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夜半三更
“長姐且去休息,我去叫那人小點聲。”知道顧婉卿喜歡安靜,顧青城拔腿欲要離去。
顧婉卿忙喚住顧青城,“原是人家先來到這裏,我們若不能適應,當自行離開,人家並沒有遷就我們的義務。”
雖知道顧青城是怕自己受委屈,顧婉卿仍出言提醒,“祁國皇后已死,如今你我姐弟,也不過只是安國普通百姓而已。”
顧青城低下頭,“弟弟記下了。”
顧婉卿欣慰地點了點頭,想起一事,又道,“我們隻身來安,如今日常吃穿用度皆為安皇打點,雖可解你我一時之困,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我們還需為將來籌謀打算。”
“姑娘一身醫術,又待人親和,不如開一家醫館,既全姑娘濟世之心,又解姑娘之困。”長陽建議道。
與顧婉卿待的久了,她的心思,長陽也可以揣度一二了。
“我正有此意。”顧婉卿道,轉身面向顧青城,“你去找家店面,不需要太大,只要周邊不嘈雜便好。”
顧青城依言而去,如今這院內,便只剩下顧婉卿與長陽二人。
將長陽引到院中長椅上坐下,顧婉卿也順勢坐到他對面,“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長陽可以同我說你願追隨我來安的原因了嗎?我已再無勢力,而你也無借我之手入仕可能,你為什麼還要來安?”
她與長陽雖是故交,然這樣的交情並不足以讓他執意追隨,他必然還有未盡的話沒有對顧婉卿講。
聽到顧婉卿的問話,長陽笑了笑,直言道,“早知道瞞不過姑娘,既然如此,長陽便有話直說了。”
“昔年,姑娘也曾問過我這個問題,那時長陽曾告訴姑娘,長陽是賭徒,長陽相信姑娘定有浴火重生的那天。”
那時顧婉卿曾一心歸祁,那時她也曾相信一切都會好轉。
想至此處,不禁搖頭,“很可惜,你賭輸了。”顧家倒台,祁皇后殯天,就勢力傾軋而言,她可謂輸得徹底。
長陽並不認同顧婉卿說的,他搖着頭道,“姑娘此言差矣,賭局未結束,何談輸贏?您不過二十歲,來日方長。”
他莫非還以為她會在安國會有所作為嗎?莫說她不願意,便是她願意,安國也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顧婉卿不覺好笑,“若是賭輸了呢?”
長陽只是鄭重道,“以姑娘的才智和遠見,長陽看好姑娘。何況,便是輸了,又有什麼相干?長陽賭品甚好,願賭服輸,認命便是。”
長陽到底還是離開了安國,賭約仍在,只是他說要為自己增加賭勝的砝碼。顧婉卿沒有細問,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他既有此念想並執意如此,她便只有隨他去了。
夜,已經很深了,顧婉卿合上藥書,閉上眼睛,只覺陣陣睏倦。
自打入安,她又恢復了曾經的好眠,睡得充足、身體康健,她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臉色一天天紅潤起來。
張開眼,屋外忽有人影游移,顧婉卿微微詫異,片刻瞭然。左煦雖為皇上,向來有夜半相擾的習慣,顧婉卿也不動,只是坐着,看他究竟意欲何為。
然而,等了半晌,那個身影卻遲遲未動,顧婉卿拉開房門,與正徘徊在她門口的左煦四目相對。
“這麼晚,還沒睡啊?”左煦道,神情自然,無半點被捉現行的尷尬。
他一貫如此,顧婉卿早已習慣,仍不免揶揄,“原來,安皇也知‘這麼晚’了啊!”她刻意加重了那三個字,語氣里充滿調笑的意味。
左煦微微怔神,許久,才輕聲嘆息,“你能這般開心,真好!”他似乎有心事,眼睛明明在看着她,卻又像看着別處,心思並不在她身上。
這並不像平時遇事不驚、處事從容的左煦!
“仍是為十城之事?”顧婉卿試探着問。
左煦利眉橫掃,“帶兵十五年,安國半數疆土都是我打出來的,如今不過區區十城,還沒有旁人置喙的餘地。”
那般坦然自信的姿態,顯然與這十城關聯並不大。
未等顧婉卿猜下去,左煦已長嘆一聲,道,“顧婉卿,我這樣的命數,若為你帶來厄運,可怎麼辦?”
原來,是在擔心她。他相信他的命數,因為相信,所以畏懼。
冷風忽然入室,顧婉卿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兩人已在門外多時。她拉了拉他的衣衫,示意他進屋,這才發現他的衣袍冰冷異常。
“你來了多久?”顧婉卿問。
他勾起唇,眉目間都是溫暖的笑意,“日暮時就到這兒了,見你看書正專心,一直未敢打擾。”
整整三個時辰!他便一直站在此處,動也未動?
“你歇息吧!我回了,改日再來看你。”他輕鬆道,轉身欲要離去。
衣袍卻一直被顧婉卿握在手裏,離去的腳步因為她的挽留,戛然而止。“進來暖暖身子,再離開不遲。”
“瓜田李下,夜半三更,你不怕授人口實?”閃着好看的桃花眼,他含笑問道,順着顧婉卿的力道進了屋。
顧婉卿為他倒上一杯熱茶,遞到他的手中,又在火爐里多放了些炭火,放在離他近的地方,這才回道,“自己問心無愧便好,別人怎麼說,是別人的事。”
見左煦只顧着喝茶,沒空理自己,顧婉卿便又道,“天寒地凍,何苦守在這裏?既然來了,又為什麼不敲門?”
“不願影響你,看到你在這裏,我就很安心了。”他放下茶盞,輕聲道。
他的手已被凍得通紅,在屋裏暖了好久才將將緩過來了。顧婉卿看得莫名的酸楚,她大晚上趕過來就是為了看她一眼嗎?
“我以為你會問我未入宮之事。”顧婉卿有些內疚,他一直在不求回應的付出着,而她竟也當真沒有任何回應。
左煦一聲輕笑,像是極歡快的樣子,“你以為我是來興師問罪的?”
“你不願意,我又非要你入宮做什麼?何況,冒然邀你入宮,本是我唐突了。只要你開心,便是你在這裏,也並不妨礙我來見你啊。”
“顧婉卿,你記得,其他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
在京城腳跟站穩的同時,顧婉卿的醫館也正如火如荼的展開着。顧青城在一處並不起眼的角落裏買下一家店面,雖二人只掛了“醫館”二字,然因前三日問診抓藥皆不收費的緣故,一傳十,十傳百,一時之間小小的醫館竟也門庭若市。
問診了一整日,終於送走最後一個病人,當顧婉卿鬆口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時,便看到一位長者推門而入。
那人六旬上下,頭髮及鬍鬚都已半白,眼下,他上下打量着顧婉卿,目光精明。
顧青城已當先走上前去,“老先生這邊坐,容我長姐稍作休整,即可便到。”顧婉卿交代過,她的醫館有病必醫,絕不辭客。
那老先生微微仰着頭,在顧青城的攙扶下坐到日常問診處,他不說話,目光卻從未曾顧婉卿身上離開過。
目的性太過明顯,以致於顧婉卿微微蹙眉,她走上前去,並不問診,只對那長者道,“老先生是專程來找我的吧!先生有話,不妨直言,小女子洗耳恭聽。”
那老者縷着鬍鬚,竟大笑起來,“世人皆道祁國皇后聰慧過人,老夫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真不假。只是,不知皇後娘娘是如何看出老夫到此的目的?”
他能一語道出顧婉卿身份,顯然此人不一般,顧青城已滿眼戒備,上前一步擋在顧婉卿面前,“你是什麼人?”
“青城!”顧婉卿喚住他,“不得對大人無禮!”
示意他退到自己身後,顧婉卿微微俯身行禮,坦然回應,“大人雖頭髮花白,然面色紅潤,精神矍鑠,並不像有病之人。大多病人的目光看小女子時都帶着求生及期盼的眼神,唯有大人,目光里卻是探尋的神色,小女子便斗膽猜測,大人應是來找小女子的。”
“大人衣着雖看似樸素,料子卻也是上乘的,絕不是尋常人家能穿得起的。且安國市井中並無小女子入安傳言,大人能識得小女子的身份,想來也是位高權重之人。只是小女子對安國朝堂全無了解,否則也能知道大人身份了。”
“啪啪”的掌聲響起,老者深邃的眼睛裏是讚歎,更是防備,“不愧是祁國的皇後娘娘,目光之犀利,見識之長遠,洞察之敏銳,安國女子絕無能出皇後娘娘之右者,娘娘不簡單啊!”
“大人言重了!”顧婉卿的面容已恢復一貫的雲淡風輕,“祁國皇后已然殯天,大人想必也有所耳聞,如今站在大人面前的,不過是剛剛入安、一心謀求安逸的顧婉卿而已。”
老者仍就撫弄着鬍鬚,眼中儘是老練,對顧婉卿所說的話更是半點不相信。
“娘娘好手段!除了娘娘的智慧,怕是能在兩國帝王之間游移的女子,天下也無處娘娘之右者。”
話中的諷刺顯然意見,這無疑在說她朝三暮四,紅顏禍水。
然而最先怒極的人,卻並不是顧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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