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Ⅰ

世界Ⅰ

“活下去!”

天隱存在於這個世界二十年,不算長,成為學生十五年,不算短,確實未曾經歷過如此奇特的訓話。

事實上,過去的十七個小時對於天隱而言,是前所未有的際遇。

這座城市,匹斯(peace),有六百萬人,六百萬種人生,六百萬個故事。天隱獨一無二的遭遇,給予他一個機會,六百萬分之一的機會,成為一個故事的主角,成為許多故事的見證者。

走在學院區的綠蔭路上,天隱旺盛的好奇心並未帶來愉悅的心情,兩條纏綿在一起的眉毛,形象地、毋庸置疑地告訴我們:天隱在思考、在困惑。

當人身臨陌生的境地,面對一無所知的狀況時,會傾向於向著自己熟悉的地方和人物靠攏,所以天隱無意識地走進學院區唯一一間酒吧“maneo”,就並非是不能理解的行為,因為這間酒吧的主人和兩名侍應生是他認識的全部匹斯人,姑且,算作認識吧。

樺木地板,灰色理石吧枱,盛滿陽光的落地窗,樸拙的黃銅吊燈,磚紅色牆壁用彩瓷鋪着充滿後現代氣息的圖案,帶着無邊眼鏡的中年樂師優雅地拉着大提琴——這確實是一間很有格調的酒吧。

然而天隱並未被這種美好打動,因為吧主,龍,沒有在,兩名侍者,沉默的吉祥天和不沉默的蔥仔,正在人群中穿梭,這份忙碌顯然意味着他們不能給予天隱急需的幫助。

環視四周,很多都是“熟面孔”,天隱在訓話場見過他們,即便只見過一次也不會忘記,勉強算是天隱不多的特長之一。

吧枱邊坐着兩個人,一個在微笑着啜飲牛奶,另一個面無表情地用吸管喝着檸檬汁,他們也是在訓話場出現過的人。

這裏是酒吧,所以最引人注目的,必然不是喝酒的人。天隱看着兩個不喝酒的人,這兩個人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注視,扭頭看向天隱。

“你有問題,我有答案,要不要聊聊?”發出邀請的,是喝牛奶的人,帶着人畜無害的笑容。

三個人在窗邊找了寬敞的角落坐了。

“楊(young)”喝牛奶的楊聲音柔和中帶着恰到好處的自信,“這是卡朋特(carpenter)。”

天隱向著專註於檸檬汁的卡朋特點了點頭,“天隱,我目前的名字。”

“我知道你,十七個小時之前,‘自由號’上唯一的倖存者,值得讚歎的幸運兒。不用這麼驚奇地看着我吧,這裏可是匹斯,即便是十七分鐘之前發生的事情都是有辦法知道的。所以,你來提問,我可以給你答案。”

“匹斯究竟是什麼?”天隱覺得這個奇特的、前所未聞的城市,應該是一切問題的前提與關鍵。

“這並不是個很好的問題誒,我很難給你很好的回答”,楊眨眨眼睛,喝了口牛奶,“這裏是世界的另一種形態,只要你能夠承擔後果,只要你有足夠的實力,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活下去’是什麼意思?”

“你應該知道,十二個小時之後,我們就要被丟到一個孤島了吧?”看到天隱點頭而未插話,楊很滿意地笑了笑,“這是一種儀式,想成為匹斯人,是要付出相當的代價的,無法活下去的人,自然沒有資格通過儀式,這座城市可不需要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無用之人啊。”

十二個小時之後,在訓話場的四百三十五人將會被送到孤島生存六個月這件事,天隱知道,現在該做些什麼,天隱不知道。

“除去標準配置兩套衣物、一柄匕首、一塊火石、三天份食物和飲用水之外,男性每人允許攜帶一千克非火器物品,女性每人允許攜帶兩千克非火器物品,這些究竟意味着什麼呢?”

“這是個好問題,你覺得這會是純粹的荒島求生么?”楊一邊說著一邊起身走向吧枱,空着的杯子裝滿牛奶才是最好的。

天隱搖搖頭,楊見狀點了點頭,“能夠活着來到匹斯,並想成為匹斯一員的人,能力是不需懷疑的,即便只給他們一把匕首,生存也不會是什麼問題,然而為什麼會被允許攜帶如此多的東西?”

“因為有生存之外的問題?”

“什麼問題呢?”

天隱仔細地回想着,除了被告之之後的行程,沒有一丁點是關於行為準則的,沒有任何規則,沒有任何限制,沒有任何要求,一群有着足夠能力的人在無序環境中會發生什麼?想到這裏,天隱就有了結論:

“我們會遇上人為的麻煩。”

“毫無疑問會遇上,所以該怎麼辦呢?”原本該給出回答的人變成了提問的人,楊似乎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聳聳肩看着思緒紛亂的天隱。

“我們需要夥伴。”

“我們需要七個人”,楊對於這個數字很肯定,“上帝創造這個世界用了七天,你不覺得七是個很神奇的數字么?”

“我們就在這裏找四個人么?”天隱看了看四周,希望能有人自願自覺地加入。

“從什麼時候起,你成為了‘我們’的一員了呢?”楊微笑着說出了絲毫不留情面的話,“實力,請讓我們看到你的實力,足以成為我們一員的實力!”

不知為何,天隱並未覺得氣憤,憑藉實力生存,這就是匹斯的氣質,天隱理解這一點,“哪方面的實力呢?”

“什麼都可以,只要能獲得我們的認同就可以。”

很多時候選擇過多反而不如只有單一的選擇,天隱不知道該去證明哪些實力,或者說在他普通的人生中似乎並沒有特彆強悍的能力。摸了摸身上,只有從出生起就在的古舊口琴靜靜地躺在褲兜里。

銀白色的盒子,刻着奇怪的圖案,有長着人面似乎在交談的樹,周圍還有各種不知名的奇異動物在傾聽。盒子裏面,是已經略微褪色的十孔布魯斯口琴,從其古拙而又嚴謹的造型不難看出,是出自名家之手。

輕抿嘴唇,天隱進入了一種空靈的狀態。

口琴的聲音並不大,吹奏的也並是非知名的曲子,但還是引起了拉着大提琴的中年樂師的注意。側耳傾聽,順着天隱的節拍與旋律,樂師輕拉起提琴。

處於酒吧兩端的人,因為樂曲,建立了聯繫,放下酒杯,注視着彼此;

處於酒吧中間的人,因為樂曲,產生了共鳴,放下了心情,相視而笑。

這一方小小的空間,因為樂曲,變得沉默,變得寂靜,變得輕鬆。取代語言的,是不知名的年輕人與不知名的樂師演繹的,不知名的曲子……

只有短短的數分鐘,曲子結束了,沒有掌聲,沒有喝彩,樂師繼續拉着之前的曲目,酒吧的人繼續喝酒,聊着先前的話題,一切自然得好像從未變化過一般。

“檸檬汁?”一直未說話的卡朋特突然抬頭看向天隱,而後走向了吧枱。

“歡迎加入!”楊輕輕地拍了拍天隱的肩膀,“現在我們還需要找四個人,當然,女孩子最好!”

然而酒吧里並沒有吉祥天之外的女孩子,如果擅自拐走了侍應生,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呢?想一想吧主龍健碩的身形,天隱覺得沒有必要輕易放棄生存的機會。

是不是應該去街上找一下呢,天隱用眼神詢問楊。

“這間酒吧的名字是‘maneo’,也就是拉丁文‘命中注定’的意思”,楊接過卡朋特端來的檸檬汁,輕輕地放在天隱面前,“所以,我們不妨就在這裏等着咯,反正這裏的牛奶蠻好喝的,卡朋特對檸檬汁也很滿意。”

“我們只有不到十二個小時的時間!”楊的輕鬆與自在隱隱地引發了天隱的火氣,這個漫不經心喝着牛奶的傢伙究竟在想些什麼?

“別那麼緊張,有沒有讀過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

不清楚楊是不是在問面前的牛奶,天隱還是點了點頭。

“那你應該記得,在基督山伯爵跟海蒂走之前,給馬克西米利安和瓦朗蒂娜留下一封信,信里說‘人類的全部智慧都凝結於兩個詞彙——等待和希望’。我們現在在做的,就是人類全部智慧的具現化,人類全部智慧的二分之一,多麼值得驕傲的一件事,怎麼,莫非你是火星來客?”

“我們在這裏喝着牛奶和檸檬汁,靜靜地等,然後就會有夥伴從天而降?”天隱示威似地大口喝着檸檬汁,不得不承認,maneo的檸檬汁的確有過人之處。

聞言,楊眨了眨眼睛,笑着說:“的確有這個可能,這裏可是匹斯,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奇怪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慘叫聲突然間由遠及近傳了過來,平整的落地窗因為結結實實的衝擊而碎裂,一坨黑影摔在了天隱三人面前的理石桌上。

因為在聽到聲音的時候三個人就以極快的反應端起了自己的杯子,所以空無一物的理石桌上只有一團疑似人類男性的東西在扭曲。

“我、我的腰,媽的,這幾個妞下手太狠了,嗷、嗷嗷,痛死大爺了!”看來的確應該是人類,順着他亂揮的手看去,有三個倩影站在原本是落地窗的位置,其中兩個正用眼神宣洩着不滿,另外一個在揉着拳頭,似乎很滿意。

“檸檬汁?”天隱懷疑卡朋特是不是個機械人,而且程序里只有這三個字,不過既然詢問的對象是三道倩影,而三個姑娘聞言又在天隱身邊的座位坐了下來,天隱突然覺得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之前因為逆光,只能看出來是女孩子,現在順着光線,天隱可以明顯認出來她們也是出現在訓話場要參與此次孤島生存的。

人類雄性的奇怪之處在於,無論身處多麼危機的境地,無論面對多麼撲朔迷離的情況,對於外形迷人的異性總是缺乏抵抗力。不得不承認,這三個姑娘的外貌和身材都是一等一的,不過其中一個似乎……健壯了點,但是不管怎麼說,以人家的外表開啟話端怎麼想都不太好。究竟該怎麼辦呢,天隱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千千萬萬的對話,但還是,好難啊……

“檸檬汁!”

“謝謝!”似乎是領頭的女孩看到卡朋特端來的檸檬汁,點頭致謝。

卡朋特用三個字,再一次,解決了問題,不得不感慨,語言的力量不在於多寡,而在於恰好。

“楊,卡朋特,天隱,”楊開始了自我介紹,“為了在孤島上自在些,我們需要夥伴,有興趣加入嗎?”

“因、因蒂克斯(index)”這個聲音來自於桌上那團剛剛停止了扭曲的人類,只見他捂着腰毫不尷尬地坐在了楊的身邊,剛剛好面對着三個女孩足以殺人的視線,“本大……我、我可以加入嗎?”

“那要取決於你能做出怎樣的貢獻。”楊猛喝了一口了杯中的牛奶,起身說道“如果我們成為了夥伴,就意味着要承擔彼此的性命,沒有足夠的能力是無法獲得信任的,沒有信任的團隊是沒有戰鬥力的,對么?我是楊,擅長參謀和提出策略。”

“木工。”顯然,卡朋特是木匠。

“口琴?”天隱突然覺得自己沒有什麼特別的能力,總不能說自己擅長看書和考試吧,真的很令人羞恥,說起話來都沒有了底氣。

“生活需要藝術!”楊似乎覺得天隱的口琴技術是一項了不起的能力,“你們呢?”

疑問的客體,三位姑娘,準確地說是兩位姑娘看着領頭的女孩,待她微微點了下秀美的下頜后,才面向楊。

第一個開口的,是身材健碩、皮膚黝黑、面龐剛毅,打飛了因蒂克斯的女孩,“阿爾忒彌斯(artemis),狩獵。”

“希、希露德(hildr)”這個金髮女孩看起來很怕生,說起話來都有些顫抖,“做、做、做家務……”說完就躲在了領頭的女孩身後。

“卡列芙(clever),嗯……沒什麼了不起的能力”,天隱覺得能夠若無其事地說出自己沒什麼實力本身就是個了不起的能力,而且怎麼看卡列芙也不可能毫無可取之餘,否則也不會成為三個女孩的領頭了。

看着眨着眼睛的楊,看來他也不完全相信卡列芙的話,“既然介紹完……”

突然,天外飛客站了起來,打斷了楊的話,“我是因蒂克斯,因蒂克斯,擅長電腦,可以做黑客,事實上,我對於美也是有着堅持不懈的追求的,如果三位美人兒……唔、嗯、嗯嗯嗯”

因蒂克斯沒有說完就被楊捂住臉按下了,能把耍流︶氓說的這麼光鮮,究竟需要多厚的臉皮?另外一點,就是,孤島上,似乎並不需要一個黑客。

“有興趣加入嗎?”楊真的很喜歡直奔主題。

“頭領是誰?”卡列芙覺得這才是主題。

楊聞言,掃視了下在座的諸人,最後目光停留在天隱身上,看得後者渾身不自在,“頭領的話嘛,你或者天隱,誰比較好呢?先說好,我更喜歡做軍師、做幕僚,你們自行決定下誰是頭領吧。”

如此輕巧就將麻煩事推了出去,天隱有種想撕碎楊的笑臉的衝動。不過卡列芙明顯接受了楊的提議,從隨身的包里摸出一副撲克,從中抽出了兩張,“這裏一張小丑,一張黑桃a,如果你能找出黑桃a,你就是頭領。”

也不管天隱的反應,卡列芙開始洗牌,兩張牌,在卡列芙上下翻飛的縴手中看起來像是有無數張。

“好了,你選一張吧。”

面前有兩張牌,天隱只有一次選擇的機會。其實天隱並不是很想做頭領,但也不想因為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而失去做頭領的資格,總之是很矛盾的心理。

仔細看了看面前的牌,天隱微微搖了搖頭,沒有選任何一張。

“看來他放棄了,我做頭領可有意見?”卡列芙示威似的看向自稱是軍師的楊。

楊並未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沉默不語的天隱,“為什麼不做出選擇?”

“兩張小丑,我選哪個?”

楊翻開桌上的牌,笑了,兩張一模一樣的小丑,“為什麼不直說呢?”

“讓女孩難堪明顯是軍師的工作範疇。”小小地報復下楊,天隱突然覺得心裏舒暢多了,關鍵是自己也沒法解釋為什麼能看出來卡列芙出千了,就是看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楊聞言捧腹大笑,卡朋特也舉杯向天隱示意,卡列芙則是微紅着臉,雙臂交叉於胸前,把自己塞進了沙發,一語不發。

“敬我們的頭領,天隱!”桌邊諸人舉起了杯子,正式宣告了了團隊的成立。

“我也想做首領……”似乎賴定了的因蒂克斯小聲地發表着自己的主張,可惜並沒有被任何人重視。

很多時候,細小的聲音,看似無用者的聲音,是不會被注意到的,但是往往這些聲音會在將來的某一刻突然變得震耳欲聾,變得無法忽視。事實上,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因蒂克斯都是一個不錯的夥伴,然而沒有人可以預知未來,這,就是世界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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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之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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