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宋家人一家團圓,正合家歡喜,柳家卻一派烏雲密佈,柳夫人拉着柳太傅的手,風韻猶存的臉上寫滿哀求:“老爺,珍兒知錯了,你別送她去尼姑庵,那種地兒,她如何受得住……”
“知錯?她要知錯就不會鬧出這麼多事來!”柳太傅拂袖,“還留着在家,以後我柳家女子還要不要說親了!”
“如今聖人金口玉言,封了珍兒為郡主,怎……”
“郡主又怎麼了,郡主就不是爹娘生養的?”柳太傅道,“為母祈福,本就是子女該做之事,聖人仁孝,定能理解。”
翌日,一頂青尼小轎,抬着聖人親封的明惠郡主從太傅府側門而出,低調往山上的方向走去。
慈寧宮內,太后看着宮門的方向,嘆了口氣:“這柳太傅委實不講情面了些。”
嬤嬤細聲勸道:“可他畢竟是明惠郡主的親爹,娘娘歸位太后之尊,也不好插手太傅家事。”
“你說得對,只怕皇兒早就不滿了,若無皇兒暗示,柳太傅又如何能捨得送親生女兒去那地方受苦。”
自聖人封了柳珍兒為郡主,並特許其終生不嫁之後,宋家人便沒再關注她的事,此時眾人一顆心都被蘇婉的肚子提着。
人家說懷孕都是頭胎艱難,後面就順暢了,偏偏宋子恆家的孩子格外不同,說起來反倒是蘇婉懷宋良辰的時候最省事,鬧騰什麼的都是她自己作的,那些作當初看在蘇太太眼裏已經很出格了,沒想到蘇婉懷第三胎,更是作天作地,一會兒想吃酸,一會兒想吃甜,半夜爬起來說想吃鹽酥雞,灶房臨時做了送上來,又沒胃口了,想吃素的,心疼女婿的蘇太太委實看不下去了,結果還沒開口讓蘇婉收斂些呢,女婿一臉緊張的過來,“岳母,娘子只是懷孕難受,太醫也說這胎不穩,您就別介意了,回頭增加了娘子的心理負擔,孩子還指不定怎麼鬧。”
蘇太太不懂心理負擔是什麼意思,卻也拿宋子恆和蘇婉無可奈何:“好,我不說,你們夫妻兩自個兒折騰去罷。”
出了門跟宋母抱怨:“良辰都□□歲了,他們還當自個兒是新婚夫妻呢,也不嫌膩歪。”
宋母反倒笑了:“婉婉素來懂事,如今不過是孩子鬧的,這胎本就苦了她,親家母也別過多苛責。”
蘇太太這才露了笑臉,心頭鬆了口氣:“親家如此體貼,也是婉婉的福氣。”女兒平日有多嬌氣,她哪裏不知道,女婿不在意,寵着捧着,她也就視而不見,可如今親家公親家母都在,瞧著兒子被媳婦這麼使喚,誰知道心裏會不會有想法。
不過現在看來,親家倒真是難得的大度明事理。
事實上宋母高興還來不及,宋家看着人丁興旺,其實孫子還是太少了些,兄弟三個,加起來也就五個孫子,比起人家兒孫滿堂還差得遠,如今婆母的孝期剛過,蘇婉就傳來有孕的消息,給幾年未添丁的宋家生兒育女,宋母恨不得把蘇婉供起來,哪來的意見可言。
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宋家所有人被動員起來,幾個穩婆在裏面奮戰,連着太醫都在一旁坐鎮,從子時生到天明十分,倒也比較迅速,宋大人終於迎來了他心心念念的小閨女。
第一次抱閨女的時候,已有多年奶爸經驗的宋子恆險些抱不住,手發抖的,宋母都看不下去了,頭一回給心愛的三兒子一個白眼,熟練的將小孫女接過去:“瞧你這出息。”
宋良辰兄弟兩已經眨着眼睛圍了過去,宋子恆卻抿唇笑了笑,掀開帘子要往產房走,宋母本想喊住他,不知道想到什麼,又看着懷中抿着唇的小孫女笑了笑,到底沒吱聲。
產房內,劉媽正給脫力睡過去的蘇婉擦汗,宋子恆快步走了過去:“我來罷。”
劉媽也不多話,乖乖起身,將位置讓出來,徑直立到宋子恆身後。
因為天明時分出生,宋小姑娘被宋大人取名晨曦,希望她像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溫暖,無憂無慮,小姑娘也確實如同這個名字一般,從小便表現出樂天派的性格,整日樂呵呵的,餵奶時笑,被抱出去當展示品也笑,含着腳丫子的時候還在笑,最愛給孩子取賤名的宋老爹看了都捨不得,索性小名就叫了笑笑。
時光飛逝,宋小姑娘很快要滿周歲了,她是整個宋家的掌上明珠,保不齊就是這一輩中最小的孩子,瞧着宋子恆那有女萬事足的架勢,恐怕捨不得蘇婉再生了,至於張氏李氏,最小的孩子都到了說親的年紀,這麼多年都沒再有動靜,只怕更不可能。
又兼之宋家女兒小,除了張氏的小女兒,李氏兩個都嫁人了,宋晨曦佔着一個稀,受到的疼愛甚至比宋良奕都還要多,小姑娘滿歲,素來低調的宋家人都勞動起來,預備辦得盛大些。
這日天氣也好,前幾日陰雨連綿,今日一早就忽然放晴了,府上下人都說四小姐是個有福的,得天獨厚。
一到巳時,便陸續有人上門賀喜了,宋家大院門口車馬不停,管家大牛和管家娘子小綠忙得暈頭轉向,臨近午時,上門的人身份越來越貴重了,王公貴族,皇親國戚,朝廷重臣,各個都是舉足輕重的人。
蘇婉親自抱着女兒,小姑娘在她懷裏吐着泡泡,一雙眼睛笑彎彎,令人一看便心生喜愛,隨着她一起開懷而笑。
一入了花廳,原本各自聊着天的眾夫人,紛紛停下說話聲,目光轉到蘇婉身上,蘇婉由劉媽扶着坐到上首,露齒一笑,三十多歲的女人了,笑起來還跟二八年華一樣,那份活力和朝氣,看得多少同齡人眼紅。
陳氏微微垂下頭,心底微微複雜,她上月隨丈夫回京述職,丈夫被聖人點為大理寺少卿,雖是平調,可是外放的正四品,如何能與手握實權的四品京官相提並論,且如今聖人愛啟用有才華的年輕人,不像先皇事事看資歷,真做得好,干出實事,三年後連升兩級,為大理寺卿也有可能,畢竟她丈夫當年可是先皇欽點的探花,是公認的才子。
才三十歲出頭,就已經是朝中四品大員,當初父親將她許給丈夫,也未曾想過他能升遷如此迅速,無疑她是家中姐妹最令人羨慕的存在,就連往年交好的那些夫人,如今也換了態度,一副恭敬、唯她馬首是瞻的模樣,可擺到眼前這人面前,她也算不得什麼。
當初與宋夫人交好,是因着丈夫與宋大人關係最為親近,她雖出身書香世家,因着母親淳淳教導,倒也沒瞧不起商賈出身的宋夫人,初接觸時便存了絲善意,相處更發現宋夫人雖出身不好,為人卻知書達理,幽默風趣,豁達開朗,並不介意旁人鄙夷的眼光,委實比跟旁的夫人在一起有趣。
一來二去便熟稔了,頗有些手帕交的意思,便是後來各自隨夫外任,也經常保持書信聯繫。可無論如何,她也沒想到,當年被人背地嘲笑的人,這才幾年,如今連王公貴族都對她面帶三分笑了。
“這孩子長得真不錯,老身一抱就捨不得放下了,若不是怕宋大人追殺,還真想抱回家呢。”
說話的人是太後母親,安遠侯夫人,年過八十的老封君,出了名的福壽老人,安遠侯夫人說著,話鋒一轉,開始說蘇婉如何溫婉大氣,其餘有分量的老夫人紛紛符合,看着她那慈愛的眼神,好像在看自個兒親孫女一樣。
能不慈愛嗎,本朝有史以來的最年輕的丞相,雖是上月才擢升的,可滿朝誰不知宋大人身負皇寵,又兼之宋大人對夫人用情頗深,曾立誓永不納妾,連想給他賜美人的太后都妥協了,特意為著當年之事賞下許多厚禮,安撫宋夫人,如今誰還看不清局勢,若宋夫人願意,只怕想讓她喊聲祖母的人都能排隊排到城門口去。
看着安遠侯夫人拉着蘇婉的手溫聲細語的樣子,陳氏心頭閃過四個字——妻憑夫貴。
人生際遇就是如此奇妙,不過別人有別人的路,她自個兒也不差,陳氏打足精神,對旁邊的夫人微微一笑,因着跟宋夫人關係好,對方特意將她的位置安排得靠前些,並不惹人注意,身旁卻是她丈夫上峰的夫人,陳氏溫婉的開口:“從蠻州回來,倒喝不慣這珍貴的大紅袍了。”
那夫人也微微一笑,應了一聲,話題便打開了。
所謂宴會,便是自個兒拉自個兒的人脈,碰上宋子恆這樣已經擠進權貴之流的主家,三品開外的女眷是根本連奉承的機會都沒有,自是搞好眼下的關係為準。
一時間滿廳歡聲笑語,氣氛熱鬧,正在此時,院外忽然傳來尖細的聲音:“聖旨到——”
早些時候,接到聖旨宋家其他人還戰戰兢兢的,生怕像第一回那樣驚心動魄,後來連天顏都見過,再沒什麼好怕的,習以為常的出去皆知,本以為只是為宋晨曦慶生,賞些厚禮下來,聖人生財有道,早年就叫曾長安入股蘇記酒鋪,如今酒鋪開滿全國,銀錢堆滿皇上私庫,只怕他是有史以來最富的皇帝了。
財大氣粗的聖人對一個人喜愛的表現方式就是賞賞賞,宋家人早已習慣,卻還是沒想到聖人財大氣粗成這個模樣,竟然賞了個縣主下來,這個柳小姐不一樣,宋晨曦這個縣主是划有封地的,足見聖人的土豪程度。
別說宋家人,滿屋賓客都震驚了,看着蘇婉的眼神越發熱切,抱着女兒回花廳的蘇婉剛坐下,還沒消停片刻,宮中賞賜陸續下來,太后的,皇后的,賢妃的,麗妃的,絡繹不絕。
新出爐的華昌縣主的滿歲宴,以收禮收到手抽筋拉下帷幕。
是夜,年輕的丞相大人眉頭緊鎖,看着窩在養娘懷中睡得香甜的女兒,神情頗有些焦躁:“聖人這是什麼意思。”
“咱們家出了個縣主,可是滿門榮耀,旁人羨慕都羨慕不過來,相公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宋子恆卻咬牙切齒的道:“他是不是想跟我搶女兒!”
蘇婉挑眉,對養娘道:“笑笑睡了,你把她抱回屋去罷。”
“是,夫人。”養娘規規矩矩的行禮離開,蘇婉才挑眉看向宋子恆,“聖人都集齊七公主了,人家會稀罕你一個閨女?”
集齊,宋子恆默默將這個詞在舌尖念了一圈,莫名想笑,咳了咳,才道:“我的意思說,聽聞上回賢妃向聖人進言,說既然喜歡咱們閨女,不若就做個兒女親家,雖然聖人上回打消了念頭,可萬一枕邊風……”
蘇婉瞥了他一眼,簡直想扶額,平日英明神武的宋大人,遇到女兒的事就開始大驚失色了,才滿歲的孩子,聖人再如何喪心病狂,也不至於這麼小就賜婚好嗎!
“賢妃枕邊風再厲害,也比不過皇后,相公操的哪門子心?”
被蘇婉一點醒,宋子恆這才鬆了口氣,點頭道:“娘子說的是。”皇后無子,卻穩坐中宮之位,怎麼會是傻的,賢妃目的顯而易見,想通過女兒拉攏他,為大皇子鋪路,卻不想大皇子才幾歲,這麼迫不及待的就冒頭,只怕日後也只會是活靶子。
“不是我說,甭管是誰的兒子,咱們家笑笑都不能去那個地兒。”
看着這麼早就開始憂心女兒歸宿了的宋子恆,蘇婉表示輸了:“行,你想讓她去哪就去哪,你要一輩子留她在家當老姑娘,我也沒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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