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兵出遼河（七）
時間倒回去十二個小時。地點：林子岳住處的小客廳里。人物：林子岳、嚴國禎、劉春霖、姜大海。
“……我建議我們一到遼吉地區，就派人於深山老林中的人跡罕至處設置秘密據點，並在據點中儲存大批糧彈衣物。有這番佈置做基礎，即使我部不能在當地重新掀起抗日**，也能以廣大山林為掩護，展開神出鬼沒的流動作戰，以一軍之力牽制住大批日偽軍！”頂了賀仲年的旅長職務，又兼任了暫二十三師參謀長劉春霖侃侃而談道。
對被從司理軍機的參謀長轉任為專管後勤事務的副師長，嚴國禎沒覺得有什麼好失落的，反大大鬆了一口氣，無其才卻在其位，他那個參謀長當得是太勉強、也太累了，正巴不得能把這燙手山芋給脫手了，連帶着對劉春霖頗有些好感，又聽他說得確實在理，當下就擊節贊道：““好！劉參謀長的建議很好，我贊成！”
姜大海的心境就與嚴國禎大不相同了。雖平日與賀仲年磕磕碰碰不斷，可終就是一塊從溝幫子走過來的，彼此總有一份與眾不同的情誼。這樣說吧，對於老夥伴被排擠走，姜大海內心是很憤憤不平的，只是礙着林子岳威望日重，這回又確是賀仲年自己提出的辭呈，才不敢拿到檯面來說。有了這些許不滿，再加上因劉春霖這個新人一來就壓了他一頭而產生的危機感，對劉春霖自不會有何好臉色。但這並不防礙他認同劉春霖出的這個好點子。可認同是一回來，助長劉春霖的氣焰又是另一回來了。所以，姜大海唯有保持沉默。
“不行！”林子岳開口否決道。
平心而論，林子岳很佩服劉春霖能有這樣獨到的眼光。要知道，劉春霖想出的法子，與抗日聯軍的看家法寶的密營制度可是高度暗合啊。要不是林子岳百分百的肯定，此前劉春霖與楊靖兩個人並不曾有過半分交集，而楊靖發明密營制度的時間，也應是在一九三五年，他都要疑神疑鬼了。可問題就在於，密營制度好是好，卻是被歷史證明是失敗的，單憑這一點，林子岳就不能不對劉春霖的建議加以駁斥了：“這種做法雖有獨到之處，可也有兩個致命傷。第一，東北本來就地廣人稀，山區林區更甚，日本人以重兵把你困在山上林里，把附近的少量老百姓的一遷走，就算你靠着據點中的儲藏能保得部隊一時的溫飽無憂。可在久困之下，儲藏再足總有用盡的那一天，軍心也總有浮動的時候吧？”他寒光凜凜的掃了在場的其它三人一眼：“第二點，這個法子對官兵的素質要求太高了。你們想想，據點設得再隱密也是用來藏人的，在咱們自家的官兵面前是無密可言的，那麼那怕一個列兵當了叛徒，那這個列兵到過的所有密營就會被日軍破壞，或者被日本人用做對付我們的死亡陷阱！”
劉春霖上頓時見了冷汗，對林子岳所指出的第一點不妥，他還能拿出抗辨的說辭，可這第二點實是誅心以極，也讓他壓根就無法反駁。是啊！甭說是出現主動投敵的叛徒了，既要行軍打仗就難免有被敵人俘虜的，誰又敢保證每個被日偽軍俘去的官兵，都能誓死不屈、守口如瓶呢！
“我們需要一塊根據地！一塊有相當多人口、較大的迴旋地域、離交通線遠一些、還有着穩固的基層政權的固定地盤！”林子岳邊下意識的用手指敲打着鋪在桌上的遼、吉、黑軍用地圖，邊斬釘截鐵的說道。
‘根據地！有塊固定地盤當然是好事，但這十萬如狼似虎的日本關東軍、十幾萬認賊作父的偽滿軍隊卻不是擺設，就是這根據地建了起來，能站得住腳嘛？’同樣的疑問不僅存在面面相覷的劉春霖、嚴國禎、姜大海心頭，連嘴上硬綁綁的林子岳，心裏也是沒着沒落的，可要想不重蹈歷史上抗日聯軍的復轍，這又是唯一的法子。畢竟，暫二十三師有好幾千人馬了，目標太大了，想學鬍子佔山自守都不可能。
雖然，劉、嚴、姜三人隨後又針對建立根據地的固難，提出不少的疑問，可軍隊是歷來最強調的就是服從，林子岳暫二十三師的最高長官已經擺出一副其意甚堅的架勢了，三人又再也提不出新的方案來替代，便也只好把腦子用在如何完善、充實這個根據地計劃了。
四人一直爭論、商討到了紅日初升時，才在林公館的客廳里打一會盹，就來開現在這個由營級以上軍官參加的軍事會議了。
出於保密的需要，軍事會議上只宣佈了部隊要在近期內向遼東挺進和軍委會對暫二十三師的期望（推動關東大地的抗日運動，儘可能多的牽制日本關東軍），對行軍路線、到遼東後作戰計劃是隻字未提。會議一散，暫二十三師師部就以清查潛入的軍中的漢奸特務為名，向所屬各旅、團，各自營、連下達了禁止官兵走出營盤的命令。
禁足令執行后沒幾個小時，城中就傳言四起，說暫二十三師的軍心不穩了，原因也合情合理，一群家在倫陷區的士兵們思鄉心切想跑回家去，聞訊趕去的軍官彈壓不慎，打死了幾個士兵！
亂世的老百姓膽子本來就小，那還經得起這種驚嚇。當日下午，凌源城裏的大小店鋪就家家上板歇業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凌源縣的政府官員們也坐不住，縣長和黨部書記長三番五次跑到暫二十三師師部去求見林子岳，卻連師部大門都進不去。看這種情形，城內的商民們，更加驚恐不安了。
當晚，縣城中的大戶人家，就紛紛把細軟女眷轉移到了鄉下。而那些無處可去，也捨不得破家的平民百姓，能做的也只就有緊閉大門縮在家中，猛**菩薩保佑了。
滿城的官民士紳在這惶惶不可終日的氣氛中，一連渡過了好幾天，卻什麼事也沒發生，就在風聲漸漸松下來的當口，數百名暫二十三師的士兵於十二月七日凌晨一時衝出了軍營！
做為這幾百人的指揮者，陳國棟自知責任重大，也很想把林子岳親交給他的任務完成好，可惜他的新部下們實在是太不爭氣了！
一家被砸開了大門的布店前。
“不要笑嘻嘻的，要面無表情目露凶光，你現在是亂兵！”陳國棟一把將一個剛布店裏跨出來的士兵拉到暗處訓斥道：“還有，下次再讓我看見你拿了東西偷偷放下錢，我關你的禁閉！”他的聲音很沙啞，臉上也寫滿了不耐煩，顯然這樣的訓話今晚上他已重複了許多次了。
放走了那個不稱職的搶劫者后，陳國棟再一次抱怨上了：‘娘的！是誰把這些學生兵湊起來干這個的，這不是成心害我嗎！”他也不想想，暫二十三師都什麼成分，兵痞、前鬍子、前馬賊、潰兵要多少有多少，讓他們到街上來製造兵變的假象，他們不把凌源城搶個凈光、燒掉大半，那才是怪事了。唯一能讓林子岳放心的，也就是這些還沒來得及五毒俱全的學生娃娃了。
一支悶煙剛抽了頭幾口的陳國棟，偶然看見一隊舉着火把的士兵，把一群哭天喊地的男女老少從街左邊那一排平房趕了出來，心裏一驚，三步並做兩步的跑上前去制止道：“混蛋！你們搞錯了！是對面那幾間牆角打了十字記號的！”
帶隊的那個白面書生型的排長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趕緊招呼手下到街右邊去燒幾間早由嚴國禎偷偷派人給了賠補款的房子去了。
幸好，那些被誤趕出來的老百姓，見當兵的要燒他們的家，早嚇魂得附體了，那還聽得清陳國棟說了什麼。
只知道，這個老總讓自己的家免於被燒，都圍過來要給陳國棟磕頭了！心裏很不是滋味的陳國棟連忙阻止，可他剛拉起一個，又跪下去好幾個，最後弄得他只好拔腿跑開了事。
人比人就是要氣死人的，同是在今晚出任務，李知節乾的差使可比陳國棟要爽神不知多少倍呢。
既然林子岳想要的是一次盆景式的騷亂，就得有人對付那些城狐社鼠，不讓他們有趁火打劫的機會。別小看這些傢伙的破壞力，歷次兵變家的普通老百姓大部分的損失，其實都是這些人造成的。普遍眼光較高的亂兵們的主要搶劫對象，還是店鋪和富商。更可恨的是，這些流氓無產者下手比大兵們還狠，每次兵變中鬧出的人命案子，差不過有七成都是由他們經手的。
那一晚，凌源城的混混們可在李知節所帶兩個精選出來的兩個連隊手上吃了大虧，光被當場擊斃的就在五十來個，殘廢的還要多一些。直接導致了凌源縣城的社治安大好了的半年多。
拂曉時分，兵變的重頭戲來了，幾千名暫二十三師官兵分成若干股，邊鼓噪邊鳴槍的湧出了兵營，向城外四散而去。
當然，這些看似已成了烏合之眾，實際上卻處于軍官們嚴格控制下的士兵們，將在城北三十裡外重新會合，踏上北征遼東的征途，第一站就是他們中某些人的家鄉，朝陽！
十二月七日下午六時，北平軍分會專門為了駐凌源的陸軍暫編第二十三師已自行脫離防區不知去向一事召開記者招待會。在會上，北平軍分會的發言人聲稱鑒於暫二十三師的亂兵大舉洗劫了凌源縣城，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南京軍委會已正式取消了該師的番號，從即日起，原暫二十三師的官兵的一切行為，皆需自負其責，與國府再無關係。
當有記者問道，林子岳等高級軍官是否參與此次嘩變時，發言人很技巧的答道：關於這方面目前尚沒有確切的消息，不過軍分會相信林將軍和他部下的大多數軍官是清白的，即使他們現在還身在亂兵中，那也只會是被裹脅的。請大家放心，我們一定會事情查個水落水石。假如這次的兵變真是哪一股別有用心的政治勢力所策劃、製造的，那國府更將對其進行最嚴厲的討伐！”
發言人講到最後一句時，千里之外的最高當局沒來由的打了一個大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