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你說,我和菲還要不要結婚?
江盛一家三口的到來,呂依萌是完全沒有預想到的。
車禍之後,她剛剛醒來,但也記得受傷前發狠一樣撞上自己車的人是誰,當時幸好反應夠快,打了方向盤,車頭撞在路邊的護欄,座椅上又有安全氣墊護着,好歹只是輕傷。
倘若不避,江菲不要命的衝撞,必定會搭上兩條人命。
病房敞開的門口,蘇倩站在江盛身後,身披豹紋色絨毛披肩,模樣高貴神情卻厭惡的吸了下鼻子,空氣里充斥的蘇打水味道令她反胃,精心描繪過的棕色眉毛間幾乎皺成了幾條豎杠,她眼尾輕微一挑,從門后把一臉戾氣的江菲拉到身旁霰。
“好點了嗎?”
江盛等司機把補品都放在了茶几上,拉過一張椅子給他,他坐下后緩慢的開口。
呂依萌神情嚴肅的一瞥,官曉離開前幫她在身後墊了兩個枕頭,以至於此刻她半躺着,斜眼挑出的凜冽並不落於下風。
“我給你帶了些補品過來,叫護士燉給你吃,要是吃得慣,我再給你送過來。”
他說話時,雙眼打量着房間內的擺設,雖然是VIP,但也入不了常年生活在奢華別墅里的他的眼,居高臨下的以輕視平民窟的高貴眼神,在空氣中轉了一圈后,落在呂依萌身上,竟刻意的做出了慈祥的親切感。
呂依萌瞄了一眼人蔘血燕,心裏發笑,面上卻溫溫柔柔的如沐清風:“還好,死不了,住兩天就能出院。”
“出院的時候給爸爸打個電話,你回家來,我讓你媽媽給你做一桌好吃的,家裏給你收拾了個房間,你還是......”
“我媽媽?”呂依萌可以對他任何話都充耳不聞,但是“媽媽”兩個字,刀刃一般刺進了耳膜,她輕諷的叫一聲,微挑的眼神彷彿略掉空氣一樣輕悠一轉,攸然嘲意的笑容被浮躁的慍怒取而代之,繼而抬手用尾指的指甲勾住左邊眉毛尾端,輕輕的划拉一下。
“我媽媽不是早就死了么。”
聞言,蘇倩的身形驟然一僵,白晝強光充斥的環境內,她一臉高貴的狐.媚姿態,神情淡淡浮動,刁橫的眼光狠狠的剜出一眼,分明忍不了,倒卻故作包容的把一旁蠢蠢欲動的江菲給壓制了一下,
江盛的臉色也並不好看,幽深的眼眸摻雜高位者審視的姿態不動聲色的移動到呂依萌的臉上,平行的視線與之相對,他剛毅的表情頓了幾秒后,居然有軟化的跡象。
溫聲軟語的低聲哄道:“依萌,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爸爸也補償過你,從小到大給你好吃好喝的富家千金生活,還要我怎麼樣,大家都各退一步,和和氣氣的難道不好?”
“依萌?”
他一番曉之以情的說辭出口半響,得到的是一片沉寂的空氣,呂依萌雖然在看他,卻未有任何一味表情,雲淡風輕的眉眼間,是凝聚不散的滿不在乎。
呂依萌將鬢角垂下的髮絲往耳後壓,細白腕子反射出逆光的茫點,另一手提着被子往腰腹覆蓋過一寸,不慌不忙的掀起眼皮,視線跳躍過江盛的肩膀,拋向他身後站立着一言不發的母女兩。
“當年的那場手術,你們差點害死我。”
呂依萌的手指蜷縮了下,清凌凌的眼眸直視向蘇倩,宛如湖泊表面漾開的粼粼微波,沉澈沁骨。
蘇倩覺得後頸發涼,原地躊躇了下雙腳,緩慢舔了下雙唇,菱形的舌尖扯出一句經過大腦轉圜后的話語:“依萌,別再記恨小媽了,我這些年一直活在痛苦和自責中。”
“跟她道歉做什麼。”江菲就站在蘇倩左肩側的位置,驟然使力拽住蘇倩的肩膀往身前拖了一下,淺粉色的眼影下,一雙尖銳的雙眸往天花板拋出了個白眼:“不是也沒死嘛。”
“你閉嘴!”蘇倩趕在江盛的斥責之前搶了聲,語氣嚴厲,而眼神卻很明顯的在暗示,需要她忍。
本來今天能踏進這件病房,與江菲來說,已經是給爸媽天大的面子,她從來不屑在呂依萌面前掩藏對她的厭惡,染慍的眼色隱在眶內浮了一圈,繼而狠狠的滌盪開一層風卷般急迅的漣漪。
“幹什麼啊你們,沒看出這小賤.人是在清算總賬么,我們到底欠她哪了,要不是當初她媽搶了你的位置,至於我從小就是私生女么,她媽有心臟病,死了是活該,老天有眼——”
“啪——”
呂依萌終於覺得清靜了,微微的笑意輕掠一眼江菲捂着半邊臉頰,五指下的
紅印,內心覺得暢快無比,暗自發笑的同時,耳邊不和諧音也隨之響起:“別再針對依萌了,你們是姐妹,要生活在一起一輩子,她搬回家以後,不准你再說這些難聽的話。”
江菲慢動作的抬起幽紅仇恨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下手打她的蘇倩,揉了揉鼻子,原地一跺腳,小聲的罵罵咧咧着,走去最遠的沙發坐下。
真是一出自編自導的蹩腳戲。
呂依萌仰起了下巴,非常執拗的看着江盛那別有深意的微笑,眼尾綴滿皺紋的蒼老眼神內,算計的精光一閃而逝,順應話題的加深下去:“沒錯,你到底是我的女人,搬回江家一起住,能多些人照顧你。”
“我不要。”非常直接的拒絕,落音時,江菲從鼻腔里清晰的哼聲響徹霎間安靜的房間。
此時,六樓轉角處的電梯“叮”聲響過,自走廊逐漸靠近了一道沉穩自持的腳步聲,越加清晰之後,蘇倩聞到了不尋常的氣味,特意走去門口往外張望了一眼,一身黑的穆雲琛恰好出現在視野範圍內。
她回頭說:“雲琛來了。”
江盛深意的眼神巧妙的看了一眼呂依萌,然後起身,走出門口之前,被一道碧色的身影往旁邊推搡了一下。
江菲又再拉開了擋在門口的蘇倩,打理精緻的波浪捲髮僅用手指巧妙一勾,掛在耳朵后,露出一雙粉飾過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正一步步秉持內斂步伐走來的穆雲琛。
他一身流線型的黑色裝扮,矜貴優雅,雙手插袋,突顯身子挺拔,整齊扣好的襯衫紐扣上綴有一條灰色的格子領帶,渾身的肅穆莊嚴,雕刻般的五官冷態十足,隨他走來攪動空氣的波流,襲來他身上淡淡的煙草香味。
江菲輕輕的眨眼,能幻想出他抽煙時眯起雙眸,那恣意慵懶的模樣。
宛如一塊石子拋入了她的心湖之上,瞬間漾開了微妙而延伸的漣漪。
她遠眺的視線猶如紮根的藤蔓,痴醉的看着如此意氣風發的男人走近,向往常一樣攏上前,抬起的瑩白手腕想要挽他的胳膊,卻被穆雲琛攸然一個側目,眸中一片冰凍的寒色給凍得僵住了手。
“雲琛,你怎麼會來?”她柔聲詢問,語氣放得很低。
穆雲琛一眼也未睞她,面色冷沉的停了下腳步,繼而直接與堵在門口的母女兩擦肩,再往裏走,很理所當然的迎面撞上了江盛殷切的視線,後者自然垂放在兩側的手,因雙眼恍見穆雲琛眉宇間的銳利,而弱弱的縮了下手指。
“雲琛啊,來之前怎麼不打個電話,我們好一起過來啊。”
光線通徹的房間內,穆雲琛一身肅穆又深沉的黑,修長挺拔的身姿立與房間中央,神情寡淡冷肅,劍眉星目的英銳面孔,即便不作任何錶情,也令人感覺到他渾身強大到不可靠近的氣場,所有人皆在他如神一般俯瞰世間的清冷高貴眼神下,心甘情願的誠服。
“岳父,我致歉的禮物你可收到了?”
江盛臉色微妙的變化了一瞬,極盡遮掩的快速堆滿笑意,搓着手一副小人的虔誠模樣,“收是收到了,你挑的煙酒都很名貴,我這些年也收到過不少,要不是托你的福,我可能一輩子都享受不了這些好東西。”
穆雲琛眯了下眼,面色冷沉,罡風般的眼眸內捲起滔天駭浪,心如明鏡而言辭委婉的戳穿了江盛顧左右而言他的算盤,“希望你們能喜歡,我很抱歉,若是數量少,我隔天再讓人送些過去,至於江菲,我和她的婚姻都有待考量。”
“言重了言重了,一家人說什麼禮輕禮重的話。”江盛悄然摸了一把額頭,手心裏滲滿了汗漬,心裏直打鼓,不敢想失去了穆雲琛這顆大樹,江家將會以怎樣滑鐵盧的形勢從上流社會上消逝。
他心驚的瞟了一眼病床上一副事不關己的呂依萌,深切的知道這一生若是倚靠這位性格和心理上已經叛逆了的小女兒,是絕不會像之前這幾年風光無限,唯一的做法就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試圖從穆雲琛和江菲已然訂婚的關係上做文章:“你和菲兒都已經確立婚姻關係了,偶爾鬧點小矛盾也是正常,感情都是要磨合的嘛,慢慢來。”
“對啊對啊,小情侶吵吵鬧鬧在所難免。”蘇倩推開女兒,急急的附和一句。
穆雲琛毫無表情的冷沉五官嚴肅的朝江盛垂視了一眼,眼眸攸爾一斂,神情略微煩躁,凜然劃過眼底之後,悄然收氣半分煞氣。
他面色幽幽的轉移雙目,視線看着病床上
專心致志研究自己指甲的呂依萌,一雙耀黑色的瞳孔沉默無聲的注視着她,當著眾人的面,英俊五官上的神色沉穩如水,他雙手插袋,默然邁步,行至床邊站定,緩緩的垂下頸項,黑色的襯衫自呂依萌的眼角化作一道暗黑的流光劃過,她終於捨得將視線從自己的指甲上離開,抬起雙眼而脖子本能的往後仰:“幹嘛?”
穆雲琛在數只敢怒不敢言的眼睛盯視下,撫摸呂依萌的後腦勺,她想躲,他偏不讓,眉心如水表情冷靜的外表下,實則手腕上悄然用的力氣足夠扣住她的小腦袋無法挪動分毫。
“你說,我和江菲還要不要結婚?”
呂依萌眼中晦澀的光芒跳動了一下,抬頭仰視他欣長躬下的身軀,鼻子裏聞着的呼吸充斥了醫院裏特有的消毒水味和他身上淡淡的煙草香味,呂依萌蜻蜓點水般點了下頭,而後抬眼看他一瞬沉黑的表情,細眉幽幽的往下垮塌,“這是你們的事,問我做什麼。”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東西。”穆雲琛沉聲重責后眼睛裏的神光往眼尾勾去,輕輕的泛出了一絲不明意味的微笑:“那晚你喝醉,我抱着你回家的事,你忘了?”
她身軀一震,僵滯的盯着他五官眉眼都極其認真的臉頰。
誰都沒有料想到,他在說出這句刻意傳達與呂依萌曖.昧關係的話后,堪比一顆石子丟進平靜湖面,濺開層層水珠之後,往周圍快速的蔓延開紋跡寬闊的波紋。
江菲沉痛的眼眸哀傷一斂,彷彿瞬間失去支撐力,軟弱的扶住蘇倩的胳膊,大半個身子往媽媽的肩膀上靠,蘇倩感覺到她之後,立即伸出雙手扶住她,肩膀上豹紋色的披肩垂墜無力的垮下了肩膀,而她平肩的袖子上,染了幾滴江菲落下的淚水。
“菲兒......”她心痛自己的女兒,終究上了年紀而略顯滄桑的眼神,哀傷的懇求着穆雲琛:“雲琛,你和菲兒都已經是未婚夫妻的關係了,有什麼矛盾是解不開的,你們夫妻兩之間的事,何必把依萌再牽扯進來。”
呂依萌一聲不吭的做在穆雲琛彎下身子后,藉由窗外投射進的陽光進而那場的修長陰影下,一隻眼睛自他的腰側和胳膊之間的空隙看出去,蘇倩說的那些話她沒有生氣,只是突然間覺得自己沒有媽媽十幾年,缺失了的那份母愛無法在此刻也成為她所能依靠的力量。
江菲抽噎了一聲,用蘇倩的披肩抹了下眼睛,才抬頭一看,發紅的眼眶痴戀的看着這個男人修長貴氣的黑色背影,心底猶如鈍擊般的發酸發痛。
“是不是因為我開車撞傷了這個小賤......撞傷了依萌,你才會提出悔婚的?”
穆雲琛無動於衷,沒有理會哀莫心死的江菲,深邃的一雙眼眸只看着呂依萌。
她知道,他在等她一個答案,並且若是回答得與他想要的背道而馳,這個男人當真會按照她所說的那樣去做,屆時後悔的,可能不止一兩人。
思慮片刻后,她糾結的一咬下唇,雙臂輕緩的一閉,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再睜開的時候,一雙與記憶當中重合的澄澈眼眸堅定的望出一眼,尋到穆雲琛嵌在眼白當中那漆黑的一點時,緩緩的,緩緩的搖了一下頭。
不同意他和江菲結婚,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也是間接的承認了自己的心裏還有他,還有穆雲琛,放不下,也讓不出去。
這樣反應下的答案,也可以說是給那天在民政局前的悔婚做了交代。
穆雲琛柔情滿意的低下高貴的眼眸,岑寂的暗色之後,蜿蜒牽伸出一縷狂潮之後晴朗的舒心,微微笑着,嘴角上揚的弧度宛如綴了幾顆明亮的星星。
他掌住呂依萌後腦勺的大手緩緩鬆了力道,揉着她發熱的後腦勺撫了幾下。
江菲看見這一幕,幾乎站不住腳,喃喃的低語逐漸變成高聲的尖叫:“你什麼意思!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這些年我對你的好!就一點點回應都得不到嗎!”
她頃刻覺得自己掏心掏肺對他的愛意的溫暖,這六年都和餵了狗沒什麼區別。
蘇倩找到江盛對視了一眼,得出旨意之後,眼色快速的捂住江菲的嘴,不讓她再說出更偏激的話來,得罪了穆雲琛,得罪了他身後那天地也撼動不了的滔天權勢,對江家可說是滅頂之災。
江菲只好睜大眼睛,滿是怨念的隔着一層水霧,深深的看着穆雲琛轉身走來的暗黑系身影,近在身前半米的距離時,她心切的揮開蘇倩的手,抓住穆雲琛的胳膊,緊緊的,好似頻臨絕望,搖尾乞憐的博求同情的家畜。
“別
這樣,好不好......”她已是淚如雨下,說話時喉嚨里一陣煙熏的乾澀刺痛,為了將他的模樣深深的印刻進眼睛裏,發狠一樣抹搓自己的眼睛,力道大得抹花了妝,哽咽不止:“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
見狀,蘇倩心下不忍,捂着嘴背過身去流淚,找到江盛握着他的手,想要給自己尋點支撐力,卻發覺江盛的手臂僵直,手心早已經是一層沁冷的汗。
而她尖銳的視線,針扎一般刺去呂依萌的臉,恨不得就這麼將她戳個千瘡百孔。
整個病房裏,迴響的之後江菲的哭聲,一時間,穆雲琛神色悲慟,眼眸深處氤氳出寥寥的澀然。
他抬手,落在江菲頭頂的時候,她欣喜的睜大了雙眼。
“菲兒,別哭。”
她一聲從喉嚨里嘆息出的笑聲,比哭還要難以入耳,可就是那麼近乎喜極而泣的捉住他罩於自己發頂的手掌,說:“真好,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穆雲琛收回手,岑灰的眼眸不動聲色的凝在她額角的位置,低低沉沉的聲音在江菲聽起來,比那撥動細長琴弦的大提請還要悅耳:“我們去外面,談一談。”
江菲本能的想要搖頭,冷不丁的被蘇倩在身後拽了一把,她恍然驚醒的悟到,穆雲琛這是在給她留最後的面子。
吸一吸鼻子,她點點頭,目光空幽甚至佈滿的絕望往空氣里睇了一眼,然後才跟着穆雲琛的腳步,往病房外走。
這所醫院昂貴的費用致使VIP樓層幾無人煙,一重一細兩道腳步聲敲擊在走廊地面,江菲低着頭,眼睛哭過,還在持續的淌淚,眨一眨也感覺艱澀的難受,餘光不由自主的跟隨穆雲琛走在前頭的腳步,心尖的酸澀花開一樣迅速蔓延,抵着她的心臟,堪比被仙人掌的尖刺扎過還要疼痛不止。
兩人從病房走到拐角的電梯,再一轉彎,穆雲琛推開了安全樓道的厚重木門。
江菲頓在電梯前的位置,眼中浮動一道凄楚的凜冽,塗著黑色指甲油的十根手指握拳,疼得嵌進了肉了,她神色蒼茫狠戾,一抹危險的暗光貼着眼底劃過。
深吸一口氣,推開穆雲琛推過之後又自動合上的門,周遭的空氣驟然冷卻,相隔不到一米,緩步台處背倚着牆壁,沉默抽煙的男人斜睇來一眼。
那樣的眼神,冷漠,決絕,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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