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夜來香在初夏的夜裏香氣襲人,清和手裏提着一個精緻的小紙袋子,背着書包敲響了幽暗巷子裏的木門,一位二十齣頭的女人來開了門,看到是清和,她笑着說:“你來啦,爸爸一直在等你。”
她的皮膚是經常曬太陽而有的健康麥色,笑起來便有兩個酒窩,討人喜歡。
“飛機沒有晚點,但路上堵了車,來得有點晚了。”清和歉意地說著,進了院子,看她關了院門,便把手裏提着的袋子遞給她,“桂叔在工作室里嗎?你上次說喜歡吃我帶的拿破崙,這次我就又給你帶了一份。”
桂香接到手裏,看了一眼袋子裏的東西,裏面整齊地疊着兩個裝蛋糕的小盒子,她笑得眼睛眯了起來,“小和,你真是太客氣了。我爸沒在工作室,現在在茶室。要不,你也先去茶室喝杯茶,邊喝茶邊談,還可以吃點點心。”
“嗯,也好。”
被桂香領着到了茶室門口,清和又對着她點頭致謝了才進去,桂香故作生氣地說:“我們都多熟了啊,總是這麼客氣。”
清和笑了笑,進了屋。桂叔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清瘦,眉骨有些高,他正在泡功夫茶,桂香說清和來了,他便起了身,招呼清和道:“過來坐,我一直在等你。”
“路上堵車。來晚了,很抱歉。”清和應着,將背上的書包取下來,坐到他對面去,接過他送過來的茶喝了一杯。
放下茶杯,他又掏出紙巾擦了擦臉上的細汗。
雖然才剛初夏,但今年天氣熱得特別早,茂苑城裏,現在已經有三十度了,而清和完全沒有準備,他不知道茂苑城氣溫這麼高,還穿着長袖襯衫,下了飛機就覺得熱,排隊打車的時候便已經熱得滿額頭汗。
茶室里光線明亮,桂香見清和帶汗的面頰在燈光里白得像透明,拿着紙巾的手指十分修長,指節分明而圓潤,因為手過分白,手背上的血管甚至顯出青色,清晰可見。
他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人。桂香總是愛打量他。
“才五月間天氣就這麼熱了,這個天啊。”桂叔抱怨着,又叫桂香:“你站着發什麼呆。去給清和擰個濕帕子來擦汗。”
桂香笑了一聲要去拿帕子,清和趕緊說:“桂香姐,不用了。屋子裏涼快,不用帕子。”
但桂香還是去拿毛巾去了。
她再進茶室的時候,清和已經從書包里拿出了一塊飄綠的青白玉。
青白玉總體是蔥白色,有成年男人拳頭大小,向上的一面有少許飄綠,還有些許水衝擊出的紋路,當桂叔將玉石翻了個面后,另一邊便十分細膩,宛若凝脂,毫無雜質,油潤可喜。
桂叔將玉石翻來覆去地看,清和說:“這是和田青白玉,上面有一點俏色,正好要用到這個色。重量是1273g,不是仔料,是山流水。不過我之前拿給別人看,他們還以為是仔料,桂叔,你看看,這個的油性和水頭都特別好,也難怪被認成是仔料。”
和田玉是產於新疆和田地區的軟玉,主要礦物成分是透閃石。根據產出狀態分為山料、山流水料和仔料。山料就是產于山上的原生礦,質地一向不如山流水料和仔料;而當原生玉礦因地質運動或者冰川作用而隨冰雪融化或者暴雨等作用被搬到了山下,隨水流到河流的中上游,因為經歷過水流沖刷,玉料比山料更油潤細膩,這種玉料就是山流水;而仔料,則是山流水料被流水沖刷到了河流中下游的玉料,它們長期受水的沖刷搬運分選,質地往往比山流水料更好,溫潤而細膩,是質量最好的玉料。
桂叔聽清和這麼說,就知道他收這塊玉時應當是比較便宜的,不然他不必這麼細講。
桂叔說:“有些山流水不比仔料差。你這塊就是。”他又問:“你想要怎麼做,下面這部分可以切下來做一塊玉牌,上面雕成雕件,對它的利用比較好,賣價不會低。”
桂香一邊將濕毛巾遞給清和,一邊湊過來觀察,說:“這塊下面部分已經是羊脂玉的質量了,要是切出玉牌來,就說是羊脂玉,也有人信的。”
桂叔斥她:“你以為是做一次買賣就跑呢,別人不會找回來。”
桂香裝傻笑。
清和接了她遞給自己的毛巾擦了擦手,就又從書包里拿出了筆電來,打開后將屏幕轉給桂叔看:“桂叔,如果只是打個玉牌,我絕不會來找你。那是浪費你的大才,我是要雕一個把件,你看看,就是要雕這個“連生貴子”,是客戶約好的,設計圖已經給他看過了,他說可以。之後即使要改,恐怕也不會改到哪裏去。桂叔,你看看,你在一個月內可以雕得好不。”
桂叔摸着那塊玉,心裏非常舒暢,這麼一大塊和田青白玉玉料,價格恐怕是在六十萬以上,雖然桂叔一向是接大單,但也不是次次都是這樣的單。
他仔細去看了清和給的設計圖,所謂“連生貴子”,是玉雕里經常用的一種意象。中國人重傳承,以多子多孫為福。便經常將這種意象雕刻在玉件上,以示多子多福。而這種意象,一向以蓮蓬蓮花蓮葉和桂花、或者是小孩子在一個雕件里來進行表達。
清和的這個設計,是在一邊有一隻大的荷葉,荷葉半包着一朵荷花,而在荷花里則是一個小胖孩子。荷葉所在的位置正是在青色漸濃的位置,而白膩的那部分正是那朵荷花,這麼雕琢,正好去掉玉料上面的水衝擊出的痕迹,這的確是對這塊玉最好的利用方式。
桂叔看電腦里的三維設計圖時,清和又從包里拿出了一疊紙出來,這疊紙是設計圖的打印稿。
清和和桂叔在房間裏討論了三個多小時,眼看着已經十一點了,清和才和桂叔完全敲定,並簽了合同。
清和起身要離開,桂叔留他:“就在我家裏睡一晚吧,這麼晚了,去賓館也不方便。”
清和笑着說:“我和別人約好了要見面,不得不走了。那桂叔,就麻煩你了。有什麼問題,我們再討論。”
桂叔將玉料鎖進了保險箱后,把他送出了門:“我送你去打到車了才放心,這麼大晚上,怕出事。”
清和說:“不會有事。有車在外面等我了。”
他拿着手機看了看,上面有好幾條短訊,雖然清和說不用了,但桂叔和桂香依然把他送出了巷子才罷。在巷子外面,果真已經有一輛車在等了,是一輛黑色的奔馳車。
清和出現后,車門就打開了,一個男人下車來,撐着車門對清和說:“快上車吧。”
清和對桂叔和桂香揮了揮手,“下次見。”
桂香去看那個站在車門邊的男人,因為街邊路燈昏暗,看得不清楚,只隱約看出他身材高大,穿着白襯衫,面部輪廓很有男人味。
不等桂香多看幾眼,在清和上了副駕駛位后,他就對着桂叔和桂香微微頷首致意,然後也上了車。
清和降下車窗來還和桂叔說了一句:“桂叔,那就麻煩你了。”
“按時來拿東西就行了。”桂叔對他揮了揮手,車便開走了。
車裏。
清和對駕駛位上的男人笑,喚了一聲:“哥哥。”
駕駛位上的男人看面相大約二十多歲,但是看氣質,卻非常沉穩,像三十歲了。他一雙鋒銳劍眉,頗有凌厲之感,但眼睛卻帶着一點桃花眼的深情味道,鼻樑高挺,唇形優美,是個很有味道的年輕男人。他就是清和的兄長馮舟。
清和和馮舟來自於一個男同性戀家庭,家裏有兩位父親,沒有母親。馮舟的生父叫馮錫,清和的生父叫清境,兩人雖是兄弟,但其實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不過,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但他們從小就是最親的家人,關係非常好。
馮舟伸手摸了一把清和的額頭,很是心疼地說:“你真是受不得一點熱,額頭上又是汗。冷氣還要開足一點嗎?”
清和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出了汗,他笑眯眯地看着馮舟,剛才從桂叔家裏出來,只走了一分鐘路,他便又熱得面上泛紅,他說:“不用了。我一會兒就涼快了。”
馮舟將一瓶水遞給他,“談得怎麼樣,還順利嗎?”
清和一邊擰水瓶蓋子喝水,一邊說:“很順利。桂叔是幾十年的老師傅了,在這一行里已經是大師級的人物,和他談,給他看一眼圖和料,他就知道要怎麼做,談起來當然又快又順暢。”
說著,他輕嘆了一聲:“當然,一分錢一分貨,價格也不便宜,十二萬。”
“十二萬?”馮舟說:“那的確不便宜,我記得你上次做的那個玉獅子才三千塊,是不是?你現在差錢周轉嗎,要是差錢,我就再給你一些。”
“這一點錢,我還是有的。玉獅子?你說送給爸爸那一個嗎?嗯,的確是三千塊雕工,不過那個本來就小很多。師傅也不是桂叔這樣的大師。”清和又說了一句,“我只吃了飛機餐,還沒有吃晚飯呢,哥哥,你帶我去吃夜宵吧。”
馮舟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不早說。我說了讓司機去機場接你,你先吃飯了再來這邊,你偏不聽。”
清和道:“讓司機去接我,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我打個車方便。就不要麻煩人司機了。”
馮舟開車帶着清和去了一家這個點還在營業的私家菜館,菜館開在園林里,假山池水,亭台樓閣,燈籠高照,頗有意趣。
不過清和卻沒在意這些,他低着頭一個勁夾菜吃飯,馮舟只要了一杯水,一邊喝水一邊為他轉桌子,還提醒他:“你吃慢點,又沒人和你搶。”
清和三兩下吃完了,把碗一推,又看了一眼手錶,皺眉說,“哎,已經十二點二十了,吃了飯就睡覺,肯定要長胖了。”
說著,還低頭隔着襯衫捏了一把自己的肚皮,“真的要長肉了。”
清和遺傳了他生父的特點,從小到大,臉上總帶着一點嫩嫩的嬰兒肥,即使身上沒什麼肉,但也不會給人瘦的感覺。
馮舟看着他動作,覺得好笑:“你才多大,每天就惦記着會長胖。”
清和說:“我都二十一歲了好吧。好像我還是幾歲的小孩兒似的。你們總覺得我是小孩兒呢,我已經長大了。”
“你最好不要節食,你這樣根本不叫胖。”在馮舟眼裏,弟弟無論是什麼樣子,那都是好看的。他叮囑了弟弟,就叫了人來結賬,然後帶着清和離開了。
回住處的路上,清和問:“哥哥,你還要在這邊待幾天,我明天就要回學校去,還要上課呢。”
馮舟現在在家裏的下屬公司里經營歷練,因為父親要求嚴格,所以才二十四五歲的人,而且也是個不愁吃喝的富家子,但卻忙得像必須為第二天的生活掙飯錢的人一樣。馮舟在茂苑城是出差,但因在這裏有個子公司,他要經常來出差,而清和也經常往這裏跑,他便在這裏置下了一處宅子,算是兩人落腳之地,不用去住賓館。
“我看你把你這個愛好要發展成職業了,一天到晚四處跑,你有沒有好好上課?”
清和的專業是法律學,不過他對法律一點興趣也沒有,從上大學開始,他就喜歡上了珠寶設計。他開始是自學,後來馮舟看他辛苦為他找了幾個可以指點他的老師,他很快就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於是更是沉迷其中,經常到處飛收材料,然後又找工匠,最初還需要人帶着,現在他已經什麼都做得熟稔了。
清和聽馮舟這麼說,就蹙眉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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