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農莊的一天（下）

這裏頭幸虧有阿悠。阿悠是個方腦袋的機械人，長相屬於粗放型，隸屬農夫一代，偏重實用性，只有農業管理和輔助家居功能，沒有人類陪伴功能。伊蘭聽說高端的機械人可以和主人情緒化互動交流，甚至外貌上也可以換上擬人的生理皮膚。阿悠顯然是原生態的機械人，身上就是一層泛着銀光的金屬皮。

阿悠是個好幫手，伊蘭巡視田間的時候遇到需要注意的地方讓阿悠記錄在系統的種植日誌里，碰上鬆土澆水施養料或者播種收割的日子，阿悠也會提醒，它的晶片中植入了智能化種植系統，將作物的實際生長情況反饋給系統，條件成熟就會自動觸發相應的農業機械，所以伊蘭並不需要田間勞作。

真正的種植高手會利用經驗，根據作物種類、產出要求以及一些氣候條件來修改設定的標準程序。再完美的系統，哪怕設計的預案再細緻周到，也不可能囊括全部偶發因素，這時候就需要用到人來應變。不過伊蘭是沒有這個能力的，她完全信任阿悠的種植系統。與其說她帶着阿悠巡視作物，不如說她陪着阿悠，如果不是因為她不怕苦不怕累地堅持每天走一圈，阿悠只需按照系統設定的種植流程在需要的時間節點跟蹤作物的生長態勢就可以了，阿悠完全沒有必要去田間地頭每天走一圈，可以說是伊蘭拖累了阿悠。

伊蘭在住處不遠的地方給自己留出了兩三畝地做實驗田，也是她的菜園子。總是菘菜和土蘋，品種有些單一，她計劃着明年再種些別的，所以在菜園子裏試種了好些蔬菜，甚至還有一些水果，先積累一些經驗，種出來的東西還可以自己吃，一天到晚吃營養劑她習慣不了。

雖然營養劑成分全面，完全能達到人類的能量攝入需求，還有很多種的口味可以挑選，但這麼一管嗞溜吞下肚，太過輕省便利，腸胃卻得不到滿足感，伊蘭寧願自己做飯吃。大米在這裏是有的，當然官方名稱不叫大米，品種還挺多，都屬於粟類，相當於地球上的禾本科植物。其他一些蔬菜瓜果也有看上去象地球植物的遠親。

伊蘭起初在星網上農學課程時，發現這裏的植物儘管變了模樣，底子卻還隱隱地類似地球，她心底總是暗暗疑惑，也許這裏和地球有些關聯？及至果蔬見得多了，心裏的激蕩倒也平緩下來了。可不是，天南海北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還有長得相似的呢，說不定臉譜就那些，人人不過在框架內微調。放植物身上也同理，能長出來的也許就算在定數內，異星異時空什麼的就略調整唄。伊蘭已經放下對植物長相的糾結，她更關心怎麼讓它們長勢喜人，好讓自己日子紅紅火火過下去。這時候接近中午，她在菜園裏尋摸了三個拳頭大的葫蘆瓜，準備回去炒着吃。

回到住處，一樓左面小單間就是廚房，這年頭，廚房的用處不大，最多是存放各類營養劑的地方。因為做飯的人少，做飯太麻煩，有時間都干別的去了，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還是有人願意自己下廚，可那叫特殊愛好或者叫體驗生活。伊蘭不行，自有了前生記憶后，再麻煩也改不了想實實在在吃飯的心。

廚房小歸小，通風排氣的功能還是有的，她拾掇了一張桌子出來，再從星網上購買了一些可加熱器具，當成鍋碗瓢盆使用。真的鍋也有賣，可她買不起。這商品吧，一旦需求量少了，就只有兩條路走，要麼乾脆停產，要麼做得極其精緻，當成藝術品賣天價。聯盟時代的鍋是高端產品，它是為了滿足極少部分高雅人士的廚藝修養而存在的，不貴不足以體現它的價值。

所以伊蘭就只有衝著一隻鍋的價格驚嘆一聲，然後皺着眉頭在星網上亂逛一通，拿出上輩子在大學宿舍煮麵條的勁頭，再開拓一下思路，其實化學實驗課上的燒杯如果一開始不拿來做實驗，買回家隔水蒸個蛋羹，雖然心理感覺怪異了點，功能上是完全達標的。這麼一想，豁然開朗，找了一些價格親民的容器，艱難是艱難了點，但到底把廚房置辦了起來，再買些米油，甭管味道怎樣，五臟廟算是得到了慰藉。伊蘭這裏還有個便利，莫斯星是農業星球，基本食材是管夠的，也省了一筆星際運輸費。哪怕就是營養劑，這裏的農產品委託加工廠也有，還友情價賣給本星球的農莊主。

伊蘭做了一條魚，魚是本地漁庄出產的，再炒盆葫蘆瓜，留出一半晚上吃，一半中午吃。吃完收拾好，把阿悠招過來，查看一下種植系統，確認明天沒有什麼重要任務，就上樓了。

二樓卧室旁邊一間是客房，她從來用不到。另一間算作書房，連着陽台，她通常在裏面上星網讀書。伊蘭上輩子性子偏內斂，她很早熟悉了地球的信息網絡，但似乎脫節得也早，不自拍、不推遊記、不開拓朋友圈，更遑論去搖陌生人，她只在網上做三件事：看新聞、發郵件、買東西，聊天都少見，上這個博那個譜去抒發自己感慨更是從來都不做。這習慣也影響了她此刻在星網上的活動，乏味固定，她通常先去莫斯論壇上兜一圈，看看本地有些什麼新聞，如果要買東西，就去星際大賣場，然後就去星網課堂，閱讀農學知識。

星網課堂是面對全聯盟公民開發的基礎教育課件，天文歷史地理無所不包。伊蘭在孤兒院學的就是這個，還可以在星網上測試成績，伊蘭測試合格后才有資格向政府申請從事農莊經營。來了莫斯星后，知識還在，但總是心裏發虛，所以仍堅持多看幾遍。即使不看農學類的課程，其他星際史、宇宙結構、語言學之類的課程也是好的，可惜伊蘭理解起來很吃力。

聯盟里沒有一個星球叫地球，而今年是聯盟統一曆法星曆的38795年，是伊蘭輾轉從愛琴星到莫斯星的第二年，她完全找不到上輩子的家鄉，但她很清楚一點，她的地球經歷不管是南柯一夢還是實實在在有過，如今都已是虛妄。她在十七歲的某日清晨突然攜帶了地球一生的記憶，從小及大，從生到死，有家人有溫暖，使得她經常懷念、感慨、遺憾，更使得她不由自主地對比、失落，但她還是習慣性地要活下去，哪怕只有一個人，哪怕寂寞無比，她仍然尊重生存的本能。當然，她不是天命論者，不會因為丁點特殊就大喇喇認為自己是天降大任來征服聯盟的，她只想好好過日子。

天色見暗，伊蘭從星網上退出來，吃過晚飯後，和阿悠道聲晚安，她就準備休息了。這是她一天中最難熬的時間，無事可做卻還沒有睡意，於是她查看一下自己的賬戶餘額，盤算一下開支，再想想租約滿三年後自己何去何從，然後迷迷濛蒙地睡去。

一天就這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