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冬日裏總會有日頭正好的時候。
陸時在床上躺倒快要發霉,終於忍不住爬起來了。
——反正現在眼前既沒有夏媽媽的溫柔攻勢,又沒有那個煩人的夏永川的礙眼,偷偷晒晒太陽應該沒什麼。
自從醒過來,他已經被逼着在床上呆了三天了。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其他時間都獃著不動。
前一世……不錯!他已經認命了。
前一世他以為他行將就木,終於到了離別的時刻。可誰知轉眼間到了這裏,這裏……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青磚碧瓦,亭台樓閣,假山流水,都沒有。
有的只是雞鳴狗叫,土黃-色的磚房隨處可見。
鄉間的黃泥小路,冬日裏因為寒冷凍成了硬邦邦的一大塊,曾經有積雪為融化的地方直接被低溫凍成了冰面製成的鏡子,光可鑒人。
陸時曬着久違的太陽,渾身暖洋洋的。
——多久沒曬過太陽了?好像很久了吧。
陸時眯着眼睛直視太陽。
那顆耀眼的球狀物在高遠的空中會呈現如月牙一般交錯的景象。
此刻,雪停了。
地上的積雪被掃到了一遍,堆成了一座小山。
自從前世被從陸府里趕出來,慌忙逃竄中,本來身子骨就不好的他,在第一個冬日沒養好身子,病倒了之後,缺少了銀子看大夫,於是徹底落了病根兒。
每年冬日都是纏*綿床榻,反反覆復的病。
拖了四年後,終於……就那樣去了。
不過那個死法,他還真是沒想到。
孤苦伶仃,身邊沒人,就連福生都離開了。
呵呵,人往高處走,福生啊福生,就連跟隨了他十三年之久的福生都離開他了,世間還有什麼是值得相信的?
人與人相處,真情……總是以利益來衡量的。
陸時放下了遮擋在眼前的右手,腳踩在雪地上,會有“嘎吱嘎吱”的響聲。雖然只是新下的薄薄一層,他還是有些濕了鞋子。
不遠處一個人影蹲在那裏似乎在幹些什麼,陸時有些好奇,躺在床上幾天,說實話,除了那天沒穿鞋跑了出去,他似乎都沒機會看看這個叫做紅鄉縣的地方。
他輕輕的走,但是踩雪的聲音暴露了他的行蹤。
“誰?”那是夏媽媽溫柔的女聲,她手中握着一把碧綠色的植物,另一隻手還在採摘着,“是小時呀,你怎麼就起來了?快去躺着,身子還沒大好,醫生說了好好休息着,要不會落下病根兒的。”
病根兒?他自是知道的。前世就是這樣,讓他一輩子艱難。
這是一小塊用籬笆圍起來的小菜園,這時候正是冬時令,百草凋零,適合的蔬菜極少,整個菜園大致是二十幾個平米,說來也算是挺大的了。
這時候只在中間種了一小塊的白菜,靠近右邊的地方種了不到一平米的、這冬日裏極少見的翠色。
“這是水芹?”陸時湊近了一點,彎了點腰,定睛一看。
他以前還蠻喜歡吃的,尤其是在梅西山上的時候,特意種了一點,山野清供嘛,總是自在逍遙,看重的是寫意和自然天成。
真是懷念啊。
突然腦海里就浮現了一道菜。
曾經他極喜歡的一道。
他自負風雅,那道菜既符合他的要求。
極簡、極雅。
但是,很少人能夠享受的來其中的滋味兒。
真是可惜。
他搖了搖頭。
“怎麼了?你不愛吃?”
夏媽媽看着陸時盯着她手裏的芹菜搖了搖頭,以為他是不喜歡。畢竟永川這孩子也不太能吃這個味兒。
“要不今晚我就不用它了,你和永川另外煮?他也不太愛吃。”
夏媽媽惋惜的看了一眼。
“怎麼會?水芹可是很好的呢。”陸時眯了眼睛,誰要和那個亂臣賊子一樣,他喜歡這個還來不及呢。
“我很愛吃呢。我曾於書上看過,芹菜性涼,平肝健胃,味甘辛而無毒,可多食之。我以前很喜歡吃。”
“小時懂的東西真多,這麼小就看得懂書了。哪像我家永川,白白大了你兩歲,字還不會幾個。怎麼說也不聽。”夏媽媽嘆了一口氣,握着手中的幾根芹菜朝着菜園子走出來,順手關上了籬笆的門。
怎麼?難道他表現的非常不合群?可是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早就被父親逼着學一些《孟子》之類的四書了,可是他偏偏不愛看那些正統的書,被父親罵著罵著,他還是翻着那些亂七八糟被父親唾罵的書看,久而久之父親可不管他了。
畢竟哥哥那樣的優秀,他作為么子,身體又不好,只適合享樂,必須有人服侍才好。
記得哥哥曾經說過,他這個人天生的閑人一個,吃不得苦,也累不得,只好日日養着,像是一尊大佛。
當時他笑着扔了一本書過去,哥哥笑着躲開。
那樣的美好時日,早已只存在於記憶中了。
不知道哥哥在藏北過得可好?
“小時啊,你快回去吧,穿得這樣少,想要出來也得多穿一件才好。永川,快過來!又到哪裏玩兒去了,字寫了沒?小時比你小這麼多人家都能看書了,你快回去幫小時取件衣服來。”
永川應了一聲,正要撒腿就跑,夏媽媽眼尖的看到永川渾身髒兮兮的。
她立馬拉下了臉,雖然她為人平時是溫柔可親,但是對待永川的問題上總是十分嚴厲的。他的父親就是個粗人,而夏媽媽曾經還是一個知識分子,只顧過……當初文***革,她的父親夏明德也是被批**斗的那群人罷了。
永川立馬站住了,回過頭來就是傻笑,看到陸時眼睛又是一亮。然後就低下了頭,吶吶不敢言語,扭着手指,似乎是……不太好意思?
夏媽媽也是奇怪了,長這麼大了也沒見這皮厚的小猴子不好意思過,每次只是笑,這怎麼就害羞了?難道他也知道在別人面前丟人?
這樣也好。
“你別去了,滿手都是泥巴灰塵的,衣服都要被你弄髒了。還不快去洗個手,小時身體不好,你要讓他站着吹風?”夏媽媽沉着臉看着永川,轉到陸時時又是溫和的一副笑臉了。
“小時也快回屋啊,風大天冷。”
陸時和永川面面相覷,這哪來的風?
不過——
“夏阿姨,我自己去就好了,讓永川去洗手吧。”陸時一副乖巧懂事的樣子,夏媽媽越發以挑剔的眼光看着自家的兒子,突然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怎麼自家的孩子就和人差這麼多呢?
陸時其實挺享受的。
從小被父親罵大的他,雖然也是從小被比較,但他總是差的那個,而且現在,被罵的對象還是這個叫做永川的傢伙,這個名字是他說痛恨的,他人生的轉折,從第一得意的天堂落入了措手不及的地獄,都是他——川王李永川。
他早已知道是認錯了人,但是,對那個人的厭惡也轉嫁了一分到了這個同名的人身上。
雖然他冤枉,但是他必須這樣。
否則……到底是意難平!
“……去哪裏了?和誰去玩兒了?都說了……”
夏媽媽溫柔的數落聲中,陸時的嘴角微微的翹起,心情頓時愉悅的踏入了小屋中。
——真是爽啊!
陸時頓覺陽光明媚,冬日裏渾身舒坦。
話說,哪裏不對啊,他打算要吃那個的不是嗎?
晚上偷偷溜到廚房去吧。
“妹……阿時,我們去玩兒吧。”本來下意識想要叫“妹妹”的夏永川一看到陸時刀子一樣的眼神立馬憋了回去,換成了阿時。
話說,這個名字還是當初聽到隔壁李筒子叫迎春阿花他覺得好聽,偷學來的。
果然很適合阿時啊。
陸時皺了皺眉頭。
他倆這麼熟?
“誰允許你這麼叫?”
這可是他的親長才允許的,他的乳名。
陸時有點惱怒。
“阿時,你的名字真好聽。”永川傻乎乎地盯着陸時看。
“哼,”陸時眼神掃過他,仔仔細細的看了幾眼,“你的名字也、很、好、聽、啊。”
他一字一頓的說道,可惜遇到了根木頭,把這等話當做了誇獎,一副眉飛色舞的樣子。
“……”
陸時失語,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他能做的只是躺下,拉上被子,翻了個身。
看着那一團曾經是他睡的被子,永川摸了摸鼻子。
不知道為什麼,心裏有點開心。
“那個……阿時,你真的不出去玩么?我帶你呀。”
“……”
“那……那我走了,你睡吧。”
永川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準備走了。
“等一下。”
“?”
永川迅速轉過身子,一臉期待,小眼神閃亮。
“避開夏媽媽?”陸時一臉不信任。
“當然。”
永川興高采烈。
*****
陸時有點後悔。
真的。
竟然和他這個二貨就出來了。
說好的不被夏媽媽發現的!
竟然是這樣!
時間回到半個小時前,陸時、夏永川還在屋裏。
“阿時,你快一點,阿爹就要回來了。”夏永川在門口巴着眼睛張望着,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縮一頭,一隻腳踏在門外,一隻在門內,方便隨時跑路。
陸時站在房子內,冷眼看着,不禁冷哼一聲。
偷雞摸狗的事倒是麻利。
陸時取了一件厚實的棉衣,藍色的,真的是挺厚的,就是樣式實在是丑的很。
當然,以陸時的眼光來挑剔,真的是沒什麼好說的了。
“我們走了。”
陸時看夏永川很着急的樣子,本想要慢慢地走,磨蹭一下,可是他才磨蹭到對方面前,那個不過就比他高了半個頭的臭小子竟然直接拉了他的手就跑了。
“你慢一點!”陸時邊跑邊氣喘吁吁,他的手腕被夏永川捏的死緊,他掙了掙,不由得暗自惱怒。
——要不是這個身體才不過六歲,他陸時今日怎麼可能受制於人!
不由得氣餒,看着微微泛紅的手腕,陸時暗自磨了磨牙。
“到了!”
陸時一隻手撐在牆上,劇烈的喘息了幾口,抬起眼睛狠狠瞪了夏永川幾眼,對方跑了二三十米米還拖着一個拖油瓶卻連喘氣都平順如常,實在是……
“混蛋!”陸時氣的很想甩他一臉,這要在前世他一定、一定……
“誰准你碰我了!”
夏永川不安的瞅了幾眼,抬起手向上指了指、
“什麼?”陸時沒明白。
“阿時,我在下邊兒接着你,你別怕。”
“什麼?!”陸時看着夏永川一副閃亮亮的眼神,氣不打一處來。
他陸時自小就沒爬過牆,這是要他爬牆?就為了出去玩兒?
“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就為了出去玩,連形象都不顧了,陸時做不出來。
“阿時不是你說不讓阿媽知道的么?”夏永川不安。
夏媽媽現在大概在院子裏餵養雞鴨,而這個小院的大門就在夏媽媽的正面,要想出去,非得被她看到。所以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出去,似乎這樣成了唯一出路。
陸時看了一眼這個牆,說高也不高。
差不多就是一個成人的高度,要爬上去本也不難,就是如何優雅的爬上去,是個難事兒。
“……你幹什麼?”
陸時不解的看着夏永川四肢着地,像只烏龜一樣的姿勢。
賠禮道歉?不像。
“阿時,你快上來,別被阿媽看到,會把我關起來的。”夏永川拍了拍自己的背,示意他是很結實的。
鄉下的孩子自古以來就是很結實的,而在地里亂跑的夏永川是這方面的典範。
小小年紀,就有了肌肉的雛形,其實就是肱二頭肌的部位硬硬的,有了點形狀。
只是……踩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