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海選結束后,各位導師就要抽時間拍第二階段的宣傳片。程琳把時間定在周五上午,一大早白哲就跟助理到了電視台。
拍宣傳片是件無聊又累人的事,別看播出來才一兩分鐘,拍起來卻可能需要一整天。饒是白哲鏡頭感這麼好,從化妝到正式進棚拍攝,也足足折騰到下午近三點才宣佈收工。
白哲的助理早早在旁邊給大家備好冷飲零食,現場一喊收工,她立刻就送上去。大家吃人嘴短,一個個吃着零食感謝白老師。白哲擺擺手,示意大家不要客氣,一邊扯開領帶,一邊走出攝影棚。
攝影棚燈光強烈,冷氣開到最低還是熱,熱得他額頭上一層汗。他扯下領帶,團成個團抹了抹額頭,眼角一掃,卻發現有人跟了上來。
他回過頭,笑道:“蓓蓓,找我有事?”
“蓓蓓”名叫劉蓓,是節目組的編導之一,名叫劉蓓,負責白哲組的選手。她滿臉愁容,站到白哲面前顧不上客套,開門見山道:“白老師,您知道frank要退賽嗎?”
白哲被她問懵了。
“不知道。”白哲不解,“frank要退賽是什麼意思?”
劉蓓露出一個“果然你也不知道”的表情。
“frank昨晚給我打電話,說有家美國唱片公司要簽他,給他在美國發片,他現在要退賽,違約金三天後打過來。”劉蓓說,“他說完之後就把電話掛斷了,我打過去,他關機。今天早晨,我發現他的退賽申請傳真到我的傳真機上。他說他很抱歉做了這樣的決定,希望我們能理解。”
“美國唱片公司?”白哲皺緊眉頭,“哪家唱片公司?”
“我不知道,他沒有說。”劉蓓咬了咬牙,急道,“白老師,您事先有沒有收到什麼消息?有哪家唱片公司在私下接洽frank嗎?就算他要簽別家,我們可以慢慢談,他這樣一走了之,也有點太不負責任。我們怎麼跟觀眾交代?人氣選手因合約問題中途出走?他這不是……”
“你先別急,”白哲見她急得都快哭了,趕忙安慰道,“這件事告訴總導演了嗎?”
“還沒,”劉蓓眨了眨眼睛,硬是把眼淚忍回去,盡量冷靜道,“事發突然,我還沒告訴總導演。白老師,你知道總導演的脾氣,這件事要是讓他知道,frank想回都回不來。他是我一直負責的選手,所以我想先找他談一談,看看有沒有可溝通的餘地。可是從昨晚到現在,他電話關機,家裏沒人,我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
劉蓓說到這兒,眼淚再也忍不住,成串地掉了下來。
剛好這時候攝影棚里的人散了,三三兩兩往兩人這邊走來。劉蓓躲閃不及,又收不住眼淚,只好狼狽地側過頭。白哲心裏一酸,抓着她的手,隨便推開旁邊一扇門就把她推了進去。
“蓓蓓,你不要急,frank不是這麼不負責任的人。”白哲從口袋裏掏出手帕遞給她,“你先把消息壓下來,不要告訴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我來幫你,好不好?”
劉蓓哭花了眼線,一邊用手帕擦眼淚,一邊道:“謝謝白老師。”
白哲開着車,給羅品方打了無數個電話,繞城無數周,終於在護城河邊找到了他。
傍晚的護城河寧靜而安詳,夕陽為河岸染上一層暖煦的金黃。時而有結伴散步的老人從河邊緩緩走過,走累了,便到岸邊的長椅上坐一坐。
白哲將車停在路邊,沿着人工鋪設的石板走到岸邊。面前的長椅上坐着個熟悉的身影,白哲輕輕笑了一笑,坐到他身邊。
“那天的太陽也是這樣吧。”他看着遠方低沉得快要隱沒在樓層間的夕陽,淺笑道,“黃燦燦的,你說像個雞蛋黃。”
羅品方不由得笑了起來:“你說的是十年前,我走那天。”
“咱們在這兒坐了一下午,一直坐到太陽落山了,是我親自把你送到機場的。”白哲緩緩道。
“進安檢之前我跟你說,我會成為超級巨星,衣錦還鄉。”羅品方轉頭看着他,“你是不是那個時候就知道我不會成功?”
白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我不知道。你也好,我也好,未來是什麼樣,現在的你我都不可能知道。”
“不,我知道我的未來會是什麼樣。”羅品方打斷白哲。他自嘲地笑了一聲,一句話在脫口而出的剎那收回,變為意思截然相反的另一句,“我會成功,這次我一定會成功,我會成為超級巨星,衣錦還鄉。”
“那家唱片公司是這樣許諾你的嗎?”白哲問。
“他們怎樣許諾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又一次看到了機會。”羅品方深吸一口氣,“白哲,你應該知道,我的夢想就是美國。咱們一遍遍循環的歌,咱們為之吶喊的巨星,大部分都來自那裏,那是全球音樂人都嚮往的天堂!十年前我很懵懂,白白錯過了許多機會,現在機會又一次來了,我必須抓住它!”
“我不是不支持你去美國,可是能不能先把比賽完成?你現在人氣很高,中途退賽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白哲勸道。
“白哲,你怎麼了?以前的你根本不會說這種泄氣的話!”羅品方不知哪來一股怒氣,說著說著竟然直起身子怒視白哲,“以前的你會無條件支持我實現我的夢想!”
“夢想很重要,責任也很重要,你現在走太不負責任了!”白哲強迫自己心平氣和跟他商量,“frank,節目組的每一個工作人員都為你付出了很多,你好歹等到比賽結束再走。是唱片公司不同意嗎?沒關係,我可以幫你跟他們談。”
“沒這個必要!”白哲剛說完,羅品方就斷然拒絕了他,速度快得完全沒有經過考慮。他急促地呼吸起來,顯然白哲的話讓他坐立不安,他像是想發火,卻色厲內荏,根本無法發出這股火。
“我已經跟那家唱片公司談妥了,就算你跟他們見面,結局也不會有絲毫改變。”隨着開口講話,他漸漸把自己的呼吸調整正常,不知怎麼擺放的雙手也漸漸鎮定下來,“白哲,你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我不想為這種事跟你吵。別再管我了,好嗎?別再攔着我,讓我走吧。”
他艱難地笑笑,起身,手指微微抽搐着,跟白哲做了個告別的手勢。
然後他轉過身,腳步踉蹌了一下,朝來處走去。
白哲靜靜看着frank的背影,那背影佝僂而畏縮,不像一個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人,反倒充滿了絕望。
frank自回國后一直意氣風發,他躊躇滿志地計劃着要補上自己丟掉的這十年時間。他想發新專輯,開個人演唱會,想把自己的歌唱到每一個有樂迷存在的地方去。或許十年前,二十歲的frank的夢想是做超級巨星,衣錦還鄉,可現在,對三十歲的frank而言,踏實歌唱才是他的夢想。
白哲突然站了起來。
“frank,你在騙我吧?”白哲叫住他,“真的有那家唱片公司嗎?他們真的會為你出唱片嗎?你要走,真的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嗎?”
羅品方頓住腳,沒有回頭,直直地站在原地。
“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白哲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經濟上出了問題,還是……”
“都沒有。”羅品方回過頭,一字一頓,“我說了,別、再、管、我!”
“我不可能不管你,如你所言,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白哲向他走近兩步,“如果你經濟上出了什麼問題,我可以幫你解決,惹到了不該惹的人,我也可以想辦法幫你擺平。就算你不想比賽也沒關係,可你不能一走了之……”
白哲合了合眼睛,沉聲道:“你不想唱歌了嗎?”
我唱不了了。
羅品方在心底絕望地回應。
白哲,我想,可是我唱不了了。
“白哲,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羅品方仰頭,發出一連串冷笑,“我最討厭的,就是你跟我不一樣。”
“明明咱們倆差不多時間出道,可你永遠都壓在我頭上。你永遠比我拿到更多資源,受到更多力捧——出專輯,我要在封面寫明是你的御用詞作才有人買;辦簽唱會,必須邀請你做嘉賓才能吸引到更多歌迷;就連我去商演,人家都惦記着能不能托我的關係,把你一起請來。白哲,我當年為什麼會離開?因為我被你壓得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羅品方咬牙切齒,彷彿這些年來,隱藏在友情之下的妒忌與憎惡已經再也無法掩飾:“白哲,你知道嗎,你這個人,你往那裏一站,就等於在告訴所有人,你跟他們不一樣。當我們苦苦為生計掙扎的時候,你作為白家的唯一的嫡子,含着金湯匙出生;當我們徹夜寫歌,厚着臉皮往唱片公司寄demo希望被賞識的時候,你隨隨便便寫一段旋律,就會登上金曲榜首。白哲,你太有天賦了,我們這些普通人不管多努力,只要站在你身邊,就永無出頭之日,除非……離開你。”
白哲的眼睛裏忽然迸發出一絲極為痛苦的表情。
羅品方顧不得深究這表情的含義,或許是自己戳到了白哲的痛處,或許是自己讓白哲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一直沒有想通的東西,誰在乎?他只是歇斯底里地朝白哲咆哮:“所以你知道我有多恨嗎?我破釜沉舟去了美國,根本沒混出個人樣,十年後,竟然還要借你的聲勢捲土重來!你知不知道我越紅心裏越恨自己,恨自己混了十年還是這副該死的老樣子。白哲,你知道我真正的夢想是什麼嗎?我真正的夢想其實跟音樂一點關係都沒有,我真正的夢想是希望自己的名字永遠不會跟你出現在同一篇新聞里!”
“frank,”白哲張張嘴,他的聲音小得好像只有自己能聽到,“你說的都是氣話吧?”
“是我的真心話。”羅品方冷冷地看着他,“白哲,我受夠了,這該死的比賽我絕不會繼續參加。從今以後,你是你,我是我,咱們各走各路,永不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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