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V章

第158章 V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燕王被封為太子的旨意是三日之後下來的,同時頒發的還有太子與晉王被賜死的旨意。從宮裏出來的傳旨官員有兩撥,煙塵滾滾一波向著燕王府而去,另外一波向著天牢而去,決定着叔侄三人迥然不同的命運。

太子與晉王謀逆被打入天牢之後,整個長安城都很忙,上至天子下及未曾謀逆的皇子,文武各部官員的生活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就連庶民百姓的生活都多了許多談資。

諸皇子見得齊帝雷霆手段,且燕王深得齊帝信任,自身與皇位無望,便轉頭向燕王示好。只因燕王一直在宮裏陪王伴駕,諸皇子不便往燕王府聯絡感情,便派了王妃上門,算是妯娌之間的日常交際。

燕王妃回長安城這麼久,還從未如此得眾妯娌殷勤相待,只覺得百般不適,也只能勉強應和,算是全了天家的顏面,營造出一個天家兄弟相親相愛的場面,以掩蓋太子與晉王之事在京中百姓心中留下的皇家骨肉相殘的糟糕印象。

齊帝在心境十分蒼涼的境況之下,聽得這些消息,無論真情假意,也算是一點安慰,還向燕王笑嘆:“倒沒瞧出來,你媳婦兒還挺有人緣。”

燕王回視他鬢間雪色,病容蒼黃,倒似風中殘燭,也不知道甚個時候來一陣風便撲忽兒來了,心中一酸,且笑:“這不是父皇疼兒臣之故嘛!”

經歷此劫,父子倆倒心意相通。齊帝只覺此子乃是自己得力臂膀,暖心暖肺,待他更少了許多君臣之間的禮儀,更增父子之情。更喜燕王為人忠孝仁厚,兼而有勇有謀,恰是合適的太子人選,這才頒下旨意。

至於各部官員,與太子晉王私交甚篤的,人人自危,十天半月就都去天牢重聚了。倒讓同僚的公事增加了數倍,既要收拾爛攤子,還要重新梳理人際關係,也着實的忙碌。

清洗朝堂是一件曠日持久的事情,特別是在齊帝龍體不豫的情況之下。所幸新任太子跟在齊帝身邊歷練有成,又殺伐果決,剛柔並濟,倒為齊帝承擔了部分重責。

朝中此情此景,市井百姓雖不能親眼得見,但卻不妨礙他們暢想當時的驚心動魄,坐看豪門貴眷的人生起落。

城中百姓們之間流傳着無數個承天門之戰的版本,以及此後朝堂之上的大清洗,無一不是活靈活現,有鼻子有眼,倒好似自己親臨現場,看着齊帝與燕王城樓談笑,烹茶聽琴,勝券在握,城下懷化大將軍智勇威武,生擒賊首。

又有各權貴之家的奴僕們被發賣,流轉各處,就連豪門秘辛也到處飛,比如前國舅府孫侯好賭,晚上睡覺之前還要與房裏小廝小賭一把,而已經被奪爵的前鎮北侯府世子生子無望,小妾都跟着車夫跑了……種種小道消息都流傳了出來,倒繁榮了市井茶樓。有那好事的說書先生還將真人真事稍做加工,便是無數精彩的故事,引的茶樓之中聽書的客人場場爆滿。

若在以往,誰敢大着膽子編排這些高門權貴的私事?可如今孫意遠的大好頭顱早不知道被扔到了哪個亂墳崗子上,說起來再不是小老百姓口中高不可攀的侯爺,只是一介被抄家斬首的逆犯而已。而寧景世蜷縮在小院子裏養傷,兩口不聞窗外事,心裏都快急出毛病來了,對着蕭南平端上來的煮的焦黑的米飯,咸苦的青菜,腥膻的羊肉大發雷霆:“連個可口飯都吃不到,讓人怎麼活啊?!”

蕭南平比自家兒子更煩燥,只因夏景行的屬下嚴格執行齊帝的旨意,只留了個小院子給寧家人餬口,其餘奴僕田產鋪子祖宅全都收繳國有,連個侍候的丫環都沒有,她不得已只好親自下廚,操持日常事務。

蕭南平這輩子都沒下過廚房,本來以為十分簡單的事情,真正操持起來才備嘗艱辛,就連最普通的生火都對她頗有難度,更何況一日三餐。

才數日她的手也粗了,頭髮也亂遭遭的,只隨便挽個髻兒,蓬頭垢面,全然瞧不出來曾經的模樣。

這也難怪,她打小都是丫環婆子圍繞,但凡倒杯茶也是丫環倒好了溫度適宜才遞到她面前,何曾做過一丁點活計,自小所習與柴米油鹽三餐炊飲全然無關。連衣服都是別人穿的,如今要如尋常僕婦一般收拾屋子操持家務,還要負責一日三餐,才過了一日便覺度日如年,苦不堪言,恨不能跪在齊帝腳下大哭,祈求他能夠將曾經的榮華富貴恩賞回來。

只可惜如今她是庶人百姓,想要進宮面見齊帝,難如登天。

聽到坊間傳聞,燕王被封為太子,蕭南平只覺蒼天無眼,到底讓王氏生的兒子得了勢,她心中痛悔難當,只恨當初下手不及,教夏景行一步步爬到了天上去,卻將她們母子踩到了泥地里。

如今都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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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光末年,燕王的太子朝服才做到一半兒,便從太子直接升到皇位上去了。齊帝在大刀闊斧的清掃朝堂,將三分之一的朝臣都抄家砍頭之後,撒手西去了,眾臣議擬謚號為文武大聖廣孝皇帝。

文皇帝早年在位之時,政事尚屬清明,只晚年諸皇子爭權傾軋,黨派林立,朝堂不復清明之象。待得新帝繼位,又將朝中各部官員重新梳理一遍,該升該貶,皆有不同。只是若論功行賞,自然要重賞自己的心腹重臣。

如今朝中誰人不知,懷化大將軍乃是新帝的頭號心腹,從根兒上論起來,大將軍是新帝的伴讀,二人有發小之情;這麼多年懷化大將軍又跟着新帝在幽州出生入死征戰沙場,還有袍澤之情,感情深厚無人可比。還有不少有心的臣子扒出以前懷化大將軍進京,都是住在新帝龍潛之時的王府里,這等親厚實是令人咋舌。

況且承天門之戰,懷化大將軍功不可沒,只是文皇帝並未來得及封賞便薨了,也有另一種猜測是說,這是文皇帝故意不曾封賞懷化大將軍,好留給新君施恩。

無論如何,懷化大將軍高升是誰也攔不住的,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他受新帝倚重,此次兵部尚書亦被牽連去職,朝臣們還未擬出個章程,新帝便下旨由懷化大將軍兼任了兵部尚書之職。

夏景行上任兵部尚書,眾同僚齊賀,若非在國孝期內,都要起鬨着讓他擺酒宴飲了。這些人雖不能親自上門討杯酒喝,亦有不少人派了家下僕從悄悄送了賀禮至將軍府。

夏芍藥看着各府送來的禮單,還未來得及向夏景行說一聲,他便接了旨意,前往晉地處理晉王留下的爛攤子去了。

晉王被處死之後,他的封地便成了一塊大肥肉。文皇帝疼愛幼弟,對他的封賞也厚,晉王的封地算是富庶之地,

如今收回來也算是為國庫增加一份收入。只晉地官員百姓如今便似無頭的蒼蠅,生怕朝廷以叛逆之罪征討,群龍無首,已是亂成了一團。

新帝便遣了夏景行帶兵前往,但若有匪徒之類,也要清掃殲來,務求晉地平穩。

時間緊急,待得夏芍藥知道消息,他已經帶兵出發了,只派了親隨往家裏來支會一聲。

“這人怎麼這樣啊?才省心了沒幾日就又往外跑了。父親你說說,哪有兵部尚書帶兵去平亂的?“六部尚書不是常年在京的嗎?

夏南天雖不曾涉足朝政,可是以商人的思維考慮新君之意,便有了幾分不確定:“不會是……陛下對阿行還有重賞,這是給他機會攢功勞?!”

平叛救駕可是大功,沒道理新帝只給個六部尚書的職位,錢財土地都半點未曾封賞,況且任職兵部尚書的旨意里也未曾提及救駕平叛之功,只單以能力來論職。

夏芍藥撫額長嘆:“論功行賞也還罷了,女兒如今只求啊,闔家平平安安的,能夠每晚團團圓圓坐在桌前吃一碗安穩飯就好了。”

夏南天笑話女兒:“人家只嫌夫婿的官做的不夠大,自己的誥命身份不夠高,獨你不盼着夫婿陞官。”

自與夏景行成親這些年,經歷過多少次的波折險境,也都一一化解,彼時夏芍藥還有勇往之前的膽量,可此次平安被劫,她的魂兒都快被嚇飛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母親,我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小了,生怕孩子有個一差二錯,追悔莫及,倒讓爹爹笑話了。”

果不出夏南天所料,一個月之後,夏景行回來,新帝論功行賞,一道旨意驚掉了朝中諸臣的下巴:懷化大將軍因救駕平叛有功,特加封為永寧侯,賜田產金銀若干。

夏景行身負京郊大營的兵權,又兼了兵部尚書,年紀輕輕便已封侯,這在文皇帝一朝是從未有過的隆恩。

亦有老臣覺得以侯位封賞懷化大將軍,以他的年紀有些厚賞了。有那一二老臣提出異議,新帝便道:“諸位愛卿若能立有永寧侯救駕之功,朕亦厚賞侯位!”似對那等指手劃腳的老臣心有不滿,還意有所指:“朕登位之初,有過者不隱,有功者必賞,務必要賞罰分明才好。至於指望以年資升職者,捫心自問可有顏面尸位素餐?”

一席話讓文皇帝一朝的老臣們皆有些顏面無存。

只因先帝朝黨派林立,當年銳意進取想要出人頭地將家族推上權力高峰的臣子無不是鑽營結黨,如今皆進了天牢,殺的殺貶的貶,早從朝堂之上消失了。此次未曾牽連的,要麼是官場老油子,誰也不得罪,深諳生存之道,磨的圓滑無骨,人云亦云,剩下的少數才是純臣,緊抱了文皇帝的大腿,不曾倒向任何一派,埋頭做事。

前者便是在熬年資,站在朝堂之上充木樁子,見到新帝登基,這才肯冒頭出來指手劃腳倚老賣老,哪知道新帝並不買帳。後者倒是習慣了做實事,上頭皇位上換了人,也只盡職盡責守好自己的一攤子事,還要解決人員缺少之下的機構正常運轉,又要揣摩新帝的脾性,不會貿然開口。

新帝的這番話,對那些還指望着得個“輔佐兩代帝王勤勞王事”評語的老臣們是一種巨大的傷害,暗示着他們的期待可能會落空。也有聰明些的,索性投石問路,上摺子乞老歸鄉,也算是一種試探。總有人認為自己無可替代,特別是如今朝中官員職位空出了三分之一的情況之下,再有官員告老還鄉,只怕朝廷機構都要癱瘓了。

哪知道新帝竟然未曾挽留,痛痛快快批複了,倒讓拿喬的聰明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只能咬牙吞下這枚苦果子,當真收拾行李齊聚家小回鄉。

未曾上摺子歸老的眾老臣猜測落到了實處,不免惶惶然。那些還不想告老還鄉的臣子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開始處理朝中之事,不敢十分懈怠,免得被新君惦記上了。

除了夏景行,追隨着他一起平亂的京郊大營一眾將士皆有封賞,特別是寒門子弟出身的將領,總算在朝中有了立足之地。這些人感念夏景行的知遇之恩,皆以他馬首是瞻,一時之間,永寧侯竟成了朝中新貴,門庭熱鬧。

前朝封賞完了,又有後宮封賞,從皇後到太子的封賞,卻不是一道旨意就完事兒的。旨意雖降,皇后已經入主中宮,蕭燁亦被迎進了東宮,但尚未舉行大典,還有好些繁瑣的禮儀要完成。

禮部在新朝迎來了第一波的忙亂,由欽天監挑了好日子,禮部忙着籌備封后大典,以及冊立皇太子儀。又有尚衣局忙着趕製皇后與太子在慶典之上的禮服,還有先帝妃嬪忙着搬離原來的寢殿,為新君的嬪妃們騰地方,宮中到處都是忙碌的景象。

太后早在新君即位之時,即挪出了中宮,帶着玉成郡主住到了慈恩宮去了。

她雖教養過新君,起初母子感情還勉強可以,只是後來因着前廢太子之故,待新君多有苛刻,以至於給過皇后不少難堪,如今想來,卻有些後悔當初做的太過,不為自己留一條後路,也該為玉成郡主留一條路。

新帝即位之初,聽得新帝遙尊她為太后,她心下還有所安慰,總覺得新帝尚念幾分母子之情,還曾想過將來為玉成郡主求一門姻緣。廢太子妻兒皆被文皇帝賜死,他也就剩了玉成郡主這一點子血脈,總也要想法子保住。

哪曾想自入了慈恩宮,新帝一次也未踏足,連問安都不曾有過。就連皇后也只是來過一回,冷淡疏離,見過了禮便沉默的枯坐着。

若是按孫太后以往的脾氣,必定震怒非常,只如今她有所求,娘家敗落,男丁處斬,婦人罰入教坊司,她身後再無倚仗,還指望着皇后的面兒情為玉成郡主討恩賞,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拉下臉來與皇后說話兒,還推身邊的玉成郡主與皇后見禮。

玉成郡主到底年紀尚小,新近父喪母亡,滿腹悲傷。原本應該是屬於她父親的皇位如今卻歸了叔父,無論個中緣由如何,小孩子心裏總覺得是叔父搶了她父王的位子,對新帝便暗懷着仇視之意。她還不會掩藏心緒,愀然不樂,對皇後行禮也不情不願,倒讓皇后尋到了由頭:“這孩子大約是不願意見兒臣,往後兒臣還是少來慈恩宮,免得玉成郡主不喜!”

皇帝已經不願涉足慈恩宮了,若是皇后再不來,往後玉成郡主哪裏還有一條路可走?孫太后無論如何也不敢縱容玉成郡主對皇后不敬,當著皇后的面兒斥責了玉成郡主:“還不快去向皇后陪罪?!”,在皇后的勸解之下才住了口。看着玉成紅着眼圈上前去向皇后賠禮,她心裏也揪成了一團,難受的緊。

等皇後去了之後,玉成便放聲大哭:“他們搶了我父王的位子,還讓玉兒沒了父王母妃,竟連皇祖母也不疼玉兒了……”

孫太后被孫女兒指責,雖然是孩子話,卻讓她心如刀絞,抱着孫女兒哭成了一團:“你哪裏知道……皇祖母心裏的苦楚!你當皇祖母願意讓你向皇后請罪?可如果得罪了皇后,皇祖母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還有你的活路嗎?”

祖孫倆抱頭大哭一場,才悲聲漸止,只心中苦楚卻愈加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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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即位之後,朝堂之上百廢待興,不過數月時間,至次年改元,已經對朝堂進行了一番大換血,可謂雷歷風行。

進入了暮春三月,長安城中不少人往郊外去踏青春遊,少年男女們換上了輕薄衣衫,呼朋引伴,共賞春*色。

永寧侯府里,夏平安又長高了一截,九歲的小少年也懂得打扮了,穿了新做的春衫在夏芍藥面前走動,還一邊催促認真端詳的夏芍藥:“母親你快點快點,看看哪裏不合適?這衣衫要配個甚顏色的荷包?再不快點太子哥哥的車駕就要到門口了,他約了我騎馬出城去玩兒呢。”

自蕭燁冊封為太子,明帝便下旨讓夏平安入宮做了太子伴讀,還笑着跟夏景行道:“朕這是續一段君臣佳話,後人提起來,夏家父子兩代伴讀,君臣相得,可不是一段佳話?!”

夏平安並不厭煩讀書,只是覺得在宮中讀書頗不自由,又不及國子監人多熱鬧,課業自由,但皇帝陛下有旨,他也只有遵從的份兒。有次明帝心血來潮,前去考察太子課業,完了問及平安在宮中讀書的感受,平安十分遺憾道:“陪着太子殿下讀書固然是微臣的榮幸,只是……不及國子監同窗極多,相互間還可切磋交流。”

先帝在時,已經關了宮學,將皇子宗室子們都送到了國子監去了,新帝即位之後才重開宮學。

君王身邊內侍見得夏平安膽大妄為,在陛下面前竟然敢胡說八道,都十分佩服這小子的勇氣,總覺得他會挨訓,哪知道明帝笑眯眯道:“那明兒就讓你跟你的太子哥哥一起去國子監讀書?”倒讓內侍很是吃驚永寧侯府的小世子受寵的程度。

蕭燁其實也十分想念國子監的同窗,以及那裏的教學氣氛,只是今時不同往日,身份不同,唯恐行差踏錯,才不肯開口向新帝提,聽得平安這番話,暗暗在心裏給他點了個贊。

平安聽得新帝允諾,頓時高興壞了,只差當場跳起來:“真的?不騙微臣?!”

他打小便似猴兒一般,在燕王府也混的極熟,如今見到新君身邊御前侍衛都是熟人,也還叔叔長叔叔短的叫,對新君也並無懼意,哪怕他如今黃袍加身,在小孩子眼裏,也視他做叔伯之輩。

明帝熟知他與蕭燁打小的情份,知道他一向是以哥哥呼之,又喜他伶俐,還跟皇后開玩笑提過一句:“朕瞧着平安那小子性子不錯,人又聰慧,生的又極好,他娘還是個摟錢的耙子,將來咱們玉瑤長大了,倒是個不錯的駙馬人選。”因此竟然讓他呼太子叫哥哥。

皇后彼時樂的不行:“陛下到底是看中了人家兒子,還是看中了人家娘親摟錢的能力?!”

明帝經皇后提醒,轉頭便將原來與先帝合開的馬場,以及自己手底下的產業交給了夏芍藥打理,雖未下詔,只是口諭,但夏芍藥也不得不遵循。

夏芍藥:“……”

想她堂堂侯夫人,竟然做了皇帝的管家娘子,真是令人慾哭無淚!

萬幸如今夏南天亦在京中,原本還想回幽州去瞧瞧夏家的生意,經女兒苦苦央求,只得幫女兒一同掌管皇帝陛下的產業,父女倆還有夏家生意要做,又是新接手明帝私產,忙的都快飛起來了。

內侍服侍明帝數月,親眼見證了皇帝陛下對永寧侯的信任,對永寧侯的受寵程度暗暗咋舌。

說起來,從來侯府冊立世子,總要等到嫡長子成年,做臣子的上表奏請。但永寧侯開年之初並未上表奏請冊立世子,新君送給永寧侯的新年禮物便是冊立世子的聖旨。

夏景行在家裏率老小接到聖旨的時候心中悲喜交集,倒並非是對平安的世子之位有多看重,而是他深深明白新君此舉的含義。知道他當年就是因為世子之位,王氏枉送性命,他自己又吃過許多苦頭,幾經周折差點搭上性命,在自己有能力之時,便早早補償到了他兒子身上。

這麼多年風雨同舟,新帝與永寧侯名為君臣,實則視他為兄弟知已,比之同源而出的先帝諸皇子不知道要信任親近多少倍。

永泰元年秋,趙則通被一紙詔書調往長安,何娉婷大着肚子帶着榮哥兒隨夫來京。

夏芍藥與她隔年再聚,又歷新朝,彼此間有說不完的話。何娉婷遠在幽州,對京中之事也有所耳聞,只不過是以訛傳訛,再聽得夏芍藥講起同光末年的亂象,不由心有戚戚焉,撫摸着自己的肚子萬分慶幸:“得虧我當時沒在長安,不然可不得嚇死。”她是有人護庇的嬌嬌女,無論婚前婚後,都不曾經受風浪,實是幸運。

她提起夫婿趙則通,仍是一副嗔喜隨心的作派:“……他呀,本來還準備跟着我哥哥再走一趟波斯諸國呢,還興沖沖說要給哥哥做嚮導,接到調令喜的不行,趕緊收拾了行李來長安了,只說功勞都讓夏侯立了,倒將他閑置在幽州。”

隔得這許久,再聽到何渭的消息,夏芍藥也不禁好奇:“你哥哥帶着商團出關去了?”

“可不是嘛。我娘來信,說是哥哥婚事不順,這些年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原本是青年俊傑,到了最後婚事卻成了老大難。我娘愁的整宿睡不着覺,只差押着哥哥入洞房了。這次聽說是我娘在家裏哭天抹淚鬧的不行,我爹也在旁邊幫腔,大哥在洛陽呆不住了,這才帶了商隊往波斯諸國去了。他大約想着一去多時,總也能清靜許多日子吧。”她掩唇而笑:“照我說啊,我哥哥還是看不穿,就算他躲個三年五載的回來,只要一天未成親生子,我娘總有法子鬧騰的他不得安寧的。”心下暗暗嘆息,萬沒料到她兄長何渭原來遊戲花叢,誰曾想也有痴情的一天,到了最後情債全攢到一塊兒去了,還是眼前之人。

按說,夏芍藥也是無處不好,嘆只嘆與她兄長此生無緣了。

見夏芍藥對兄長的痴情半點不知,她也只能替兄長掩下這段情思,他已經為此耽誤了終身,免得說出來再增加夏芍藥的困擾。

永泰三年,長安城裏胡姬酒肆遍地開花,戴着頭紗露着一截曼妙腰肢的胡妓當壚賣酒,引的長安城中少年貴公子們流連往返,眼睛恨不得粘在那截水蛇一般的纖腰上去,撕都撕不下來。

明帝在位三年,勵精圖志,又因打開了出關的商路,起先因互市之利,大齊商人與遼商皆組商隊遠行,此後他國商人也開始遠赴大齊,帶着遠方的美女珠寶香料等各種稀罕物前來大齊做生意。

去年末,就收到西域諸國國書,各國不但要派使者前來大齊,還有隨行的商團。

開年之後,四方館裏就準備了起來,直等各國使者商團入京。

皇后整日困在宮裏,閑極無聊,年前又診出了身孕,時不時就召了夏芍藥入宮,聽她講講市井百態,聊以打發時間。

夏芍藥還與她開玩笑:“娘娘這是把臣妾當說書先生了?若是故事講的好,娘娘可是要打賞的啊!”

“你還缺黃白之物?恐怕你拔根汗毛,都抵得上你家侯爺一年的祿俸了。”

夏芍藥掩唇淺笑:“我家侯爺與臣妾成親之時就一貧如洗,這麼多年他一直比臣妾窮也是事實,臣妾人很好的,不嫌棄侯爺窮就是了!”一句話頓時引的皇后朝後伏在大引枕上撫着肚子笑個不住,旁邊宮女嬤嬤們也情不自禁笑出聲來,殿內氣氛十分和樂。

正陰鬱着臉前來給皇后請安的玉成郡主站在殿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經過這三年後宮的人情冷暖,玉成郡主終於對現實有了清醒的認識,再不是當初那個憤懣的小姑娘了。皇后不常往慈恩宮裏去向太后請安,三五個月走動一回,還無話可說,枯坐半刻鐘就回來了。

明帝更是絕決,也就逢年過節帶着孩子們去慈恩宮走個過場,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對母子的疏離冷漠。不過也難怪,原本就不是親生母子,肯奉以太后尊號,又不曾剋扣日常用度,便已算是孝敬了。

於日常用度上,皇后倒是極盡大方,但凡外邦地方朝貢,皆揀稀罕之物往慈恩宮裏送,四時衣裳也是最好的織料,金玉玩器首飾亦從不吝嗇,給宮妃以及諸太妃來看,明帝夫妻待太后可謂是極之用心,令她享用的是這世間最好的東西,最奢華的玩器首飾衣服,大約只差打造個金玉寶石做的宮殿請了太后住進去。

只是縱住在金屋裏,也難讓太后開懷。

中年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原本就是極盡哀傷之事。更何況她拼盡了半生心力為兒子爭取的寶座卻在別人屁股底下,對於她來說,乃是畢生之痛,就算是食金蒓咽玉粒,也難解眉間一段愁。

皇后不往慈恩宮請安,但玉成郡主卻不能不往皇后的中宮裏來。這三年時間,太后的精力越發不濟,時不時坐着說話都能打盹,偏她前路茫茫,哪怕再不喜皇后,也不得不恪盡禮數。

好在皇後為人寬厚大度,雖對太后尋常,待玉成郡主也淡淡的,卻不曾刻意為難於她,也使得她的處境不至於太過艱難。

玉成郡主雖然年紀不大,卻已經漸漸明白,有些人不能相親相近,也只是立場不同而已。就算是六歲的玉瑤小公主,見到這位堂姐雖不親近卻也不厭惡,更不會盛氣凌人。

只是各人命不同罷了。

她聽出來中宮裏夏侯夫人的笑聲。夏侯夫人常出入宮廷,很得皇后歡心。也只有夏侯夫人來了,皇后的宮裏才會歡聲笑語不斷。

已經十歲的玉成郡主如今很是認命。

夏芍藥並不知道她在中宮出入,讓十歲的玉成郡主心中是如何的羨慕。陪皇后聊到了最後,玉瑤小公主帶着宮人來中宮,見到她還問起綺姐兒。夏芍藥便邀請玉瑤小公主去家裏玩。

玉瑤與綺姐兒也算得玩伴了,又喜綺姐兒刁鑽古怪,總有許多鬼主意,又天不怕地不怕,很是喜歡同她玩耍,時不時就要往永寧侯府去小住兩日,玩夠了才回來。明帝與皇后都不當一回事,夏景行夫婦便也漸漸習慣了皇帝夫婦的隨意。

今日玉瑤小公主也想跟夏芍藥去侯府玩,還道:“上次阿綺還說,等府上莊裏子的芍藥花開了,要請我去多住幾日。去年我就想去莊上的,只是那些日子咳嗽,母后不許我出宮。今年一定能趕得上吧?!”

永泰元年初夏,夏南天便帶着保興前往洛陽一趟,帶着大筆金銀,贖回了夏家祖宅以及芍藥園。何渭原只收進價,道是這些年芍藥花的出息也算是大賺了一筆。但夏南天堅持不肯,硬是補償了他一筆金銀,又感謝他當年仗義援手,這才保住了祖宅以及祖上產業。

夏景行為保老父不受無關人等侵擾,派了大批親衛隨侍,極盡風光招搖。

洛陽城內都聽得夏老爺回來,但凡沾親帶故的都想前來相認,就連夏南星亦有此打算,還想着讓兄長給寒向榮保舉個小官做做,只是夏南天此行回來,並無認親的打算。夏南星數次上門,都被侯府侍衛攔在了門外。

寒向榮前些年終於拗不過老母,續娶了一房妻室,只是為人粗鄙算計,整日跟長嫂劉氏針鋒相對,雖生了個兒子,亦不知好生教導,又嫌棄寒向榮只知喝酒,閑時賦幾句酸詩,她又聽不懂,惱火起來還要嚷嚷:“這酸詩又抵不得飯吃,又抵不得衣穿,大男人不出去賺錢餬口,在家裏喝個爛醉,算甚本事?!我這是倒了八輩子霉才嫁了你這麼個廢物!”

原本是聽得寒家家境尚可,比之娘家強上許多的,哪知道嫁過來才發現男人無用,悔之晚矣。

夏南星倒想為兒子辯解幾句,可這個兒媳婦卻不是孫氏那等懂得謙讓的,眼裏只認得銀錢,半點面子不留,婆婆管束起來便嚷嚷:“婆婆連自己的兒子也沒教好,將兒子養成了廢物,兒媳婦督促夫君上進,難道錯了?!將來我們母子還要指靠着他過日子呢,總不能餓死吧?!”幾句話便將夏南星噎的說不出話來。

她待要故伎重施,可是寒向榮如今的精氣神與早些年全然不同,拉出來就是個常日意識朦朧的醉鬼,哪裏娶得到好的?!當下只能嘆自己命苦。

一個洛陽城裏住着,孫氏早些年和離的時候,她還聽說這婦人帶着丫環跑了,暗自慶幸自己當機立斷,休了這個喪門星,只是後來才隱約聽說,孫氏跑了之後,不知怎的,竟然嫁了個遼人富商,還回過一趟娘家,穿金戴銀,出入大批奴僕相隨。

夏南星都不知道心裏是什麼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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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南天重回洛陽之後,這三年時間便陸續將洛陽夏家芍藥花的品種運到了長安城夏家的莊子上。

夏景行封侯之時,明帝御賜的都是皇莊,土地肥沃臨水靠山,放眼望去良田阡陌縱橫,他原是跟女婿商量,可否劃一塊出來給他種芍藥花,夏景行卻道:“我哪裏懂如何侍弄莊子?父親若是依然想種花,將整個莊子都種了芍藥花都使得,橫豎咱們如今也不靠莊子裏的收成過活。”

夏南天重操舊業,漸有返老還童之勢,等到莊上芍藥花漸成一景,放眼望去錦霞燦爛,艷麗奪目,還邀了王老先生來莊上賞花。

如今夏家的芍藥花在長安城中也是頭一份,不但供奉宮中,許多高門大戶也常去採購,其中尤以華陽大長公主最為捧場,恨不得將夏家的芍藥花莊子搬到自己家裏私藏起來。

到了五月里,芍藥花開的正艷的時候,有好幾個國家的使者商隊都到了長安城,四方館裏忙不過來,明帝還特意調了趙則通前去,只因他通曉四夷語言,又是諸國跑過的,多少跟這些使者商人都能搭上話。而大遼的商隊便由韓東庭率領,同行的還有他的妻室孫氏。

孫氏早知夏芍藥定居長安,只是無緣前來。今次跟着韓東庭前來,洗去一路風塵便派人往永寧侯府遞了帖子。

夏芍藥萬沒料到一別經年,還有相見之期,二人久別重逢,也是唏噓不已。又聽得孫氏已育有一兒一女,只是此次長途跋涉,孩子年紀尚幼,便留在遼國由老僕照料,也是不易。

不過夏芍藥瞧她氣色,也不知是經了國外的風霜,還是這麼些年她終得自由,雖面上有了時光雕刻的痕迹,但談笑間神彩飛揚,提起多年旅途見聞,更是笑語如珠,顯見過的十分精彩,倒令夏芍藥羨慕不已,慨嘆這未嘗不是另外一種幸福的人生。

過得三日,何娉婷跑上門來,身後跟着個藍眸金髮的女子,口裏親親熱熱叫着“妹妹”,對何娉婷一副十分熱絡的樣子。

“我還從不知道,你們何家在國外也有親戚啊?!”

何娉婷一個頭兩個大,哄了夏芍藥的丫環:“好綠鴛,快去把你家最好吃的點心多盛幾碟子來招待索菲婭公主。”轉頭跟那個發音古里古怪的胡女道:“這家子的點心是最好吃的,快跟着綠鴛去拿。”

那個藍眸金髮的胡女果然開開心心跟着綠鴛去吃點心了,何娉婷這才抱着夏芍藥大吐苦水:“姐姐,我快愁死了。你說我哥哥吧,他娶誰不好,一去兩三年,偏要帶個胡女回來。他是去做販貨啊還是販人啊?我娘原來發愁他不娶媳婦兒,這次跟回來個公主,聽說是什麼……什麼阿點婆翅羅國的公主。哥哥說是這公主瞧上了他,他不肯答應,被纏的沒法子了,就說只要家中父母同意,他便同意娶她。這公主也是個傻的,竟然真的相信了哥哥的推脫之詞,還說動了國主,派了使團商隊遠道而來。”

夏芍藥頓時笑倒在羅漢床上:“得了吧啊!你們兄妹全可別得了便宜賣乖啊!你哥拐了人家公主回來,人家公主都沒嫌棄,你家倒嫌棄上公主了。況且我瞧着這公主天真爛漫,又別有異域風情,又這麼熱情似火,若我是男子也必定心動。回去勸勸你哥,可別糟蹋人家公主的一片心意了啊!”

何娉婷作勢往她身上捶了幾下:“姐姐你真是的!若是……若是我哥哥真的跟索菲婭成了親,生出個藍眼珠黃頭髮的小侄子可怎麼辦呢?”

夏芍藥側頭想想:“咦咦,雖然跟咱們黑眼珠黑頭髮不同,跟索菲婭似的,不知道得多漂亮。”恨不得索菲婭立刻成親生子,她好抱過來玩一玩。

何娉婷一腔苦水倒錯了地兒,將夏芍藥揉搓了一頓,發泄的差不多了,才帶着吃飽喝足的索菲婭回去了。

不久之後,果然聽說阿點婆翅羅國的使臣向明帝為自家公主求親,明帝原本還在煩惱要為索菲婭公主選夫,不過聽得她已經有了意中人,竟然還是何渭,大筆一揮便為何渭賜了婚,壓根沒問何父何母的意見。

因這也算是兩國千里姻緣一線牽,殊為難得,明帝還特意將何渭的虛職升到了從五品,令他在四方會館掛了個閑職,這也算是另外一種體面了。

隔得半月,夏芍藥特意往宮裏給皇後送幾盆家裏晚開的芍藥新品,宮人端了羊乳做的點心上來,她當場吐了個稀里嘩啦。若是旁人,恐要被追究在鳳駕面前失儀之罪,皇后未但不曾追究罪責,等宮人收拾乾淨,還特意召了太醫來為夏芍藥診脈。

“怕不是有了吧?”皇后十分遺憾:“你也不等本宮生產完了再懷,你若是懷上了,往後本宮可不好意思召你個大肚婆進宮來聊天解悶了。”

夏芍藥開玩笑:“哪有那麼容易的?恐怕是早上吃的不合口罷了。”

結果太醫一診之下,果是有孕。

皇后大喜過望,打賞完了太醫,還吩咐宮侍:“快去前面瞧瞧,永寧侯若是還在前朝議事未歸,就讓他來中宮接他媳婦兒,順便向他報喜。”

夏芍藥待要阻止,小宮侍已經一溜煙跑了。

過不得多時,便聽得明帝與夏景行聯袂而來,君臣朗聲笑語,顯然心情極好。等進了中宮,夏景行連向皇後行禮都顧不得,先在殿裏搜尋媳婦兒的身影,待見得她好端端在那裏,正起身要向明帝行禮,這才大鬆了一口氣。

明帝忙揮手:“都懷着身子,快快免禮。阿行,還不快帶了你媳婦兒回家養着去。我家這位懷孕,可把你家的折騰慘了,三不五時就要召她進宮來解悶兒。這下她懷孕了,總算免了這趟苦差使。”

夏芍藥莞爾:“臣妾很願意陪皇後娘娘解悶,陛下玩笑了!”

夫妻二人出宮,坐了馬車往回走,路上夏景行棄馬就車,坐在車廂里,將夏芍藥摟在懷裏,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綺姐兒也不小了,為夫也覺得咱們是時候該再添個孩兒了。前幾日還眼紅陛下要添喜了,也不知道皇後娘娘這胎懷的是皇子公主,沒想到轉眼間就不用羨慕別人了。”

夏芍藥將整個身子都倚靠在他懷裏直樂:“我還真不知道你羨慕陛下這事呢。”

夫妻喁喁私語,行至鬧市,忽聽得一聲極之尖利嘶啞的謾罵聲:“孽障,還不快將銀子還給我,難道讓我跟你老子餓死不成?這是你妹妹給的買米錢……”

虧得車夫聽說侯夫人有喜,緩速行走,這才來得及停車。

夫妻倆在車內只覺得車身一震,緩緩停住了,隨後夏景行便掀起車簾,探頭往馬車外面去瞧:“怎麼回事?不知道夫人有喜了?怎麼停車也不吭一聲?”

“侯爺,是……有個人朝咱們馬車直撞了過來。小的並非故意。”

夏景行低頭,目光恰與半個身子都快塞到車軲轆之下的一個篷頭垢面的男子視線相撞,那人抬起頭來,目光陰沉猥瑣,然而面目是熟悉又陌生的,夏景行要在腦子裏過一遍才想起來這人是誰。

眼前將半個身子都塞在馬車下面的原來正是寧景世。

他身上衣衫油垢累積,縱隔着車上車下的距離,也能聞得到那股刺鼻的味道,也許他也認出了夏景行,目光里透着說不出的厭惡,身後追過來的老嫗鞋子都跑飛了一隻,扯着他的一條腿就要將他從車輪下面拖出來撕打:“混帳畜牲,還不快將錢拿出來,那是你妹妹給的買米錢,你也要拿去賭,你想餓死老娘啊?!”

也許是察覺到了寧景世不同尋常的沉默之意,她抬頭去瞧,頓時如遭雷劈一般,當場呆住了,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只聽得馬車裏面一個溫柔的女聲道:“夫君,怎麼回事?”

夏景行沉穩無波的聲音響起:“沒事兒,碰上個往車輪下面鑽的無賴子,你乖乖坐着別動,很快就打發了咱們回家。”他從腰間解下荷包,扯開系口的繩結,朝着車窗外撒了下來,掉下來兩個銀錠子:“快拿了銀子滾吧。”淡漠到了極致,似乎真的只是遇上了個陌生的無賴子。

鎮北侯府被奪爵之後,寧景蘭便帶着嫁妝出家了。很久之後夏景行聽說了她的消息,還是因為寧景世時不時跑去庵堂騷擾出家后的寧景蘭,被庵堂主持一狀告到了京兆尹,捉去打了三十大板。寧景世在堂上嚷嚷他是侯府世子,馮九道才想起來他是誰,還當作奇聞講給同僚聽,這才傳進了夏景行的耳朵。

蕭南平恨不得將自己埋到地縫裏去,這簡直是平生從未做過的噩夢,老臉上*辣的。

她還未有動作,車輪底下的寧景世“嗖”的一下鑽了出來,一把將地上的銀錠子撿了起來,一瘸一拐的跑了。

等她一恍神的瞬間,永寧侯府上的馬車已經重新啟動,車簾放了下來,方才那張如噩夢一般的臉從眼前消失了。

萬人長街,語聲喧喧,行道遲遲,頭頂艷陽辣辣的罩了下來,一瞬間蕭南平只覺得胸悶欲死,但願此生從未來過這世上。

馬車裏,夏芍藥靠在夏景行懷裏,還抱怨他:“遇上個無賴子就將荷包里的銀錠子全撒了,夏侯爺好大的手筆啊。你這般敗家,我可來不及賺!”

夏景行親昵的摸了下媳婦兒的鼻子,老老實實認錯:“本侯錯了,往後一定不胡亂花錢,夫人可滿意了?!”

隔得這許多年光陰,過去的一切似乎已經是遙遠的前生前世,回憶里也落了一層沙塵,點滴波瀾不起。

夏芍藥輕笑:“這還差不多!”又往他懷裏擠了擠,似乎要尋個最舒適的位置,亦或者,只是根本親昵不夠,恨不得將自己嵌到他懷裏去,成為他的骨中之中,肉中之肉,永不分離。

夏景行心有靈犀,唇邊緩緩綻開溫柔笑意,攬了她在懷裏,親吻她鬢角髮髻:“好了好了,明兒我就請假,請三天病假,在家裏陪着夫人。乖啊,小心肚子!”

次日明帝聽得昨日還生龍活虎的永寧侯告了病假,在朝堂上差點笑出聲來。

——這是疼媳婦兒到了骨子裏吧?!

他也早早散朝,回後宮去陪皇後去了。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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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V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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