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顧鳳在大毛披風裏找了好幾個方向才找了個地方把腦袋鑽進來,她這一通鑽,鑽得臉紅通通的,好幾天沒梳的頭髮東倒西歪,她頭上梳成兩個角的刺毛東一根西一根地在空中搖曳着而不自知,還板着小臉蛋不忘跟人說明白自己是個好人,“我明天還幫你砍柴,把角落都堆滿了,當我借的你的鍋。”

她是個講誠信的人。

絡晷根本沒把她當回事,微起的晨光中他依稀看得見她的紅臉蛋,他當小姑娘是個調皮的,沒把她的話當回事,他拖了火盆過來,添了幾根柴,他隨手一扔,大火剎那就躍了半空高。

隨後他把身上的披風解了隨手一扔,披風一揚,帶起了風,落在了先前掛着大毛披的掛鈎上。

顧鳳眼睛剛落在火上,隨即張着嘴看着落下的大披風,再看向絡晷時語氣難掩羨慕,“你真厲害。”

要是她有這麼厲害,她就能保護她阿父阿兄他們了,也許他們一家人現在都還能在一起圍着桌子吃飯,桌子上阿父會訓她,大兄跟她講理,二兄他們就會傻笑着跟阿父大兄一聲聲地講她還小,以後懂事了就是個聽話的姑娘了,嫂子們都笑着不說話,只管給她夾她愛吃的菜……

“哼。”絡晷哼笑了一聲,這才把背在背後的弓箭放了下來。

顧鳳看着比她人還高的弓箭的目不轉睛,這下就別說滿臉滿眼都是羨慕了,連嘴裏泛濫成災的口水都差點掉下來。

“真好看。”顧鳳看着他把弓箭放在桌子上,拱着背趴在床沿看着那在火光中泛着光的箭身,眼睛一下都捨不得眨。

“你來做甚?”絡晷才從北神山出來,一出來就被族裏的兄弟告知天龍山這邊他的屋子處有火光,現在正是十月開始的冬日育神祭,族裏的人找伴的找伴,結親的結親,誰也沒空過來幫他瞄一瞄,他又不想回家等着族裏的女人鑽他的床鋪,乾脆就着這個事來天龍山了。

住一兩個月再回去,省得他那族父和長老們給他找事。

“呃……”他一發話,顧鳳頓時先前滿腦袋的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攸地一下愣住了,她傻傻地呃了兩聲,等回過神來,不知為何心有點虛的顧山族小族長張大着嗓子一下子就喊出聲來,“高大個,我找你有事。”

“何事?”她喊的大聲,沒把小姑娘放在眼裏的絡晷卻還是沒當回事,她小,又調皮,就跟他族裏那些愛跟着他屁股走的小孩兒一樣腦袋還沒長全,絡晷拿過一根剛才順腳踢過來的棍子把他剛進門放在桌上的包袱挑了過來,打開包袱掏出了一個從北神山帶出來的蜜果,放到了小孩兒嘴邊。

“吃。”他用手指微微一碰,戳開了點果皮。

顧鳳以前老被她阿父和幾個兄長餵食喂習慣了,他這一發話她頭就湊了過來,嘴一吸,一滿口提又甜又香又滑的果汁就順過了她的喉嚨下了肚。

就那麼一口,一個有半個拳頭那麼大的果子就癟了。

絡晷又拿了一個戳開放她嘴邊,把她當小孩兒哄。

顧鳳連吃了三個,這才回過神來,抓着腦袋見他還要拿另一個,趕緊撲上去攔住了他的手,“高個兒,我不吃了,我飽了。”

絡晷被她兩手抓住手,見她兩手緊緊抓着他大手不放,也是好笑,忍不住用另一手摸了摸她的頭,“還沒說是什麼事。”

“高大個,我找你借老參來了。”顧鳳回過神來了,話也齊全了,“我找不到你自個兒去找了,但我沒我阿父厲害,我沒有找到。”

顧鳳說到這,不無沮喪。

她阿兄都給她戴上了阿父當族長的令牌了,她卻做不到像她阿父那般好。

這族長本該是做的好的大兄當的。

絡晷看了她一眼,沒回話。

他出來是聽說顧山族出事了,說是死了不少人。

武絡族不管世俗事,絡晷聽人說了就是聽了,連多問一句也未曾問過給他稟話的人,他來之前也想到過肯定是顧山族的人來他的地方了,他的族人沒那個膽來他的地方,不過之前他想的僅是顧山族的族人,沒想到是這個他見過兩面的小姑娘。

“你借給我不?”顧鳳這時放開了他的手,盤坐了起來,小臉也嚴肅了起來。

絡晷看着她單薄的小身子坐在空蕩蕩的大床上,沒怎麼想就拿起披風裹住了她的脖子,又扯了披風的兩邊把她的人包住了,“借?”

“嗯,借。”顧鳳點頭,“我給你打借條,我帶了筆墨和我顧山族族長的印章,我在借條上印章和我的血印,你要討只管來我族裏討就是,我們會還的。”

他們顧山族的人最講誠信了。

絡晷忍不住揉了把板着小臉蛋的小姑娘的頭髮,看着頭髮亂得像個小瘋子一樣的小姑娘,他心情莫名有點好。

“借……”他微揚了下嘴角。

絡晷不是個怎麼愛笑的人,他的族人愛親近他,但也怕他,即便是他的族父,他的親阿父在他十五歲能進出北神山後跟他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絡晷也不太喜歡有人離得他太近,但現在他卻把這小姑娘的頭髮揉得跟鳥窩一樣亂了,還不覺得她討厭,絡晷就當她也是族裏需要他愛護長大的小孩兒了,語氣中不免有着幾分輕鬆。

顧鳳可聽不出來,還是很嚴肅地,學着她阿父正經說話那樣的語氣道,“是的,借!我給你打借條,印我的族印,一定會還的,你放心好了!”

她一字一句都說得很認真,認真到絡晷無法把這當是小兒的隨口之言,他回想了一下她之前說的話,“老參啊?”

顧鳳看着他一鼻一嘴還有眼睛都像他的弓箭一樣泛着冷光的臉,很認真地點頭,“是的,老參,吊氣的老參。”

“你沒找着?”絡晷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

“沒……”顧鳳抽了抽鼻子,不願意在不熟的人面前紅眼睛,她很快地搖了搖頭,承認自己沒本事,“我沒找着。”

她找了好幾天了,再深的溝,哪怕下面就是深淵的地方她都去看了,就是沒找着。

“我以後會找着的,等我再大點,我就能像我阿父和我阿兄們那麼厲害了,”顧鳳急急為自己說話,本來就沒褪去紅色的臉蛋急得更紅了,“你放心好了,我以後還得起借你的老參的。”

絡晷本來沒想要答應她的話,武絡族是從不管世人死活的,但這時他突然就什麼也不想說,揉了揉她的頭,在她瞪着眼睛他,額頭上的青筋都在這刻爆起后,他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與她講,“等會帶你去找。”

只一下,小姑娘的眼睛就亮了。

亮得就像北神山上長長的黑夜過去,突然一下子就在他眼睛裏升起來了的太陽。

**

早飯是小姑娘做的,絡晷看着她里裡外外的跑着,沒幾眼就尋了個地方射箭去了,等他從射中的東西里撿了兩隻肉鳥回來,就喝上了用雞肉煮的野菜湯,暖暖糊糊的肉粥三大碗下去,他這肚子也飽了。

吃完飯,絡晷帶她找了兩處地方,一到地方小姑娘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一見到東西就撲了過去揮着小鋤頭吭嚓吭嚓挖個不停,絡晷無趣,便自行找了地方射箭去了,等到這地方有了動靜就回來,帶她找另一個地方。

一天下來不過也只兩處,顧鳳就尋到了五根老參,連土帶根挖出來,把她從木屋裏借出來的大背簍,比她的背還要大的背簍裝滿了。

“我明日就要回家了,”這夜一把晚飯煮好,在他吃的時候,顧鳳就把借條寫好了,她蓋了她帶來的大章,又印了雞血蓋的指章——她捨不得放自己的血,就着山雞血就把指印印了,正正好,“這個你收好。”

顧鳳把帶來又寫好了借條的紙拆得整整齊齊的,又放到了她的小荷包里裝着給了人,“五支都寫妥了,年份我認不清,我都寫了是五百年份的,往後我就照這個還,高個兒大哥,你看好不好?不好我再重寫。”

顧鳳雙手把荷包遞給人,很認真地說道。

絡晷嘴角又一翹,把荷包拿了過來,點了頭,他又喝了口他帶從北神山帶出來猴兒酒,把荷包里的條子抽了出來。

“族長,顧鳳?”他看着借條,嘴角又微一揚道。

顧鳳不知為何不敢看他,拿着碗去火上的灶鍋上添肉菜湯喝。

“你當族長了?”高個兒問。

顧鳳站在火邊喝着湯不說話。

“你阿父呢?”

“你兄長?”絡晷見過她的一個兄長,他見的那一次,那一個她叫兄長的人任勞任怨地把她背在背上,有好吃的都讓給她,是個好哥哥。

兩句話,話多的小姑娘都沒答他,一直抬着頭看着屋頂喝酒的絡晷也不由低下了頭,看向了火光的那頭方向……

顧鳳沒說話。

她吃完了鍋里留給她的肉粥,出去冒着寒風洗好了鍋和碗筷,回來把食具放好,她坐到了那個盤坐着擦試弓箭的高大個面前,跟他說了她一路想出來的話,“我阿父,我大兄,我二兄,我三兄,我四兄,我五兄……”

她一個個數着跟他說,“沒了,我大侄兒依哥,我二侄兒汾哥……”

她又一個個數着,把她的七個侄兒都數沒了,“也沒了,家裏最大的男娃子是我午哥,三歲,現在族長由我當著,我就是族長,顧鳳就是族長。”

她顧鳳就是他們顧山族的族長,“我打給你的借條是有用的,你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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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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