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牛羊管起來,羊奶孩子要吃,牛明年還得讓它們犁田,牲畜哪個時候都有用,丟不得,現在家裏沒人的那些個牛羊餓成啥樣子了?沒人管不成啊,去天宮我看成,可不能丟下它們啊,得想法子啊。”大爺坐在搬在身後的椅子上坐着,拐仗敲得一響一響地說著。
周圍坐着的人也都看了過來。
“管。”顧鳳點頭,“等山下布好了,大家都全了,把牛羊各家分一分,現在就各家看到了就搭把手,瘦了沒事,就是別都餓死了。”
周邊的人想了一下,也都點了頭。
山下幹活的起早貪黑,他們在山上的做的事少多了,多喂個牛羊還是輕快的,到時候各家分一分,不管是養着還是殺了吃了都行。
“大家聽着了啊?”燕大爺喝了口茶,又搭上了話,“等會回家了,沒主的人家都去看一看,沒人養活的牲畜給口吃的,費不了什麼事,是不是?”
“行的。”
“聽着了。”
“不是個事,我家裏附近那兩戶我都添了把料草,等會回去了周圍再轉轉。”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大爺看大家都把這事當回事了,滿意地砸了下嘴,看着顧鳳道,“那我沒事了。”
說著拄着拐仗起來讓了位置,坐到一角喝他的茶去了。
又有老人來找顧鳳,說想把家裏存着的那些糧食也添到族裏存糧食的公庫去,道,“家裏就兩個人吃的少,石庫燥,存的時日久些,放石庫我心裏也安心。”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道,“哪天我老婆子要是跟我都去了,糧食沒吃完的都歸族裏。”
顧鳳聽了沉默着。
“大叔公,帶進天宮吧,咱們要住到明年天春去了,要在裏頭呆半年呢。”跟老人一脈同宗的族人勸道。
老人笑了一下,搖頭,“吃不完,哪吃的完。”
說著又看向顧鳳。
顧鳳抿了口茶,抬頭看着大家,“還有沒有要放進去的?石庫大,給各家都挪個地方放着,帶半年的量進天宮就好。”
她這一說話,有人猶豫着,沒一會,三三兩兩的人都張了嘴,也是想把多的放進石庫去。
他們一直過得富餘,各家各戶都是有大量存糧的,現在哪家都少了人,最能吃飯的當家人沒在了,誰又能吃的了那麼多?
再說放在一起,哪天他們這些個還活着的人也沒了,留下來的孩子們還用得着這些糧食。
“那等下面的人回來,撿個日子把石庫開了,就把各家要存的都放進去?”顧山根也開了口。
“行。”
“就這麼著。”
這次在堂屋的人都差不多點了頭,這事就定了下來。
接下來一件件細瑣的事說著,顧鳳也能給個差不多的主意來,顧山族人聽族長說話聽習慣了,換了一個族長還是照樣聽着,也沒覺出多大不同來。
吃完早飯,大家男男女女都往天宮走,沿路還有人牽了小孩過來,顧鳳的老娘和嫂子們也都過來了,在周圍燒了火堆給大夥取暖。
一如顧鳳所言,天宮的門難推的很,先是老漢傷殘全都上了,也沒推到那大石門一下,後來女人們也上了,即便是三歲小兒,顧鳳家中的小午哥也都使勁了吃奶的力過來也沒把門推開,只推開了一點小小的縫隙,眾人腳步一退,這門就又回來了。
“難搞。”
一小半個時辰過去,推在最前面的人身上一身大汗,後背都濕了也沒推開半扇門,“得想辦法才行,把家裏的鐵忤子都拿過來抵着,看能不能成。”
這話一出,就有人回去取鐵懺子去了。
“我家有兩根,我回去趟。”
一家的小兒一擦凍出來的鼻涕就往外跑,被他阿娘逮住,“別瞎動,獃著。”
小兒跳腳,“我做得。”
他阿娘把這四歲小兒抱起塞到自家親戚手裏,沉着臉走了。
抱着他的老漢嘆氣,“你做得?做得什麼,你回去取棍子,是不是還得鐵棍子飛起馱着你過來?”
這時小孩兒來的多了,有小孩兒誤打誤鑽進了狗洞,顧鳳本來還想着讓孩兒們去天宮裏暖着,但一想沒個大人看着會掉水裏,迅速跑到狗洞裏逮人去了,爬到一半被擠着了,趕緊脫掉她的熊毛披風嗖嗖地進去了。
“咦?”顧宣午才看到有狗洞,跑過來見他鳳姑的熊皮子不動就去扯,費老大勁扯出來一屁股摔到了地上,還不忘歪着頭朝狗洞裏看人。
顧鳳很快把小兒逮到又往外爬,遇上趴在洞口往裏瞧的她家午哥,不由瞪了他一眼。
她把小孩兒送了出來,她一爬出就拿披風堵住了洞口,“小孩兒不能進去。”
她站起來跟她過來了的老娘說,“裏頭到處都是溫水坑,好幾個人高的坑深得很。”
“能進去?要不試試從裏頭打開,我看我們方法不對的嘛。”山虎爺過來說。
顧鳳猶豫着,老頭們都覺得方法不對,瘦得跟顧鳳一樣身上只有幾根骨頭的老頭子們也不嫌學狗爬難看,都爬了進去推,但也還是不動。
這一天下來,就是族裏有把力氣的差不多都來了,把能擠鐵棍子撬的地方都擠了棍子撬,天宮的門還是沒有打開。
這夜顧鳳沒回家,去了族堂。
顧老娘去給她送飯,族堂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就顧鳳跟顧山根還有幾個老頭子坐在大堂里沉默不語。
天宮是族裏一直知道但沒什麼族人進去過的地方,誰也不知道這鑰匙都打開了,人卻進不去。
“以前有人,”顧鳳往嘴裏塞着饅頭,手裏還拿着一個朝一個個遞,這留下的幾個人也沒想久留,都要回自個兒家裏去吃,都朝她搖了頭,一個老頭抽着嘴裏竿頭已經成了灰鍋的煙竿巴唧了兩口,道,“我記得你曾祖爺爺為個什麼事進去過一趟,不記得了,只記得當時候去了二十來個人就推開了,我還記得當時你爺爺就力大無窮,一塊百千斤的石頭他一推就推動了,厲害啊。”
快百歲的老頭憶起當年眼睛眯了起來,“我當時有個舅舅也是個力大的,就是跟你們同一根脈的,是咱們顧家本家的人,也是當年推門的中間一個,我家的石頭祖屋就是他當年給我們家建的。”
那石屋,再住個千來年都能住。
當年顧山族以顧姓開族,領頭的就是顧家力大無窮的祖宗,說是一雙手就能舉起一千斤的石頭來,當年隨第一個族長而來的人只有二十來戶人家,有人會耕田,有人會織布,造紙行文打傢具的人行行業業的都有,但沒人像顧家真正的祖宗那樣拿把斧頭就能劈出一道天階來。
現在顧家本家的也有力大的,像現在族長的大兄就是,一個人就能步履輕鬆地扛起兩頭幾百斤的牛。
要是他們這些人還在,今天的問題也就不是問題了,可惜顧家本家的人一個壯年的都沒留,最大的也不過是三五歲的稚兒,真真是可惜了。
護山大戰當中顧家本家的人身先士卒,以一敵百,最後七八歲的小兒們為了欲血奮戰的父兄都拿着菜刀沖了出去,死在了戰場……
那是一場血戰,顧家本家的人死得最多,也最慘,這也是顧鳳哪怕是女娃子,她當了族長也沒人願意真說道什麼的原因。
“等下面的人回來再說,”顧山根開了口,沉悶地說道,“也想的到,那是天宮的門,沒那麼好進。”
“下面的也跟咱們在上面的力氣是差不多,無非是多些人使力。”顧山虎搓了搓手,在嘴邊哈了口氣,“難推啊,要是沒幾個力氣大點的,後面再多幾個人也添不上幾把力。”
“試試再說,”燕大爺朝顧鳳看去,見她半垂着頭坐在那干嚼着饅頭,鹹菜都不就一口,沒把氣嘆出聲來,把話兜圓了說,“辦法是人想出來的,試試總推的開。”
他話一完,沒人再開口,顧鳳吃完五個大饅頭,又把兩個肉餅塞進了肚,幾個人也都沉默地走了,留下她跟她老娘。
“回吧。”顧老娘收拾着碗筷放進了籃子。
顧鳳跟了她回去,路上遇過曬穀場,她去了磨房想把石磨抱起來,只是直到她抱出滿頭大汗,磨房的大磨也還是釘在它原有的地方沒動。
“回了,”顧老娘拉扯了她好幾回,見一聲都不吭的閨女跟石磨倔上了就是不走,她從磨房裏抽出根柴火棍就往她的屁股抽,“你再死倔我抽你。”
這次顧鳳被她強拉着出了門,但她又強掙開了她老娘的手往裏沖,顧老娘回頭去扯她沒扯住,一下子就摔在了雪地上。
夜晚下着的大雪一會兒就落滿了她灰白的頭。
顧鳳聽到摔倒聲,轉過頭去看,那漫天的大雪裏,顧老娘閉着眼睛深深地嘆了口氣,轉頭看向她的小閨女,“把我氣死了,你就好受了?”
顧鳳聽着話一下子就懵了,她站在那一動都不能動,還是顧老娘爬了起來去拉了她,帶着她回家。
顧老娘這夜一夜都沒睡,半夜她聽到她閨女在那說:“老娘,我沒用,吃的都白吃了,你白養活我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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