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雨化田從萬貴妃宮中出來時,林子怡果然不在外面。宮中婢女滿臉慌亂對他說尋不到林子怡的蹤跡,他也只是點點頭,倒覺得意料之中。
在宮中隨處亂跑,也不知是無腦還是當真有把握不會被上位者發現。
雨化田從懷中掏出一塊牌子,拇指摩擦着牌面的紋路。
宮中鬧鬼的傳言愈演愈烈,春耕宴又舉行在即。萬貴妃特許他在宮中自由行走,並要他在春耕宴前查出究竟是誰在裝神弄鬼,這牌子便是他出入各宮的憑證。
萬貴妃把這牌子給他,顯然是不忌諱他去知道她曾經在哪裏做過什麼,畢竟要成為萬貴妃的心腹,他也會是共犯。
他隨手將那牌子收起來,輕嗤一聲,似是對那特許不屑一顧。
轟隆隆的雷聲藏在烏雲之中,像是在昭告着暴風雨的襲來。
“又要打雷?”雨化田眉頭輕蹙,“不過初春,這雷雨日也未免太過頻繁了。”
也不知林子怡又跑到哪裏去了,只盼別為了躲雷又跑去什麼不該去的地方。這皇宮中的秘密,哪一件見了光,都足以讓她死上一千次。
而此刻的林子怡正十分作死地趴在皇宮某處的房頂上,兩隻白狐分別趴在她的肩頭,三個腦袋一齊盯着不遠處守衛森嚴的藏寶閣。
林子怡看着到處貼滿符咒,隱隱泛着紅光的藏寶閣,嘴裏木訥地說出在凡人聽來大逆不道的話,“皇上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一個藏寶閣建的跟鎖妖閣似的。”
趴在她右肩的辛十一娘,因為化作原型的緣故,聲音有些尖細,在她耳邊幽幽說道:“就是鎖妖啊,七娘的二魂六魄全鎖在裏面了。”
林子怡:“……”
林子怡:“我們為什麼不把七娘的那一魂一魄拿來,和裏面的二魂六魄湊一起,再把完整的七娘帶出來呢?”
辛老翁嘆口氣,趴在她的左肩晃尾巴,“你以為我沒想過么?那一魂一魄如今養在天池,靈氣充足才不至於消散殆盡。而且這符咒極是兇險,我和十一娘尚不能靠近,更何況七娘。”
林子怡卷着頭髮,覺得這事有點難辦。
林子怡原本以為七娘的二魂六魄是被徹底打散,分佈在廣袤天地之間,要像她收集寶器那般一點一點去探尋。
身為妖,最不缺的便是時間。所以辛老翁提議合作時,她才會那麼輕易答應。
可辛老翁並沒有告訴她,七娘的二魂六魄都聚在了一起。
七娘主宰意識的天魂和靈慧魄如今正在天池之中,而少了那一魂一魄,這藏寶閣里鎖住的只是個憑靠本能行動的凶獸。
林子怡從房頂跳下,悄然落地。兩隻白狐也隨之化作人形。
林子怡苦着一張臉,“乾爹你這是坑我啊。”
辛老翁手持拐杖,彎起的眉眼帶着狡猾,“我為你找到了雨化田,你也不虧。”
林子怡啞然,最後只能嘆息一聲,微眯着眼,看向藏寶閣上的符咒。
七娘的二魂六魄聚在藏寶閣並不是什麼偶然,必定是有人用了什麼法子,想要讓她供他驅使。但因為缺了那一魂一魄,七娘無法辨人,才會被鎖在這裏,用來看管藏寶閣中的東西。
“可是誰有這種能力和時間能湊齊她的魂魄,又能將她禁錮在這裏?”
“徐本槐那個妖道。他在宮中頗受倚重,我為了不被他察覺,才慢慢吞吞耗到現在。”辛老翁聳肩,“說來也是你的舊相識。”
“徐本槐?”林子怡擰起眉頭,覺得這名字莫名有些耳熟,念叨了幾遍,忽然驚異地低呼,“他竟還未死?!”
雨化田手中拿着宮女遞來的紙傘,行在長廊之中。
天色陰沉依舊,雷聲響了幾下便偃旗息鼓,只是還未放晴,不知什麼時候又會下起雨來。
——“公公說笑了,林老爺不是就那一個養女么?我們也只是聽說,從來都未曾見過。”
宮中鬧鬼之事,必定和林老爺他們有關。所以他並不急於去查。
雨化田想起剛剛那些小太監說的話,面色無波,卻覺得疑惑。
林府的下人避而不談,他可以認為是林老爺下了某種命令。可之前嚼舌談論林老爺養女的小太監們,竟也都這樣回他,看那面色不似作假。
“公公這是在查什麼呢?”
雨化田頓了頓腳步,側首望向院中。有一人-大約四十多歲,身着道袍,披頭散髮,大大咧咧地坐在院中的假山石上,縱橫鼻翼的十字疤痕令他顯得尤其可怖。
“啊,我猜猜。”他裝模作樣地思考起來,勾起的嘴角,帶着令人生厭的笑,“宮中鬧鬼的事?那聽起來,是我該處理的問題才對啊。”
“若是有人裝神弄鬼,那便是我的事了。”雨化田整理袖口,漫不經心地應着。
徐本槐是十年前入宮的,聽說是為皇上解決了什麼麻煩,所以皇上頗為倚重他。
他行為古怪,不知禮數,皇上卻也不怪罪,任他在這宮中橫行。
雨化田這是第一次和他說話,算不得是厭惡,但也不喜歡他。
“公公不信鬼神妖魔?”徐本槐嘿嘿一笑,從那假山上跳下,翻進長廊,似是想要靠近,卻被雨化田手中的紙傘點住胸口,隔開了距離。
徐本槐倒是也不在意,後撤一步,只是說:“公公還是小心些,妖最擅惑人,可莫要被妖迷了心智。”
雨化田不願理會他的胡言亂語,轉身便要離開。
“公公能否替我的舊相識傳個話?”徐本槐摸着自己鼻翼上的長疤,露出一個詭異的笑,“故人久別重逢,此次便算是我送她的禮物。若是能僥倖逃脫,我在金華等她。”
雨化田冷冷一笑,“那你等吧。我不會為你傳話。”
雨化田找到林子怡時,已經臨近傍晚。她坐在欄杆上,咬着不知道從哪裏拿來的雞腿,似乎在說些什麼的樣子。
他向前走了兩步,繞開擋住視線的柱子,便看到一個服飾精美的女人身姿端莊地面對着林子怡。
那個女人臉生得很,雖然服飾精美像是宮中的妃嬪,但雨化田從未見過她。而且這身衣服,怎麼看也不像是大明朝的款式。
雨化田藏在陰影之中,聽到林子怡含糊不清地說:“現在是明朝,元朝不知道滅了多少年了,你又何必苦守着這裏,早去投胎才是解脫。”
那女人只是搖頭。
林子怡便嘆了一聲,“想投胎的沒機會,有機會的不想投胎。我睡了那麼久,人世間的事真是一點都不懂……”
倏忽間,破空聲自耳邊響起,林子怡下意識舉起雞腿阻擋,便感到手指被震得一麻,手不由一松,雞腿便咕嚕着掉在了地上。
她納悶地看着落在地上的雞腿,只見一片柳葉深深嵌進雞骨之中。
林子怡有些不開心,“你賠我雞腿。我好不容易從御膳房扯出來的,還沒吃兩口呢。”
雨化田立在不遠處,食指與中指間還夾着一片柳葉。他凝望庭院中的假山,本該打在那女人身上的三片柳葉,卻從她的身體穿過釘在假山上。而那女人也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在他的面前憑空消失。
他把玩着那片柳葉,也不看林子怡,語調雖是漫不經心,卻帶着威壓,輕聲道:“把戲玩夠了,不該解釋些什麼?”
“解釋啊,本來就是故意讓你聽到的。”她啪啪啪拍着旁邊,“你先賠我個雞腿,坐在旁邊,我慢慢解釋給你聽好不好?”
雨化田瞥了一眼她拍的位置,“臟。”
林子怡:“……你瞅瞅你那個損色。假乾淨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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