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長武所是西街民辦的一家習武所,教導師父是幾個負傷難以繼續走鏢的鏢師。來長武所習武的,多是稚齡的幼童,不過是學幾招強身健體罷了。
也不知那林子怡跑到長武所去做什麼。
雨化田坐在轎中,耳邊聽到的是震耳的春雷聲,一下一下連綿不絕,聽得人心煩。
他閑來無事,便打開了那長盒。長盒中靜靜地躺着一支碧綠色的翠笛,笛尾穿着一個似是狐狸模樣的吊墜。笛身觸之生涼,久握不暖,不知是用什麼材質做成。而那吊墜的材質比起翠笛便差了許多。他仔細看着卻覺得不像狐狸,但又一時分辨不出是什麼動物。
林老爺讓他猜一猜林子怡會的才藝。他把玩着手中的翠笛,想,難道林子怡擅長的是音律么?
可擅長音律對他要捉那裝神弄鬼的人,又有什麼幫助呢?
大抵是因為這春雷連綿的聲音太過可怖。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商販也收了攤早早回家。少了擁堵,轎子很快便到了長武所。
雨化田纖長的手剛撩開轎簾,便看到白光一閃,緊接着便是轟隆隆的雷聲,相隔不過眨眼的功夫,豆大的雨點便密集的砸了下來。
手下恭敬地撐開紙傘,他接過,緩步下轎,隔着雨幕,仰頭看了眼烏蒙的天空。
隨侍在側的手下以為他喜歡這雨,便討好地笑着說:“大人剛掀轎簾便招來了春雨,想必是與這雨有緣。”
雨化田的表情未變,語氣卻好似感興趣一般,問他:“哦?是什麼緣?”
那手下也不過胡亂一說,聽他問起,便有些卡殼地回應道:“有……呃,應是良緣。驚蟄春雨,冷雨漸暖,萬物復蘇。也如大人步步高升,是祥瑞啊。”
雨化田淡笑,不置一詞。
長街忽然傳來踏踏馬蹄聲,那聲音急促,由遠而近,似是有人在策馬向著他的方向疾馳奔來。
他立在原地,偏頭問手下:“長武所里可還有別人?”
手下低着頭恭敬地回答:“幾位師父不住在長武所,看今日天氣不好,便讓學童都散了。院中未見有人。”
這麼說林子怡並不在長武所了?
雨化田眉頭微微一皺,隨即舒展開來。
也是,既然怕雷,又怎會一個人呆在這種荒涼的地方。
那駕馬而來的人,臉上覆了半面銅獸面具,一隻眼與常人不同,泛着冰白。馬進良在離長武所不遠處勒住了馬。利落地翻身下跪,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林老爺,去了。”
雨化田一怔,自言自語道:“竟這般快。”
從府邸到西街的長武所,不過才過了一個時辰。雨化田原本以為林老爺此番舉動是知道了什麼不可說的事情,料到近日會為人所害,藉此向他求助。所以他才在離去時,留下武功高強的馬進良,盯看着林府。
雨化田沉聲問道:“我走後,林老爺可曾見過其他人?”
馬進良遲疑道:“林老爺只叫了自己的兩名養女進去。呆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便離開了。出來時懷中似乎抱有什麼,但屬下不敢靠得太近,是以沒有看清。在那之後,林府的小廝去為林老爺換茶,進門不到片刻,便慌張地跑出來喊着林老爺去了。”
雨化田緊蹙眉頭,面色發冷,繼續問道:“你可進去看過?”
馬進良點頭,“屬下趁他們不注意時進去看過。林老爺面色蒼白,肌肉鬆弛,骨瘦如柴,頭髮乾枯如草,應該是……是精氣大損而亡。”
不過才一個時辰,怎會有這般大的變數?
雨化田垂下眼眸,暗暗思索。
若是毒,他從未聽說過不到半個時辰便能讓人精氣大損從而致死的毒。就算是有,天下間毒藥何其多,哪一種都比這種毒來的乾脆,來的悄聲無息。為何單單選擇這種毒?又是何時下的毒?
可若是武功,他倒是知道江湖裏有幾個修鍊這種邪門功夫的人。但讓他們躲過馬進良,悄聲無息地將林老爺殺死,那很難。
現今看來,嫌疑最大的便是那兩位養女。但雨化田卻總覺得哪裏不對,蹊蹺得很。
馬進良似乎有些猶豫,偷瞄了一眼雨化田的臉色,才繼續說:“那兩名養女如今……下落不明。”
雨化田握着傘骨,淡漠地瞧着長武所。老舊的木門鐫刻着風雨的痕迹,在暴雨中搖搖晃晃。聽說這裏曾是一個官家的府邸,歲月更替,隨着那個官家的沒落,這裏便成了廢宅。有傳言說這裏鬧鬼,雖然靠近街道,卻沒有人敢靠近這裏。
然而六年前,有人清理了廢宅,在這裏建了個長武所。
他側頭,問馬進良:“林子怡呢?”
馬進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雨化田在問他林家三養女的事情,想了一番回答道:“聽林府的下人說,這個時間她會呆在長武所,直到申時才會離開。”
雨化田點點頭,提步前行,推開了長武所的大門。
他頓了頓,吩咐道:“別跟進來。”
長武所的內部並不像門外看到的那般荒涼,反而內有乾坤。院中花草假山一應俱全,不遠處還有一汪小池,幾隻錦鯉在小池中自由穿梭,水中嫩粉的荷花開得正盛。這裏並不像習武的地方,反而像是有人居住的宅邸。
他執着紙傘四下張望,卻聽到不遠處的長廊,似乎有人在哭。
雨化田向長廊走了幾步,便看到有個人背對着他,死死地抱着柱子,嘴裏還嘟囔着什麼。
他悄無聲息地靠近,便聽到她在那裏帶着哭腔低聲咒罵,“雷公他老婆婆的,傻狍子,更年期,敲那倆破鎚子是有癮啊……”
雨化田:“……”
雨化田:“……你是林子怡?”
林子怡嚇了一跳,“嗖”地躥到了另一個柱子後面,只露出一個頭,面色不善地盯着雨化田,語氣頗為詫異,“你幹啥玩意啊在那嚇我。不對,你怎麼能進來的?”
雨化田的視線掃過她,細細打量。
林子怡並不像傳言那般長相艷美,而是十分的清秀。膚色似乎是久不見陽光的白,眉眼間蘊着幾分天真。她的臉頰上還有淚痕,襯着右眼下的淚痣倒是有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
就是配上那個粗獷的口音……讓人覺得心情很複雜。
林子怡胡亂地擦了擦臉,沒看出來雨化田是個人物。看他盯着自己,她皺起眉頭,揮着小拳頭,威脅,“瞅啥瞅?再瞅我削你信不?”
雨化田嘲諷一笑,“哦?我就真不信,你敢削……打我?”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便劈進了院子,緊接着便是彷彿在耳邊炸響的雷聲。
林子怡嗷一嗓子就躥到了雨化田身上,死死地摟住他的腰,哽咽着說:“嚶嚶嚶。我要回家,我要回長白山,來什麼大城市,天天挨雷劈。”
雨化田猝不及防被那一下勒得幾乎斷了氣。他緩了緩,冷聲說:“放手。”
林子怡鬆了松力氣,抽抽搭搭地不想放。
雨化田的紙傘在手中一轉,用着巧勁拍在她的胳膊上,迫使她放開摟着他的腰的雙臂,另一隻手則順勢拎起她的領子,將她提到了一邊。
林子怡蹲在地上捂臉抽泣,“你欺負我,我要讓我乾爹刨你。”
雨化田沒說話,而是盯着她的袖口,倏忽蹙起眉頭。
紙傘上的雨水,順着紋路滴在地上,不多時便凝了一小灘。可她蹭過紙傘的衣服卻乾乾淨淨,一點水漬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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