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兩小時的車程,從鬧市駛進了人煙罕至的深山。
長而彎曲的山路兩旁全是枝葉茂盛的大樹,頂處互相伸延,形成護蔭,陽光穿過密林,細碎地灑在飛馳而過的計程車上。以往聽到客人要去上墳,司機都不大樂意的,總覺得意頭不好,但在這個快將正午的時刻,他反倒就不介意了,什麼靈異迷信,彷佛都不應該在這種艷陽天發生。
姚羽抬眼看向窗外快速掠過的風景,聽着司機一句句的侃着新聞,語氣歡脫──粵語又快又脆,聊天像吵架,在這種煙火氣十足的‘伴奏’中,他們兩人此行的目的實在太超現實了。
“還有多久到達?”
“快了快了,還有幾分鐘就到了,放心吧,這路我可熟了,”司機咧嘴笑:“你有記住我的電話號碼吧?這邊很難等巴士,你走之前最好打個電話給我。”
姚辭輕聲應了下,對熱心推銷自己的司機報以不帶情緒的一笑。
“姐姐,你心情不好嗎?”姚羽悄聲問道。
“你不覺得我現在很有高手對招前的感覺嗎?月圓之夜,紫禁之巔。”
“……”
姚羽剛想吐糟這都是什麼鬼玩意,但轉念一想,又以為姐姐話里的意思是待會會遇上實力強勁的敵人,心臟不由得猛地一跳,忐忑不安地抿着唇,看着窗外風景的時候,再也沒有那種輕鬆的心情,到下車時,臉都是綳得緊緊的,甚至招來了姐姐的側目:“你那麼緊張幹嗎?”
“你剛才不是說待會會有敵人嗎?”
“沒有吧,你這小腦瓜子一天天想的什麼啊,”她白他一眼:“哪家高手會守着一個陣等人來破?破陣有可能會刺激陣里惡煞,但也夠不上高手的邊啊。”
“那,高手對招的感覺……”
“那是比喻,你中文誰教的?”
姚羽別過臉,頂着姐姐看白痴的目光:“可能中文老師死得早吧。”
陸志清篤信風水,對祖輩下葬的地方自然也有一番講究,二人下了車之後,還要走約十分鐘的路程,才能到達墳位。陸家明發過地圖照片給姚羽看,但這時都用不着了,因為從下車開始,他就感受到一股冷意──快將正午的烈日之下,寒意就像一道再明確不過的指引,指引他墳位的位置。
姚羽不由得想起那天被女鬼掐頸的恐怖,心臟跳得更快,攥緊拳頭,神經質地開了一次天眼。
原本曬得人差點睜不開眼的四周,倏地蒙上一層混濁的黑霧,就像是先前纏繞不去的陰冷被具像化了一樣,帶着濃烈惡意,他一開天眼,胃裏就劇烈翻騰起來,臉色一變再變,好不容易才壓下嘔意。
“冷靜點,這還在陣法外圍呢,現在都要嘔了,待會怎麼辦?”
姚羽驚訝,稍稍回過神來:“姐姐,你也看得到?你不是沒有靈力嗎?”
姚辭本是妖怪,開不了天眼也能感受得到,屬於天賦技能。
她卻不打算跟他解釋這些,頓了頓,難得放柔語氣:“好了,我們這次是去破陣救人,你比較敏感,看見後會有反胃作嘔感覺是很正常的,所以更要努力去跟本能對抗,你要記住,這些噁心的東西都是一個人弄出來的,而我們現在要去弄他,是做好事。”
老實說,姚辭是完全不會有這種反胃感覺的,她早已習慣各種惡陣,也缺乏同情心──惡陣構成少不了殘害性命,姚羽之所以會想吐,是因為他透過陣法感知到它的本質。她這時安慰他的說話,純屬猜測他的情緒然後順着來安撫而已,毫無真情實感可言。
這些話對於姚羽來說,卻很受用。
他雖然敏感善良,但不脆弱,越是在這種‘艱難’時刻,他反而軔性充足了起來,聽了姐姐的話,更是像喝了一大囗暖暖的甜湯,燙貼得動蕩的心都安定了下來,他暗暗感動,捉着姐姐柔軟的手,步伐堅定。
須臾,姚辭停下:“到了。”
生養死葬,陸家顯然不會在這種人生大事上吝嗇,何況陸志清深信一個好的風水能為龐大生意帶來更多利潤,他花在墳墓上的錢只多不少。陸家明也曾說過,每一個月都會有人來?掃墓剪草,此時墳頭上一根雜草也沒有,乾淨得像與整座山割裂開來。
“陸家明說過,上周陳伯已經來打掃過一次,一周的時間夠雜草冒頭了,”姚辭自言自語,回頭一看,弟弟被自己的腦補嚇得小臉發白,她失笑:“別怕,直陣法夠凶,寸草不生是很正常的。”
姚羽勉強扯了扯唇的角,表示自己沒事,撐得住。
她吩咐:“你釋放靈力,感知一下陣眼在哪……惡意和靈力最盛的地方就是了。”
惡陣陣眼往往都很明顯,惡意太濃,拘來的靈體肯定不會幫你隱藏氣息,它們也沒有思考能力,驚動了陣法,逮着活物就攻擊,敵我不分。此時姚羽緊閉雙眼,靈力如觸角探出,一點點地掃過整個墳墓,外放靈力比單純運轉時更費勁,不消一會,額角就滲出一層薄汗。
掃描範圍不算大,這個墳墓割裂感之所以那麼強,是因為邊緣兩米外長滿了雜草,兩米內卻土地光禿禿,肉眼都看得出貓膩。
他強忍着嘔意,這裏的黑霧濃密得像有實體一樣纏繞着他,粘膩,濕滑。
靈力掃過某處時,似是驚起了某種存在,黑霧由無意識地緩緩流動倏地停住,他心臟猛跳,睜大眼睛:“姐姐!”
話剛說完,姚辭伸手就把他往自己身後扯:“收回你的靈力!”
姚羽嚇傻了,不止收回靈力,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憋住呼吸,心跳卜卜聲在體內迴響。
“沒事,你可以呼吸。”她一邊從褲中抽出瑞士軍刀,他認得出那是在淘寶上三十八塊一把的打折貨:“驚動它了,我的氣息比你強,除非你放出靈力,不然它肯定會覺得我比較吸引。”
此時,收起靈力的姚羽已經看不見那團團黑氣了,四周陽光正好,刺骨寒氣卻點點滲透了他,更加可怖。
他想起以前玩過的一款恐怖遊戲,只要觸發了什麼flag,就會一秒切換到里世界,同樣的物品和環境,都會變成奪命兇器……思緒飄忽間,只見姚用力握住刀刃位置,軍刀鮮血淋漓,同時亦吸引了凶煞。
這時,姚羽不需要開天眼,也看得見這隻被撩撥得凶性大發的煞。
不看還好,一看他便哇一聲的,扭頭猛吐,差點連昨晚的晚飯都要盡數吐出來。
那依稀還是個‘人’樣,頭髮剪得參差不齊,一層臉皮不知道哪兒去了,露出敗壞的肌肉組織,全身不着片縷,傷痕交織,竟無一寸完好的肌膚,身量也才到他腰間,分明是個小孩兒。它眼球狂顫,往二人方向骨碌骨碌地轉了一下,大嘴猛張,就往姚辭身上撲去。
“艹你不要以為你年紀小哥就不打你了啊!”
後者一個飛踢,愣是把小孩踹飛三尺,而它怪叫一聲,就像不知痛楚般,一頓后,又撲了上來,殘缺的眼球死死地盯住她染血的手,姚辭仗着自己身高比它高出一截,像踢皮球一樣,避開它大張的嘴巴往死里踢,場面頗為血腥暴力。
烈日底下,煞的攻擊力亦隨之弱化許多,姚辭揪起它的頭髮,拎起來用帶血的手啪啪啪啪快速抽了十來個巴掌,血似有腐蝕能力一樣,原本不言不語的煞臉容扭曲,發狂慘嚎,像是生前聲帶受損,這時只能發出氣聲,尖銳短促,可憐又可怕。
姚辭面容冷峻,不為所動,從褲袋裏摸出一紙黃符,糊在它的額上,它渾身緊縮一下,啵一聲地消散無蹤。
“……姐姐,你破了陣……?”
“沒,讓它安份一點而已,我是個二手道士,只學過幾十年道,悟性低,沒有靈力加持,這隻好算是一種前人留下的威懾。”
姚辭收起刀,這時弟弟回過神,衝上去捉住她的手,眼圈立刻紅了。
“姐姐,傷囗不處理一下嗎?”
“不用,”她用紙巾一抹,手心已經癒合,只餘下一道淺白的新傷,她從肩包里拿出一把鏟子:“該你賣力的時候來了,把屍體挖出來吧。”
“屍體?陸爺爺埋得那麼深,上面有又墓碑……”
人力怎麼挖得出來?姚羽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沒讓你把姓陸的挖出來,把剛才那隻煞的本體挖出來,應該就在陣眼底下,埋不了多深的。”姚辭眸光微暗:“我原以為這個年代用動物靈做陣眼已經很出格了,居然還特地虐殺小孩兒做陣眼……真是下血本了。”
童鬼最好拘使,沒什麼思想,死得慘,怨氣足就凶,適合用來當陣法的守門犬。
聽到‘虐殺’倆字,姚羽的臉色又變了,方才吐得徹底,這回再反胃,也吐不出什麼來。他的臉色極之難看:“虐殺?為什麼要虐殺?”
“死前越痛苦,凶氣就越重。”姚辭不是嗜殺無道的人,這時顯然也不大痛快:“童鬼的痛覺會永遠留在死前那一刻,想幫他解脫就快點挖出來,我當過幾年和尚,超度一隻煞還是綽綽有餘的。”
“……姐姐你真是多才多藝。”
姚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過聽到能及早讓它解脫,他還是立刻接過鏟子在陣眼處挖了起來,泥土鬆動,挖起來居然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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