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那日從溫寧帝姬府回來,阿翎想到佟明遠和裴玫夫妻倆之間的事,不免也是蹙緊了眉頭。蹭在蕭清晏懷中,嘟嘟囔囔的開始抱怨。
蕭清晏撫着她的發,也是極為平靜的聽着她說。末了,才笑道:“你倒是極為心疼裴家姑娘。”
“我如何不心疼?我怎麼也沒想到明遠哥哥能做出這事來。”阿翎撇着嘴說,佟明遠素來溫和,任是誰都要稱讚一聲,誰知道這溫和的人兒,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來就弄出了寵妾滅妻的事。先不管是為了什麼,但只那衛氏不敬姑奶奶這件事,發賣了也沒啥,偏偏佟明遠……
讓阿翎靠在自己懷裏,蕭清晏才摸了蓮子來給她餵了,笑道:“此事只能這般,你斷然沒有出面的理由。要是你出面了,衛氏知曉了她是像了你才會那樣被佟家哥兒喜歡,只怕要出岔子。現在裴氏有孕,若是被衛氏可以鬧騰一二,不說孩子保不住,但總是要受到影響的。”說到這裏,又親一親她的額頭,“況且你若是去了,叫我怎麼辦?”
阿翎抿了抿唇:“倒也是,我二姨那性子,忍得了衛氏一回,可忍不了第二回。隨便尋個由頭就能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是明遠哥哥那頭,我竟是不知,他的心結這樣重。”
“只怕他心中恨毒了我。”蕭清晏言笑晏晏,就那樣湊在阿翎耳邊低語,叫她紅了臉后,又笑得促狹,“如今國事家事一個都不好,倒有些風雨飄搖之感。”
這話也不假,皇家不寧,廢后之事,那可是茲事體大,更別說顧相是朝中半數以上文官的恩師,皇后雖與天象衝撞,但不至廢后之地;這頭皇帝也不鬆口,就這樣吊著。
阿翎對自家舅舅實在無語,抬頭見夫君一臉“你們這群魚唇的人類”的神情,也是嘴角一抽,順勢蹭在他懷裏,狠狠吃了一番豆腐才罷。
轉眼又到了阿翎入宮請安的時候,皇帝如今大概也知道外甥女兒不待見自己,倒也不攔着阿翎去鳳棲宮看皇后。
阿翎一路朝着鳳棲宮而去,皇后如今倒是比剛被禁足之時好上了許多,見阿翎來了,臉上也多了些笑容:“前些日子婉兒才來,如今你又來了,可真是好。”說到這裏,又低聲道,“果果,你可知道你太子哥哥如何了?”
聽到太子,阿翎也是沉默,搖頭。皇后眼中的火苗子頓時熄滅了:“也是了,我兒現在被逐出京城,你又如何能知道?”說到這裏,她眼中隱隱有淚光閃動,“皇上太狠!柴氏太狠!”
阿翎正要說話,便聽側殿忽然“嘩啦”一聲,像是什麼東西落到了地上,也是納罕,看向皇后。後者臉上也是僵了僵,旋即苦笑:“大抵是那些碩鼠吧。”
耗子?什麼耗子能弄出這樣大的聲響?但皇后都這麼說了,阿翎也不便再問,說:“舅母放寬心就是,我方才進宮的時候,聽人說柴氏今後再不能生育,如何不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倒也是她自己作出來的。”皇后嘴角含着愜意,揉了揉額角,“真希望這日子趕緊到頭呢。”
阿翎忙賣乖的給皇后按摩,不覺側殿又傳來“咚咚咚”的撞擊聲,難道……“又是耗子?”
皇后也是怔了,搖頭強笑道:“這耗子也是成精了。”
“舅娘。”明白皇后瞞着自己什麼的阿翎索性坐好,“難道舅母不肯相信我?”
皇后臉色平淡,憔悴的臉上也含了笑,只是那笑容說不出是苦笑還是強笑:“果果,你要知道,我總是不願你卷進來的。你若是卷進來,夏侯家,蕭家,誰都卷進來了。”
“舅舅不會怎樣的,好歹還有娘親呢。”心中篤定皇后是怕皇帝遷怒了夏侯家和蕭家,忙不迭拉着皇后,“舅娘,就告訴我吧。”
皇后臉色蒼白,將阿翎的手拂下來:“果果,你回去吧,我累了。”
“舅娘——”阿翎還沒叫出來,門卻被人推開了,正是綠綺:“娘娘,柴貴姬來了。”
柴貴姬……想到這女的,阿翎都恨不得咬她幾口才解恨。柴氏跟林貴妃不一樣,林貴妃再狠,她不會對自己孩子做什麼,但是柴氏不一樣,她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這樣的女人實在叫人懷疑有沒有心。
皇后臉色微微凝重,還是點頭:“叫她進來吧。”又看着綠綺,後者會意:“娘娘放心吧,定不叫柴氏發現端倪。”
阿翎不懂這主僕二人在打什麼啞謎,也就乖乖坐在皇後身邊不說話了。
且說柴貴姬這些日子,過得也不太安生。先是老娘失蹤的消息,又是自己再也生不出來孩子的事,這兩件事齊刷刷的壓下來,這人現在憔悴多了。眉梢也沒有了皇后被禁足以來的愜意,緩緩向皇後行了個禮,也就坐在左下首了。
“妹妹怎的來了?”皇后微笑,“本宮已經失勢,難為妹妹還記得本宮。”
“皇后是君,臣妾是臣,自然記得皇后。”柴貴姬抬眼看了一眼阿翎,“元熙王姬也在這裏。”又這樣一笑,“元熙王姬眼看着就要與柴家結親,想必是知道柴家的事吧?”
“柴夫人不是被貴姬接入宮中了么?”阿翎冷然道。
柴貴姬臉上一滯,旋即冷笑道:“你也覺得是我叫人接了母親走?”一雙眼睛又轉向皇后,“娘娘剛被禁足,家萱便失了蹤影,想必不必臣妾多說了吧?”
“你是覺得,是本宮?”皇后臉上也是漫出冷笑,“本宮身陷囹圄,全是拜你所賜,如何能部署?”
“娘娘自然不能,但是顧丞相、顧大人,哪個不能?”柴貴姬忽然激動起來,病懨懨的臉上多了怒意,看着竟有些可怖,“顧染霜,你我之間的事,何必扯上別人?禍不及妻兒,罪不及父母。你顧家為了牽制我。莫不是寧願與秦王餘孽相糾結?家兄在外尋找多日,我也在宮中尋找,放眼京城,唯一有一個地方藏匿家萱而不被人懷疑的,只有一個地方!”
“一派胡言!”皇后見她那神情,半分不怕,臉上倒是多了輕蔑,“柴氏,你做下的事,總會有報應的。”說到這裏,她忽然笑出來,如同晴暖的初陽,“況且,皇上一日沒有廢后旨意,本宮一日還是皇后。妹妹以厭勝之術詛咒於本宮,該當何罪!”
“皇后也不怕閃了舌頭嗎?”柴貴姬原本含笑,一瞬間臉上卻多了驚恐,“你——”
“貴姬實在太聰明啦,什麼都瞞不住。”皇后笑眯眯的,接過綠綺遞來的絹巾,在臉上抹了幾把,拭下來一層蠟黃的物質,看得阿翎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就那麼看着皇后和柴貴姬。“可惜貴姬來得實在不是時候,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本宮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將一個大活人運進宮吧?”
“你——”柴貴姬幾乎彈起,她竟是忘了,皇帝將宮中診治得如同鐵桶,皇后做了這樣的事,皇帝怎麼可能不知道?腦中又細細過了一次從自己產下死嬰后,皇帝反常的體貼入微,還有不管不顧的將皇后禁足,鬧着要廢后……一系列的事串在一起,倒構成一幅無比清晰的畫面——一切都是帝后佈下的幌子!
阿翎瞅着皇后微微含笑的臉,一時也是蒙了。皇后緩緩走進柴貴姬,手中擦拭過臉的手巾扔到了柴貴姬臉上,“你什麼都好,就是太聰明了。本宮尚且耐得住,你又急什麼?你大抵不知道吧,你宮中到處都是皇上的眼線。比起你那哥哥,你才是真正叫人不省心的。”
“皇后什麼意思?”柴貴姬此時才覺得什麼叫大勢已去,也沒想到,自己就只是想差了一步,竟然將自己喂到了獅吻中。
“你難道不懂么?”門外忽然傳來皇帝的聲音,這劇情反轉得太快,阿翎腦子還沒轉過來,便見皇帝大馬金刀的走進,“太/祖皇帝許諾過,非滅族之罪,不誅柴家后。現如今,朕可是有了你的罪證!”說罷,一個盒子猛地被扔在柴貴姬面前,那在地上彈了一下,落出一個布人來,“貴姬柴氏,以厭勝之術詛咒皇后,該當何罪!”
自古以來,以厭勝之術的后妃,從來沒有一個有好下場。柴貴姬直直的看着那布人,忽然揚起笑來:“皇上好手段,臣妾自愧不如。”
“謀害溫惠帝姬的事,自然有人會調查。”皇后微笑,那神色,愜意之中滿是一股子說不出的威嚴。
阿翎怔怔的看着舅舅舅母,心中忽然就像是刀子在割肉一般。暗自慶幸起了聽了自家夫君的話,沒有過多的插手此事。
非滅族之罪,不誅柴家后。這是柴家世世代代的保命符,但如今厭勝詛咒皇后,這罪名,就是株連九族都夠了。
柴貴姬臉色頹敗,忽然問道:“皇上看來,是成竹在胸。”
“你的話,朕都一字不漏的聽着。”皇帝笑得溫柔,“先是謀害朕的女兒,再是蠱惑柴恆與朕離心,更是親手對腹中孩子下藥……一樁樁一件件,你真當朕是傻子嗎?”說到最後,皇帝已經咬緊了牙,“朕焉能容你?柴家沒了你,朕還有大用。”
先不說柴貴姬如何作想,阿翎整個人如同掉進了冰窟窿之中。對於皇帝的腹黑,她一向是知道的,但也不料皇帝能黑到這個地步。既是保全了太/祖皇帝的許諾,又能除去這個不安分的妃子。
柴氏是第二個賈南風,甚至於,第二個武媚娘,只是她錯的最離譜的地方,只是她忘了,皇帝不容許任何人沾染到自己的權力,更不容許有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自己。
所謂寵妃,寵的時候,你是妃;不寵了,你就是個物件,用之可棄。
柴貴姬坐在地上,就那樣輕笑着:“所以,皇上就是仗着,世人都會以為,皇上不會派貼身的太監做這樣惹人注目的事,然後命薛慶林帶走了我母親,而後囚禁在鳳棲宮中,只等我入局,瓮中捉鱉?”
帝后並肩站立,俯視這柴貴姬,也不說話。柴貴姬忽然笑出聲啦:“到底是皇上!臣妾佩服!委實佩服極了!”說到這裏,“既是如此,臣妾倒也沒什麼好牽挂的了。只求皇上再讓臣妾見母親一面吧。”
“柴夫人一直在側殿,如今咱們的話,她都能聽見。”皇帝淡淡道,“你自己告訴你母親,朕,可有哪一件冤枉了你?”
“並未。”柴貴姬微笑道,“甚至於,林貴妃到死,癲狂的模樣,也有我的份。”又轉向阿翎,“是我一直給她下藥的,叫她一受刺激便瘋瘋癲癲。原本,我是想要她發瘋之時殺了顧氏,誰成想……”
“別拿林氏與你比。”皇后微微含怒,“林氏再如何囂張跋扈,至少她對皇上的心是真的,至少她對兩個女兒的心是真的。而你……”話尚未說完,門外風風火火衝進一個小小的身影,衝到柴氏面前,抓着她廝打起來:“你這蛇蠍婦人,你還我母妃,你還我母妃……”
長安年歲還小,尖利的聲音在空曠的主殿中回蕩,她一面哭一面扯着柴貴姬:“你還我母妃,你還我姐姐——”
長安自幼體弱,此時卯足了勁兒,還是被柴貴姬猛的推開:“還你母妃,還你姐姐?這宮中誰又比誰乾淨?誰沒有害過人?”長安坐在地上,瞪着柴貴姬不住的哭着,柴貴姬此時也是紅了眼睛,就那麼瞪着皇后,“你難道就高貴?你沒有害過別人?我家世相貌哪裏不如你,憑什麼你是皇后,我就要屈居你下?我自小便知道,就算是不可為的事,也要變成可為。”她又嫣然一笑,“錯了,我還有一點不如你,就是,皇上信你,不信我。”她自顧自笑着,到最後放聲大笑。柴氏素來矜嬌,幾時有這樣癲狂的時候?直直將眼淚笑了出來。
長安也是坐在地上哭,皇后抱起她,輕聲寬慰幾聲,才轉頭看着阿翎:“我說過了,不願你卷進來。”
阿翎一笑,陰差陽錯,還是卷進來了不是?雖說這事,未必是她想的那般。
皇帝也像是累了,從皇后懷中接過小女兒,安慰了幾句。也不看柴貴姬:“你且去看看你母親吧,最後一次。”
柴氏笑道:“皇上,可否對外宣稱臣妾暴斃?好歹,皇上給臣妾安下的罪名,再並上臣妾本身的罪,柴家只怕要毀了。”
皇帝靜默頷首,柴貴姬這才微笑,起身向著偏殿而去,只是還沒走出門,便聽到一聲“砰”,旋即響起綠綺的驚呼:“柴夫人——”
柴貴姬臉色頓變,主殿之中的人也都忙慌慌朝着偏殿去,一進門便見滿牆的血紅,一股子腥甜味在屋中蔓延,柴夫人竟是觸壁了!
“母親。”柴貴姬一張臉褪去了所有血色,忙撲在柴夫人身邊,柴夫人尚未斷氣,滿臉的血污,吃力的轉頭看着柴氏,緩緩抬起手,卻再也沒有力氣,只能輕輕拂在柴氏臉上,聲音輕不可聞:“你這逆……”那“女”字卻再也說不出來,猛地垂下手,死不瞑目。
綠綺退到皇後身邊,低聲道:“求皇上皇后開恩,放過柴家。柴夫人道是自己教女不善,願以死謝罪。”
柴貴姬和柴恆親娘死得早,又被華玉帝姬討去養了不少日子,華玉帝姬死後,卻是如今的柴夫人撫養,一向是關懷備至體貼入微。為了柴恆兄妹倆,柴夫人甚至自己沒有要孩子,現如今,柴夫人臨死前只說了三個字,連“女”字都沒能說出來。
柴貴姬獃獃的坐在柴夫人屍身旁,忽然哭號出來,不住的對着柴夫人的屍身磕頭:“娘,娘……”半晌后,卻再也沒有聲音,軟在了地上,漸漸有血從口鼻處沁出來。
雖說某人實在是觸到了皇帝的逆鱗,但到底面子功夫還是要做足了,一路將太醫拘了來。太醫來的時候,柴貴姬整張臉滿是血,七竅還在不住的淌血,唬得太醫忙將開了止血的藥方,說是因為氣血翻湧,還有身子裏寒性熱性藥物衝撞起來所致。足足折騰到了那夜二更,柴貴姬還是沒了。
好端端的美人,竟然七竅流血而亡。紅顏白骨,不過就是轉瞬的事罷了。
雖說有些人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柴貴姬死了的事在京中引起軒然大波,不久之後,柴府又掛出了輓聯,柴家三個兒子齊齊聚在一處,皆是嘆惋起來。
柴夫人慘死,屍體更是宮中送出來的,不管怎麼想,都是怨不得柴家了。貴女投喂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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