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永訣
勞動節前一個禮拜,周三,我們從體育館回宿舍,一路熱得哇哇叫,因為要傳個郵件,所以我一回宿舍就開了電腦,正好顧歆在線和我聊起爺爺的事情,我靜靜地聽着,突然那頭斷了話,我等了一會兒,心裏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顧歆:大姑姑,爺爺沒有了。
她發了個哭的表情。
我這個大侄女最古靈精怪,但這樣的事會騙人嗎?
當然不會。
但我還是回道:別跟大姑姑開玩笑,大姑姑會生氣變妖怪。
她發了個摸頭的表情,說:大姑姑,別太難過。
我“啪”地將電腦合起來走出宿舍,一路奔到洗手間。
電話鈴聲也適時響起,此刻卻充滿了悲涼的味道,整個洗手間都是素白的蒼涼,我把自己埋進臂彎大哭,以鈴聲為掩護。
電話是三姑夫打來的,他不會安慰人,我哽咽地哭着,他一個勁地說:“乖,別哭……”可我忍不住,除了哭我還能幹什麼。
電話突然被掛斷,而後又響起,鈴聲一遍又一遍地響着,我沒有接,只是一直在廁所哭,到後來整個人捂得出汗,腦子也發暈,我才擦乾眼睛扶牆站起來。
推門出去,卻發現洗手間的門不知何時被關上了。
錢多多靠在牆上,見我出來有一絲局促。
估計她從未見過我這個樣子,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難過,這麼失控。
“謝謝。”我走過去推開門。
她沖我笑了笑,眼裏卻是滿滿的關切,“我等你回來。”
我去輔導員那裏寫請假條,然後直接回去。
一出校門,我就看見蘇幕那輛路虎停在大門口。
我也不再躲,只是收收淚水走過去。
他靠着車門在打電話,我的手機沒電關機了,他自然打不通。
我正要過去叫他,他卻也正巧轉過身來,一臉着急,還有點煩躁,很少能看到他這麼心急火燎的樣子。
我倆四目相對,他的眼睛紅紅的,想必我也是。
他長舒一口氣,讓我上車。
我乖乖地照做。
這一刻,似乎什麼矛盾都化為烏有,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我系好安全帶,他開車。
我眼睛一瞥正好看見那個檀木盒子,不是被我摔壞了嗎?我訝異地多看了兩眼。
他心領神會,解釋說:“找了個老師傅修了修,好歹拼出個原型。”
我抽出來拿在手裏看,盒面上刻着一隻紅蜻蜓,蜻蜓栩栩如生,我細細撫摸着那道裂痕,我摔的,它還是在那裏,有些毛糙,和周圍的觸感完全不同,即便修好的,也不能復原。
我將它握在手裏一直沒有說話。
車子終於到達,“到了,冰冰。”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兩手突然狠狠地抓着座椅,牙關咬得很緊,一個“嗯”字卻也回答不出來,到最後就是忍耐了許久的一聲嚎啕,把我好不容易壘起來的城牆毀得一塌糊塗。
我大叫着哭喊,蘇幕抱着我要拖我下去,我死活抓着車門不肯放。
“冰冰!爺爺在等你呢!”蘇幕突然在我耳邊說,我一怔,他趁機將我半抱下車,“對不起。”他輕聲在我耳邊說。
少頃,姑媽扶着我走進去,蘇幕走在我身後。
我是哭着進去的,就像電視裏哭靈一樣,哀戚一路。周圍站了很多人,許多都是我不認識的,他們各個都是一身肅穆的黑色,我聽到他們小聲地說著什麼,我只是握緊拳頭。
走了許久才到靈堂,我抬頭看,靈堂內光線暗淡,只見爺爺的黑白照庄正肅穆地擺在堂內,兩邊擺滿了花圈。那是爺爺穿着軍裝時候照的,身板站得筆直,濃眉,眉尾翹起,看着特別不容易親近,目光炯炯有神,是軍人特有的風姿。
我看了一圈才發現原來不是在主屋,而是後面的一間平屋,我記得這裏原來是放雜物的。
姑媽捏了捏我的手心看我一眼,我眼梢一帶正好看見廖女士正站在靈堂前接受親屬朋友的弔唁。
我安靜地隨着姑媽進去,姑媽在靈堂前站住,讓我在蒲團上跪下,一邊哽咽地說:“爸,冰冰回來看你了。”
驀地,我的眼淚噗呲地往外冒,對着靈堂磕了三個頭,直到蘇幕將我扶起來。
姑媽讓蘇幕帶我出去,我就跟着他走。
遠遠地聽見廖女士和姑媽在說話:“叫我怎麼哭得出來!待會哭靈不得被人家笑話死!”
姑媽疲憊的聲音響起,“待會有我和美蘭,美玲……”
我冷冷地聽着沒有說任何話,蘇幕將我帶到後院的走廊下坐下,我坐着一動不動,他將我哭濕的頭髮別到耳後,就像小時候一樣拍着我的背,我深吸了兩口氣,問:“人為什麼要有分離……”
“你也會離開我嗎?”我惶恐不安地抓着他的袖子問,他心疼地看着我或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我猛地抱住他,大哭:“哥,我好懷念以前的日子……還有爺爺栽的桃樹……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他一直抱着我,我貪婪地汲取他懷裏的空氣,就像一條瀕死的魚兒。
我在靈堂守了一晚,聽着姑媽們講她們小時候的事,我看見老爸一臉疲憊,他的眼窩發黑深陷,我驀地低下頭默默垂淚。
翌日,鼓樂起,起靈火化。
我跟在後面哭,和蘇幕並肩,我望着他眼角掉下的眼淚,心裏的痛更深,這時候我知道自己的心口挖了一個洞,亦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不會復原。
喪事辦完,大家都疲憊地坐車回來,還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可大家都已經累得不行了,在火葬場我見了爺爺最後一眼,他的樣子很安詳,他們都說爺爺沒受到什麼病痛走得很快,火化的時候,我一直坐在休息室,誰也沒有理,姑媽一直握着我的手,我知道她很累了,可我無法裝得很高興,我還沒有好,所以不行。
我們剛踏入花廳,就聽到了爭執。
“陳明義!這照片不許擺在這裏!”
“你怎麼這樣蠻不講理!這是我爸!”
“照片掛在那個屋子裏正好!你擺在這裏也沒什麼用!看得我不舒服!”
“你那是心裏有鬼!”
“陳明義你!你怎麼說話的!我可沒做過什麼虧心事!”
突然,我聽到“啪”的一聲脆響,一切都安靜了。
我拉開姑媽的手就跑了出去。
午後的太陽很烈,陽光無情地炙烤着我,我從公交上下來已經走了很久,不知道走到了哪裏,嘴巴幹得起了皮,頭也很暈。
周圍都是工廠,方圓百里根本看不見居民區。
我只想回家,回到桃樹下聽爺爺搖鈴鐺趕跑偷桃吃的小鳥……眼前彷彿有鳥兒受驚乍起撲棱着翅膀飛遠的畫面,我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末了,卻是被人扶住了。
我面無表情地抬頭看來人。
他緊抿着唇吩咐秘書開車門,額頭有細汗,他將我抱進去,我靠在他肩上,很疲累,很疲累,身體都似乎不是自己的。
“我什麼都沒有了……”我揪着他的衣角一遍一遍地說著,他的手碰到我的臉頰,我知道他在顫抖,他為什麼顫抖?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他說:“陳之冰,你救過我,這回換我救你。”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猛地驚醒。
我看着陌生的房間,自己睡在一張大床上,衣服也換過了,浴室還有嘩嘩的水聲。我看到沙發上有男人的衣服,猛地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望着壁鐘上的時間,我嚇了一跳,這麼晚了!
我決定偷偷溜出去,出了門才發現自己睡在酒店,我跑下樓正好瞧見沈秘書買了晚飯回來,我一個側身躲進樓梯間,直到腳步聲遠去,我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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