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文雀(七)
從造謠到挨揍,只用了短短兩天時間,十一二歲的顏歡喜雖說有點兒小聰明,卻抵不過龐乾安與沈媤語聯手打擊——毀人名聲,是多麼讓人厭惡的事。
顏歡喜,着實可惡!
打斷她一條腿是看在顏葵花曾經出了力的份上,若不然,早就該把她杖斃。
等葵花幾人匆匆回了顏家鋪子,就聽到顏歡喜被人打殘了的消息。
葵花的臉色頓時就沉下去。
原劇情里,顏歡喜為了給命懸一線的三娘找神醫而去翻山越嶺,因而摔斷了腿還喪命,可以說間接與龐乾安相關。
沒想到這一世,卻是被龐公子直接帶人給揍了。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梁子結大了!葵花心裏升起一股怒火,越燒越烈。
雖說顏歡喜護姐心切,想要討回公道而編造一些於女子沈媤語不雅的言論,她的做法有不對之處。
然而要說龐乾安與沈媤語沒些首尾,葵花也是不信的,就算龐乾安去黑牛寨是初次見到沈媤語,然而沈大小姐怕不是頭一回知曉龐乾安。不然為何沈媤語一見來救援她的人,不心急火燎的逃跑,反而是嬌嬌柔柔的在人家公子懷裏驚慌失措、楚楚可憐呢!
真真的一對賤人。
被葵花咒罵的沈媤語近期過得並不順心。
她被劫走,又被人所救回了沈家,與龐乾安有了牽扯,都只是她計劃里的一環,或者說,她的夢境提示來的計劃。
是的。
與龐乾安一樣,沈媤語從小就多夢。
從開始記事的時候起,沈媤語就總是夢見自己鳳冠霞帔,十里紅妝風光嫁人,雖然夫君的五官在夢境裏模糊朦朧,但那人卻是深愛體貼她的。
那麼溫柔美麗的夢境,每一年,沈媤語都會在沉睡中遇到,從最初的羞澀不安,到之後的期盼。
從她在京都懵懂無知的小女孩,到隨父親退隱小縣城,天壤地別的環境,雲泥之別的身份,沈媤語曾經一度頹靡:夢境到底只是夢境吧,處在小縣城,如果父親不作為,她如何鹹魚翻身!
只是,不甘心!
因為那些美好夢境裏,除去夫君待她萬般恩寵外,她身穿着華服,站在高處睥睨眾生,旁人伏在她腳下,戰戰兢兢地稱她為:王妃。就連與她素來不合卻又欺負她的倪家二姑娘,看向她的眼神也是嫉恨卻畏懼的。
這種感覺,讓沈媤語很想沉睡在夢裏,永遠不要醒來。
落魄的日子讓人太煎熬,沈媤語期望着父親可以改變現狀,她甚至以為父親歸隱只是一種戰術,將來在朝堂上更進一步的暫時蟄伏。
然而她的父親,沈老爺卻整日被負面情緒環繞着,隔三差五都是借酒消愁,總與一些不入流的小官們說著他的雄心壯志,又埋怨自己一腔熱血不能報國——只因聖上為他人迷惑。
這裏的他人,便是龐乾安的爹。
對於父親因一時的挫折而自暴自棄,沈媤語是越發看不上了,可到底是親爹,家門要立起來,全部得靠他。
這種所有期望寄託於沈爹的局面,要怪就得怪沈家人丁不旺。
打小,沈家小輩里就沈媤語一個嫡女,還有幾個畏縮的庶女,嫡子庶子那是半個影兒都沒有。
沈老爺想要從旁支抱一個男孩兒養在膝下,可沈夫人不答應:“納再多的妾我都不反對,但是要養別家的孩兒,絕對不行。”
沈夫人只有沈媤語一個孩子,她擔心旁支過繼來的兄弟待女兒不好,寧願給沈老爺的房裏塞一個又一個的美貌婢妾。
只要捨得耕耘,沈老爺總該能在許多的田地中播下一顆能繼承家業的種子,到底也是沈家的親血脈——到時候再把庶子養在身邊,不信他不聽話忠心。
然而天不從人願。
那些種子是播下來了,收穫的都是女孩兒。
彼時此事是京城裏的笑話,人人都說沈老爺大約是命中無子。
沈老爺惱了,親自去旁支抱了個五六歲的男孩兒回來,大一點兒的,好養活。
這孩子便是後來的沈子言。
然而也就在這時候,沈夫人懷孕了,還是個男胎。
沈老爺大喜,本打算將沈子言的名字寫入家譜的計劃擱置下來。
這一擱置,便是六年。
沈夫人果然生下個男孩,可惜沒養大。六歲那年,小公子在玩耍時不小心溺在荷花池。
沈家子女里唯一的男丁,沒了。
此後,不管沈老爺如何夜夜努力,後院都不再添丁。沈夫人擔心,便請了大夫來看,結果是得了個晴天霹靂。
沈老爺虧了身子,往後都不會有子嗣方面的消息。
正逢朝廷兩派斗得厲害,沈老爺痛失愛子,仕途不順,乍一聽到這種毀滅性打擊的診斷結果,沈老爺半個月都沒緩過神。
內宅卻又傳來他最寵愛的小妾有了身孕的喜事。
綠雲蓋頂,沈老爺臉都黑了,氣得摔了他最喜歡的杯具。
那小妾被胡亂尋了個由頭杖斃,拋屍荒野。
之後,但凡他覺得不像自己的庶女,沈老爺都冷落了,絲毫不念及血脈至親的情分。
只有沈媤語最像他,沈老爺略感欣慰,接踵而至的卻又是遺憾:如果嫡女是個兒子,該有多好!
難不成,沈家在他這裏,就要絕後了么!
心灰意冷之時,沈老爺終於又想到了旁支,這才記得之前還領了個孩子回來的。
當年他還依着嫡女沈媤語的名字,給那孩子取了個相似的名字。
沈老爺琢磨了半天,才記起來,應該是叫沈子言。
身份尷尬的沈子言卻長大了。
才到沈家時,從主子到奴僕都以為他將來是沈家的繼承人,所有人都對他笑臉相迎,吃穿用度都是盡好東西往他那裏送。
大約天堂的待遇不過如此罷!
沈子言自小孤苦,縱有族人照料卻也處於圈子裏的最下層,乍一被眾人供起來,十分的不適應。過了月余以後,沈夫人那裏有了子嗣的事兒傳遍了宅子,沈子言身份一落千丈,隨之而來的是世態炎涼,他成了一個多餘的人。
但至少,這裏有個不漏雨的屋子,沈子言不想被趕走,他開始像奴僕一樣做點事兒,以證明他在沈家還有存在的價值。
不是他捨棄了自尊,是生活所迫,他不願意再回到族中,被同齡人奚落嘲笑。
在沈家,即便只有一個比庶子還不如的地位,但比族裏跟隨長輩們耕着幾某薄田的孩子,他的起*點要高得多!
發誓要出人頭地的沈子言把沈宅里遇到的明槍暗箭都默默承受起來。
直到有一天,有個仙子一般的女孩跳出來,教訓欺負他的下人。
女孩子穿着嫩黃色的衣裳,臉頰紅潤,指責下人的時候有些咄咄逼人。
可在沈子言看來,是讓人感動的可愛。
自那時候起,沈子言的心裏便烙印了她的身影。
*
沈媤語長吁了一口氣,眉頭皺了起來。
她還沒有等到需要的消息,那份在夢中都顯得格外莊重的藏寶圖。
沈子言也還沒有動靜。
早前她赴險去往黑牛山,除了拿到金礦的草圖外,還有與他仔細商量從黑牛寨內部徹底佔據的時間。
一切都與沈媤語的夢境一模一樣。
如有神助一般,或者說沈媤語自覺是被夢神眷顧的,她生活中一些重大的事都會在夢中被預見。若是喜事,沈媤語當然樂見其成,因為早就知曉,她總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小小年紀便得了個“端莊沉靜”的好評。若是夢見會有壞事,沈媤語也能提前得個信兒,有些應急的法子,在她爹看來,女兒是頗有大將之才的,其聰明才智,在整個京都亦無人能及,只可惜是個女孩兒。
而眾人認為睿智的沈媤語在享受夢境給她帶來的莫大好處時,又十分苦惱——她對一些大的事故並不能做出改變。
比如她爹會退出朝野,帶着一家人在小縣城裏蹉跎歲月。
早就習慣京城繁華的沈媤語當然不能體會她爹的“憶苦思甜”與卧薪嘗膽,她只想早點兒離開。
好在夢裏有走出窘境的提示。
她們沈家的轉機竟然在沈子言的身上。
沈媤語多少是有些驚訝的,雖說在她嫁給富貴人家的夢境裏,沈子言站在她父母身邊,沈媤語只當是沈家沒有兒子,讓他頂一會。所以弟弟夭折前,她有意無意地幫了沈子言幾次,讓他不至於在沈家處境太難看。
旁支領來的沈子言滿眼都裝着愛慕,她是知道的,可惜雖說他長得英俊,卻只是半個下人的存在,註定了沒什麼出息。
退一萬步來講,沈媤語即便想要招贅保住沈家的香火,他也將會是最差的人選。
更何況,她沈媤語會是個有大機緣大富貴的人——夢境都提示了許多回。
沈子言本該在這幾天雷厲風行地整頓黑牛寨,把所有幫眾帶去挖金礦,設計讓沈家得了許多金銀后再拆穿,沈老爺首告有功,得皇帝垂青再起複,黑鍋全讓黑牛寨的山賊背了。
算算時間,這些事積累到爆發只有半年之久。
而沈子言,在沈媤語的“乞求”下,已經去黑牛山呆了五六年。
雖然犧牲了他的大好時光,但這是必須的潛伏。
又等了幾日,沈媤語有些焦躁不安,即使她夢中的良人就在她的身側作陪,沈媤語也有種不好的預感。
就在龐乾安帶她從黑牛山下來那一晚,沈媤語終於在夢中看清了她夫君的面容,高大英俊情意綿綿,正是龐乾安。
之後,龐乾安向她傾訴衷腸,道是自小便夢見她,便離了家來尋她,更是把自家底兒都兜了出來。
為了讓心上人相信,龐乾安甚至說出她右側鎖骨下有顆紅痣。
本來這種登徒子般輕浮的話,女孩子聽到都會面紅耳赤,嚴重一些會要拳腳相向,然龐乾安卻極為誠懇,他俊美的容顏似乎也在給他的話加分,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定然覺察不到。
雖然沈媤語歷來穩重,在京城也見曾過了各式美男子,沒有被他魅惑,但他所說的夢境卻讓沈媤語心中一動。
若是如此,他們相互夢見對方,還從年幼便有了神交,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二人便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龐乾安是太師家的獨子,歷來受寵,如今他在縣城歷練,若是他發現了金礦,剿滅了山賊,再經龐太師扶持輔助,要當個異姓王爺也不是沒可能。
只是這一切都與沈家無關,如若沈家要搭上龐家的順風車,定然要她來想法子——她爹那種死腦筋,是絕壁不會向他的對頭龐太師示弱的,更別說屈居於下。
是人,都得逼一逼,方才能讓他看清現實。
只有她得到了王妃的位置,她爹再異想天開一點也無妨。
黑牛寨的金礦,便是沈媤語最大的籌碼。另一個,則是意外之喜,她要把龐乾安牢牢地握在手心,讓他死心塌地對自己好。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沈媤語略施小計,又演了一場“受驚的女子依賴救人的豪傑”的曖昧戲碼,龐乾安果然就一直鞍前馬後地圍着她轉悠。
為了表現她對他很在乎,沈媤語故意在他說起別的女子時,撅起小嘴生悶氣,端莊穩重的大小姐作出這般可愛俏皮的模樣,真是讓人愛煞了。
可沈媤語沒料到,顏葵花這個土得讓她不想記住的名字,只不過是個她用來假裝吃醋的鄉下丫頭,會讓她今後恨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