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Ⅴ
萊娜回來了!是的,小猴子萊娜,回來了!3月26日,星期四,上午,在依舊溫暖的陽光下,在依舊悅耳的海風聲中,一個小小的、黑色的、熟悉的身影,悄然無聲地,出現在榕樹下。
最先發現的,是剛剛跑完步回來的天隱。正準備去吃希露德準備好的早餐,天隱就發現木桌旁的地上有一團黑黑的小東西在蠕動,走近了一看——竟然是萊娜!
不是6天前就送萊娜回自己族群的棲息地了么,當時因蒂克斯擅自行動扯裂了傷口,還差一點引發人虎大戰,後來是卡彭特不知道用什麼方法逼退了來勢洶洶的蘇門答臘虎。當時的一幕,天隱記得很清楚。
但是,現在,為什麼萊娜自己跑回來了呢?這時,天隱才注意到地上一條延伸而來的血痕,俯身細看,天隱不禁心中一凜——好重的傷!只見萊娜身上密佈着數不清的傷口,左邊的肋骨處凹陷了下去,右腿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原本還算白的小臉上滿是血污,黑色的小尾巴也禿了一段!
不再多想其他,天隱趕忙叫來了因蒂克斯和希露德。二人看到萊娜這副慘狀,不禁面色一變,究竟發生了什麼?
“吱、吱……”雖然已經換上了紅色的椰子帽,但是萊娜還是認出來了因蒂克斯,衝著這個曾經救過自己的人類,微弱地叫着,血肉模糊的小手微微地顫抖着,還在奮力地睜着略顯黯淡的小眼睛。
盡量不觸碰傷處,希露德和因蒂克斯小心翼翼地將萊娜抬到木桌上,而後示意天隱去取些水和布片來。輕輕地擦拭掉萊娜身上的血跡,眾人不約而同地咧了咧嘴,究竟是用什麼樣的手段,能夠製造出如此多且密集的傷口?
不過,這些傷看着雖然恐怖,但是並不致命,現在急需處理的,是萊娜折斷的肋骨,萬一碎骨戳傷肺部,就危險了!另外就是萊娜右腿上的傷口,看樣子已經微微化膿了,如果繼續放任不管,一旦發展成壞疽,就無力回天了。
“吱!”希露德的手剛輕觸在萊娜的左腹上,小猴子就叫了起來,那微弱而痛苦的聲音,狠狠地打在天隱的心頭,真的,很想為萊娜做點什麼!但是想一想過去,自己除了給萊娜開開椰子,似乎也沒做過什麼,當初救了萊娜、收留萊娜的,是因蒂克斯,現在幫萊娜診斷傷勢的,是希露德。
天隱突然產生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自己既沒有因蒂克斯一般充沛而豐富的知識,也沒有希露德那樣準確而果斷的救治手法。但是,一定,一定有什麼是自己可以做到的!
“這樣沒法幫萊娜將斷骨歸位,而且也不清楚內臟是否有損傷。”面對如此重的傷勢,希露德不禁皺起了秀眉,“最好可以採取外科手段,但是……”
天隱明白希露德的意思,手術刀可以用匕首代替,縫合線可以用納米絲線,但是麻醉劑,卻是無可替代的。沒有麻醉劑,別說是一隻小猴子,就是大多數人類,都難以忍受刀切入體的痛楚吧?這已經不是意志力的範疇了,就算兩個人按着萊娜的手腳,它的身體還是會因為劇痛而不自覺地抽動,這是一種自然的條件反射。
這種條件反射,卻有可能造成嚴重的二次損傷。所以,無論如何要想辦法先給萊娜麻醉,但是,該怎麼辦呢?總不能將已經滿身是傷的小猴子一棍子敲暈吧,萬一力度掌握不好,那也就不用想辦法救治了。
針灸!天隱想到中醫是可以找到穴位,進行針刺麻醉的!然而,這個方法被希露德否定了,因為沒有足夠細的針,現在手頭只有一根用注射套件裏面最細的注射器針頭改造的縫合針,顯然是不能用來針灸的。
“現在世界上最常用的且最容易得到的麻醉劑是乙醚(ch3ch2och2ch3)和三氯甲烷(chcl3),可是……”希露德的意思很明確,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孤島,最容易的事,往往就是最難的事。
三個人又沉默了起來,對萊娜來說,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喪失着生存下去的希望。必須儘快想出辦法!
“我知道了!”頂着紅色椰子殼的因蒂克斯突然間指着天隱,大叫了一聲,跑去把奇迹拿了過來,敲擊了幾下鍵盤后,指着上面的一株植物,神情激動地點了幾下,拉着天隱就跑!
天隱完全不明白因蒂克斯知道了什麼,不過絕對相信救過萊娜一次的因蒂克斯是一定不會害萊娜的,所以就默默地跟着走了。
沒過多久,就來到了昨天天隱稀里糊塗玩了次命的山崖下,此時一心放在萊娜身上的天隱倒是沒有生氣,而是非常奇怪,龍血樹樹汁還剩下不少啊,完全夠一隻小猴子用了。
順着因蒂克斯指着的方向看,天隱立刻就明白了,因蒂克斯要找的,就在不遠處那片五顏六色的野花叢里。
“一年生草本,高0.5-2米,全體近無毛。莖基部木質化,上部呈二歧分支,幼枝略帶紫色。單葉互生,上部呈對生狀,葉片卵形或寬卵形,先端尖,基部兩側不對稱,全緣或者破轉,波狀鋸齒。花單生於枝的分叉處或葉腋間;花萼桶狀,黃綠色,頂端5裂,宿存。”只見因蒂克斯一邊嘴裏嘀咕着,一邊在花叢里翻騰着。
“花冠白色,漏斗形,具5棱,上部5裂,雄蕊5,貼生於花冠管;雌蕊一個,柱頭棒狀。果實近球形,有稀疏短粗刺,熟時4瓣裂。種子寬三角形,扁平,淡褐色……”因蒂克斯完全無視一旁早已不耐煩的天隱,一邊找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
“親愛的因蒂克斯,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究竟在找什麼?我好幫忙啊!”
“就是這個!”因蒂克斯晃了晃手裏看起來很眼熟的小花,“曼陀羅花(daturestramoniumdatural)!”
難怪指着自己亂叫,自己胸章上印着的,不就是七彩曼陀羅么,那你就直說要找曼陀羅花啊!天隱突然間真的有想殺人的衝動了,但是為了萊娜,還是先忍了。照着胸章上的圖案,天隱也找了起來。
“要白色的,白色的!”因蒂克斯大喊着。
不一會兒,兩人就摘了一大捧白色曼陀羅花,急急忙忙地跑回了駐紮處。此時,萊娜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但是一碰傷口,還是會出現劇烈的抽搐反應,看來還是必須要先進行麻醉。
“酒!”因蒂克斯一邊用粗樹枝在木碗裏搗着曼陀羅花,一邊朝着不遠處,躺着曬太陽的楊努了努嘴。自從那天天隱突然出手搶了裝酒的水壺,楊就把這個水壺片刻不離地戴在了腰間。
“酒!”天隱走過去,二話不說,就朝着楊伸出了手。奇怪的是,楊什麼都沒問,直接解下腰間的水壺,遞給了天隱,想必是已經知道小猴子的情況很危急了。
不過當天隱轉過身之後,楊立馬變了臉色,一臉的心疼與惋惜,十分委屈地咬起了手指,側起身子蜷縮起來,好像此時此刻照在身上的陽光,都是冷的……不過,天隱此時是沒有閑心關注楊的反應的,直接將酒壺放到了因蒂克斯手邊。
只見因蒂克斯向木碗裏倒了一些酒,輕輕地搖晃了起來。過了大約10分鐘,將木碗裏的液體倒了一些在水壺蓋上。輕輕地、一點一點地,讓萊娜喝光了這種曼陀羅花汁液和威士忌的混合物。
沒過多久,“吱——”萊娜輕輕且悠長地叫了一聲,沉沉地睡了過去,麻醉生效了!接下來就是希露德的領域了。
只見希露德捲起袖子,先是剃掉了小猴子側腹的毛,而後操起已經用火灼燒消毒過的匕首,嫻熟地劃開了萊娜左腹的皮膚,裏面,已經是一片血海,這麼多血,讓天隱不禁皺起了眉頭。反觀希露德,這個看起來十分柔弱的女孩兒,倒是面不改色地用水清洗着萊娜的腹腔,一點一點地檢視着小猴子的內臟……
搞不好希露德其實不是個化學家,而是個醫生啊!天隱現在是真的佩服起這個心靈手巧,任何時候都讓人覺得心安的紅髮女孩兒了。但是看希露德的動作,這個手術恐怕難以在短時間內結束了。
“因蒂克斯——”天隱向一旁緊張兮兮的因蒂克斯搭着話,“你為啥要找曼陀羅花啊?”
“東莨菪鹼(c17h21no4)!白色曼陀羅花里含有大量的東莨菪鹼”,因蒂克斯抹了抹頭上的汗,“東莨菪鹼可用於阻斷副交感神經,也可用作中樞神經系統抑製劑。它的作用類似顛茄鹼,嗯,就是可以充當麻醉劑了。只不過效果持續時間比較短,用在小猴子身上倒是沒什麼問題,東莨菪鹼易溶於酒精,嗯、嗯,就是這麼一回事。”
天隱這才明白為什麼因蒂克斯要自己去楊那裏拿酒了,幸好,即便是小猴子,也還是不討厭1984年份的波本威士忌的。
“萊娜是怎麼受的這麼重的傷?你不是把它送回去了么?”
“你也看了那些傷口吧?”因蒂克斯正了正頭上的紅色椰子殼,語氣似乎有些激動,“輕一點的傷痕幾乎都是抓傷和咬痕,肋骨那裏像是承受了類似於踩踏的重擊,腿上的傷口應該是被銳利的樹枝或者是岩石邊緣劃開的。”
聽了因蒂克斯的話,天隱心頭沒來由的一跳,萊娜的傷,不、不會是……天隱眼中充滿着疑問,看向有些憤怒的因蒂克斯。
“是的!”因蒂克斯朝天隱點了點頭,狠狠地抓着頭上的椰子殼,“萊娜是被同類打的!”
啊?雖然之前隱約猜到了,但是現在聽因蒂克斯肯定的回答,天隱一時間還是不太敢相信,究竟、為什麼,萊娜的同族會對這樣一隻毫無威脅的小猴子痛下殺手?
“我的錯!是我的錯!我的錯!”因蒂克斯滿臉痛苦地蹲在地上,雙手捂着頭,“如果不是我當時執意要把萊娜帶回來,可能、可能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天隱很清楚地記得,當時因蒂克斯就是因為看到了小猴子萊娜——一隻罕見的緬甸金絲猴,才從被野豬嚇壞的狀態中回復過來;天隱記得,因蒂克斯要為萊娜療傷、照顧萊娜的堅決;天隱記得,當時自己也擔憂過萊娜可能會帶來一些麻煩,不過事實證明萊娜不僅沒有惹麻煩,反而還曾在跟混混們的對戰中立下過赫赫戰功;天隱還記得,這隻小猴子跟因蒂克斯爭搶一個超大的牡蠣時的滑稽模樣……
輕輕地將手搭在因蒂克斯的肩上,天隱在旁邊找了地方坐了下來,“親愛的因蒂克斯,如果當時不是你堅持要幫助萊娜,那麼小的一隻猴子,也不知道記不記得回去的路,很可能早就死掉了。是你,給了萊娜活下去的機會,就在剛剛,你第二次救了萊娜!”
看着因蒂克斯似乎好一點了,天隱決定把自己心裏想的,全都告訴給因蒂克斯,“即使,你覺得自己可能做錯了些事情,但是,請絕對不要否定救了萊娜這一行為!就算全世界都說你錯了,只要我在,你就盡可以放心大膽地去證明,證明錯的,其實是這個世界!”
“嗯!”當因蒂克斯抬頭看着天隱的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看來,小猴子萊娜的慘狀,觸痛了因蒂克斯心底里的某處傷疤吧?天隱沒有試探他人*的嗜好,既然因蒂克斯在哭,就給他一個可以盡情發泄的環境吧。
久久無語,時間是那樣的凝重。
不知道過了多久,因蒂克斯似乎緩了過來,用紅彤彤的眼睛看着天隱,“萊娜是被同族驅逐了。”
“驅逐?為什麼?”天隱對於因蒂克斯突然蹦出來的這句話,一時間沒法理解。
“因為萊娜跟咱們一同生活了一段時間,帶有了很多人類的氣息,而且生活習性上也出現了一些與一般同類不同的地方”,因蒂克斯抹了抹眼淚,深深地喘了口氣,“緬甸金絲猴之前一直被認為是生存在緬甸北部和中國雲南的南部的,這說明他們的食譜里是不會有椰子和海產的……”
萊娜喜歡吃椰子!這個是令天隱印象最為深刻的,但是不就吃個椰子么,至於受到如此殘忍的對待?
“或許僅僅飲食習慣不太一樣,不會在雜食性的緬甸金絲猴族群中引發軒然大波,但是我曾經為了好玩,教過萊娜跳舞……”看着因蒂克斯又要哭,天隱趕忙拍了拍這個平日裏各種無法無天、此時此刻卻異常脆弱的胖子的後背,以示安慰。
“在動物的族群中,尤其是具有相當智力和思維能力的靈長類族群中,很多動作和行為都是有一定的規律和意義的,而我教給萊娜的舞蹈,並沒有遵循這些規律,很可能無意間帶去了一些在緬甸金絲猴看來非常惡劣的意義,就導致了萊娜如此凄慘的遭遇!我、我總是會做錯事啊……”
“我們有沒有辦法修正這些錯誤呢?”天隱決定先想辦法轉移下因蒂克斯的注意力,“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帶着萊娜再回去一次?嗯,等萊娜傷好了之後,咱們想個辦法,去替萊娜跟它的族群溝通一下,好讓她可以平安的活下去?”
聽了天隱的話,因蒂克斯的臉上瞬間閃過了一次驚詫,而後便恢復了悲傷的狀態,“應該是沒有辦法了,一旦被逐出,直到死亡,都不能再回去了!”
“那你就要負起責任咯,親愛的因蒂克斯!”
“嗯?”這次是因蒂克斯愣住了,一時間沒明白天隱的話的意思,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個笑嘻嘻的男孩兒。
看着經常用非凡的知識儲量將自己駁得啞口無言的因蒂克斯,也有被自己說愣的時候,天隱心中真是樂開了花,但是現在不是享受這種略帶惡念的快感的時候,無論是作為同伴,還是作為頭領,都是有義務開導情緒極為消極的因蒂克斯的。
“你既然救了萊娜兩次,那就不能再放着它不管了,中國有句古話,叫做‘送佛送到西,幫人幫到底’。嗯,雖然萊娜是猴子,但也是跟人一樣是靈長類生物嘛,你就幫猴幫到底咯!反正也沒聽說匹斯不允許養猴子,如果萊娜自己願意的話,就帶它一起回匹斯吧!”天隱一臉輕鬆地調侃着因蒂克斯,其實天隱是怕太嚴肅了又讓因蒂克斯自責起來,在不確切知道其心病所在的時候,還是裝作無所謂一些比較好。
天隱的想法奏效了,聽了剛剛那番話,因蒂克斯立刻不哭了,狠狠地抹了抹已經哭花了的大臉,用力地對着天隱點了點頭。
當兩人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剛好對上希露德美麗而明亮的眼睛,天隱從這對碧綠色的眸子中,看到了一股欣慰、一股愉悅。再看看木桌上,被繃帶包的嚴嚴實實的萊娜,一鼓一鼓的小肚子,略微抽動的小手,宣告了這樣一個令人開心的事實——小猴子得救了!
當它從不知算不算美好的夢中醒來后,等待它的未來,即便不能肯定是美好的,也一定會是相當值得期待的!惡之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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