要她付出這麼多啊!
為了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回來的人單身八年……
女人最美好的年紀都用來等一個不切實際的人……
莫菲你就是個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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