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何從

宇文博回頭，見魏肇安從門廊另一邊走來。

魏肇安行至宇文博身邊躬身道：“給宇文大人請安。皇上有旨，讓大人您派人去王府將家眷們接到宮中。不過現在，您得到昭陽殿走一趟。”

皇上。宇文博現在還不太適應將皇上這兩個字和衛晗聯繫起來，他腦海中每當想起這兩個字浮現的仍是棺木里的那個人。

“好。”宇文博道。“弛兒，你去延平王府。”

“是。”宇文弛道。心想三王爺，不，現在應該是皇上，在短短一個上午身份就發生了如此變化，怕是說給他的家人聽，都未必相信吧。他的家人。。。宇文弛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秀麗清和的面孔，心中一動，又是一痛。

“皇上為何突然宣我？”宇文博問道。

“這個奴才也不知，皇上去看望了新皇后，便說要見大人。”魏肇安心裏像打鼓似的。前腳皇上剛出了皇后的殿，後腳就要召見宇文大人，難不成，“長樂未央”的秘密被新后發現了些端倪了？可看皇上的神色，並沒有什麼不同。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哦。那女子有何舉動？“宇文博道。

“並沒有什麼大的舉動，還是沒緩過來，卧床休息呢，只是和皇上說了好一會子的話。“魏肇安道。

宇文博暗自思怵。這女子，是否發現了自己身上的秘密？抬頭，見魏肇安也是一樣思慮的眼神。

路過法華殿的門口，二人忍不住皆停步，望向裏面先帝的靈柩。

那棺木前瀰漫著陣陣濃煙，將那冰冷的棺木和嘈雜的宮殿隔成了兩個世界。

衛晗立於昭陽殿頂，俯瞰着整座未央宮。

只見宮苑連綿廣闊，直鋪展至天際。盛夏時節，正是奼紫嫣紅的時候，但因祭靈，到處懸挂着素白練子，素彩相襯，整個未央宮籠罩着一種奇異的美感。

彷彿這邊正在沉浸於生機勃勃，盛讚生命之絢爛多彩，那邊卻在嘆息繁華落幕，一切成空了。

只見宮人們如同螞蟻一般在巷道間來回攀爬行走。

果真是如螻蟻一般啊。衛晗心裏默默嘆道。父皇一念，就能讓七七四十九宮女一日之間一命嗚呼。這也是隨父皇的心意而定，若他想要四百九十宮人下葬，那也只是一道旨意的事。

站在高處的人，就是王者，一舉一動讓低處之人無可阻攔。

衛晗望了望天。若天上也有人居住，看自己，豈不也如螻蟻一般？那自己還能以九五之尊自居嗎？

“皇上，宇文大人來了。“

身後傳來魏肇安恭順的聲音。

衛晗回頭，宇文博行了一個面君之禮。

宇文博見衛晗神色清淺，不由安定幾分。看來，並不是長樂未央的事。

“宇文大人，法華殿一切可還安好？“

“回皇上，一切已就緒。現在宮中事務並無大礙，要緊的是宮外。“宇文博想到了方才與宇文弛的對話，彷彿看見衛曜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

“你是說四弟嗎？“衛晗不動聲色地道。

“皇上，泰陵來人稟告說，管釗及其同黨逃走了。微臣以為，當務之急，是將他們盡數捉拿歸案，處以極刑，以昭告天下，也給四王爺一個警醒。”宇文博道。

衛晗皺眉。他不願聽到這些打打殺殺的事。然而，現在由不得他。“好，那你就去辦吧。”

“是。先帝駕崩，皇上即將正式繼位，照祖制，應給四王爺加封，不知皇上如何打算？”宇文博道，內心揣測着衛晗會怎樣做。

“照例，他是應該被封為外親王了吧。“衛晗嘆口氣，想起衛曜那光耀美好的面孔。”朕還總覺得，他還是個君公子。”

梁朝襲前陳之制，皇帝之子稱君公子，十五歲后可封內親王，離宮開府居住。若新帝繼位，同胞親王便被封為外親王，俸祿品級較內親王時更高一等。

“歷朝歷代，內親王封為外親王是常例，但也不是非封不可。四王爺狼子野心，臣以為，不需按常理人倫相待。”宇文博道。

“那大人以為如何？”衛晗心裏也在糾結，如何既能保住衛曜的安全，又不讓他危及皇位的安穩。對於皇位，他並不十分留戀，但自己既然已經允諾了父皇，就必須儘力為之。

“微臣以為，可為四王爺重新封地，將其封至遙遠邊關，遠離京師，只給榮華富貴，不予實權，讓他今生今世，再無沾染朝政，回未央宮之可能。”宇文博道。

衛晗想了想，這也是時下最好的辦法。只願四弟能體會父皇和自己的良苦用心，從此安分守己。“那就將他封為外親王，重新封地吧。不過，這些事等到朕登基之後再辦也不遲。當下有一件要緊事，朕想聽聽宇文大人的看法。”

“皇上請講。”

“之前皇考定了七七四十九宮女下葬，以求吉祥。現在一人成了新后，這數目已經不完整了，這些宮女下葬也沒有必要了，朕想將她們盡數召回未央宮，重新服役。”

這宮女是否下葬宇文博並不關心，可是朝令夕改不是帝王風度。“皇上，下葬人數缺失可以再補齊，殉葬的旨意已下，諸項事宜也準備就緒，臨時更改恐怕不妥。“

“我朝皇考是第一位殯天的天子，若是推行殉葬，怕子孫後代沿用成為風氣。前陳朝雖庸懦*，然而也沒有殉葬之制，我朝向來以仁慈治國，不宜開此殘忍之風。“衛晗道，俯視着腳下莽莽的未央宮。

“皇上，這是先帝遺願，望皇上三思。。。”宇文博躬身道，心裏有一絲不爽。就算子孫後代沿用成為風氣又能怎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既然生死都在天子的權下，殉葬侍奉，有何不妥？

“先帝的遺願是大梁國泰民安，還有，就是找到長樂未央。就算這真是先帝遺願，若與天理有違，也不應盲從。我想，皇考在天之靈也能體諒。”衛晗舉目望天，道。

前方的天空寧靜浩渺，無邊無際。

“是。”宇文博無奈道。的確，先帝最重要的囑託是國泰民安和長樂未央，這些小事上，隨着皇上也罷。“微臣即刻差人去辦。”

“對了，有一名叫錦心的宮女，是皇后的舊友，也在殉葬隊伍中，你將她帶回昭陽殿，服侍皇后。”

宇文博聽了不由着惱。怪不得，皇上在未央宮大小事務不斷之時怎生突然想到了泰陵，必定是皇后吹了耳邊風。不過一個上午，算來也才初見，竟然對她言聽計從了。女人，果然是皇上的軟肋。

“有句話，微臣不知當問不當問。。。”

“大人請講。”

“釋放殉葬之人，是否新后提議？”

“不完全是，朕也有此意。只不過諸事繁瑣，未曾想到，皇后懇請釋放她的舊友，朕才想起來。朕答應父皇，要照顧好皇后，和未央宮。”似乎看出宇文博在想什麼，衛晗不動聲色地道。

“是。”宇文博道。話雖如此說，但總感覺皇上對這新后的想法似乎過於在意了點。“敢問皇后，可有異常嗎？“

“沒有，她什麼都不知道。朕按照皇考的意思說了，她也相信了。“衛晗道，心下突然生出一絲憐憫。

那瘦弱的身影，自己剛脫離苦海又跪着求自己去救別人。

“雖是如此，還請皇上多加提防，免生禍患。“宇文博道。這女子能勸動皇上不止釋放一人，想來必定巧言令色。

“朕知道，你快去吧。“衛晗道。

”微臣遵命。“宇文博躬身退後。

衛晗心中湧起一絲喜悅，彷彿看到了那些宮女喜極而泣的面孔。還以一件叫他高興的，便是宇文博並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會態度強硬，心下不由坦然輕鬆了幾分。這殉葬的事情，是解決了。接下來，便是朝中的事務了。想到朝中事務，便想到四弟，衛晗的心情不禁又沉重了起來。

魏肇安看着皇上的眼神忽明忽暗，心中五味雜陳。皇上似乎很為宇文大人沒有橫加干涉而喜悅。但以他跟隨先帝多年的經驗，宇文博並非輕易妥協之人，他今天不置可否只是因為這是一件小事，並不關乎江山社稷。

皇上重情又重理，可宇文大人雖是赤膽忠心，但是為達成目的，會不擇手段，世理人情皆會置於不顧。他日社稷大事，宇文大人若認定，皇上不願，恐怕要與皇上大起爭端。

唉。魏肇安在心中嘆了口氣。皇上與宇文大人的第一次意見相左就與新後有關。看來，這新后不是一個省油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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