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終見天顏
皇帝大約在行宮中玩了半個月後開始覺得無趣了,終於從水天一色中搬了出來,換回了自己最熟悉的亭台水榭,順便又繼續起了自己的老愛好,釣魚。
臣子們如今都知道皇帝愛釣魚,這釣魚台自然是每個行宮中都不可缺少的地方。
接天連葉無窮碧,映日荷別樣紅,似乎和十幾年前如出一轍。
皇帝也發覺了,因為不止景色相似,就連狀況也特別相似。
他自己的垂釣水平其實自己也清楚得很,若真論起來能釣上幾隻小蝦米就不錯了,更遑論讓魚一條接一條的咬鉤。
皇帝眯了眯眼,逐漸發現自己釣起來的魚品種格外的單一。他放下漁竿,將之前吊起來的魚從魚簍中倒了出來,這下子清晰明了了——好傢夥,全是上等品相的龍魚。
這裏是皇家行宮,皇帝當然不可能認為是有人如姚相一般在自家的水塘里安插了人將魚掛在他的魚鉤上。如果真有這樣的人,那可當真是手眼通天,他這個皇帝也不必當了,直接把人頭送給人家得了。
不過如果說這事兒不是人為而是天意,就連皇帝自己也不信。
皇帝也不蠢,他想了想,這裏是行宮,然後他終於發現自己好像一直忘記了某一件事情。
他喚來在旁邊伺候的王顯,不經意地問道:“那知府現如今人在何處?”
王顯心道:我的萬歲爺,這麼多天了,您可算想起人家了。還好那李知府是個知情識趣懂進退的人,這麼多天一直在行宮外候着,就怕哪天皇帝突然心血來潮想了起來。
如果人不在怎麼著也不會是皇帝的過錯,自然只能由臣子來背這個黑鍋。
王顯心中無奈,面上卻分毫不顯,依舊四平八穩地答道:“回稟陛下,人正在行宮外候着呢。陛下可是要傳召於他?”
一旁的宮女見皇帝剛剛用手撥弄了魚簍,連忙遞上一盆清水給他凈手。皇帝一邊任人伺候着,一邊沖王一邊沖王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趕緊將人弄進來。
不一會兒,在行宮外等了許多天的李昭終於得見天顏。
臣子覲見,除非得今上首肯,目光萬不得高於天子頸項而直視其面目。是以李昭從進來開始便一直低着頭,一副恭謹萬分的樣子。
皇帝是見慣了臣子們的這幅模樣,見狀未免覺得有些無趣,但畢竟朝令夕改涼了人家那麼多天於禮不合,雖然如今不再會有那不長眼的御使成天在耳邊碎碎念,但他自己一向自詡明君,便揮揮手微笑着讓李昭起來。
皇帝先是不痛不癢簡單的誇了幾句行宮佈置得用心,而後便將話題轉到了今天的情狀上。
“今日朕在這釣魚台垂釣,卻發現一件奇怪之事,不知愛卿是否能為朕解惑。”
李昭低眉順目,心知現下還不是自己說話的時候,安安靜靜的垂首等着皇帝的下文。
果然又聽皇帝說道:“許多年前,朕曾因為垂釣不順擺駕姚相別莊,結果換了個地方,這些魚兒卻也跟轉了性子似的,一個一個爭先恐後的來咬鉤。後來卻有人發覺,是姚相派人是先偷偷藏入池中的荷葉之下,將魚掛上了朕的鉤子。今天的事兒,當真與當年如出一轍。而如今這裏是行宮,雖然是你們地方的官員和禮部之人共同主持修繕,朕卻不認為你有這樣的本事,將人安□□皇家行宮。你倒是與朕說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李昭聽皇帝說完,一五一十的說道:“回稟陛下,這些魚從年初之時就備下了,從小魚苗開始,便只餵食一種蟲兒,便是陛下今日餌鉤上掛的這種。雖然魚這東西並無靈智,但這只是針對普通的魚而言。龍魚集水中之靈氣於一身,自然是聰明無匹的,久而久之,自然也就能如今日這般了。”
說謊話的最高境界在於一半真一半假,龍魚這種東西雖然名貴,但說到底也與尋常的魚一般,哪有什麼聰明靈智之說,說這些話無非是為了皇帝高興。
至於這魚為什麼如此頻繁的咬鉤,純粹是因為在此之前它們已經被餓了好幾天。
至於為什麼咬鉤的全是龍魚,那就更簡單了,因為這釣魚台前的池塘里只養了的這麼一種魚,哪裏會有其他的魚咬鉤呢?
皇帝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倒是誠實,居然一五一十的全說了出來,就不怕朕治你個欺君之罪嗎?”
李昭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依舊是用平和的聲音答道:“陛下乃千古明君,當年未曾因此問罪姚相,臣那時還只是一個懵懂孩童,都從街頭巷尾的傳唱中知曉陛下的仁德之名。當年陛下未治罪姚相,臣想來自然也不會因此怪罪於臣。”
皇帝聽他這話說的有趣,不禁問道:“當年那件事可真如你所說的那般在街頭美名傳唱?”
傳唱自然是有的,只不過都不是些什麼好話罷了,然而這種話誰敢在皇帝面前說呢?此時自然是李昭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當真是如此,陛下久居內宮可能不知,當時京中盛傳陛下既能不拘一格降人才,又胸襟寬廣納百川之闊,就連垂髻小兒都對陛下萬分敬仰,只連聲道願有朝一日讀聖賢書在陛下手下為官才好。”
“好!好!好!”皇帝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可見龍心大悅。
李大人面不紅心不跳地在皇帝面前撒了謊,順帶着將皇帝碰了一把,皇帝的注意力明顯被轉移開了,問了許多街頭巷尾的瑣碎事情。
聽李昭說完,他感嘆了一句:“愛卿出生於寒微,如今身居高位卻也不忘時時聆聽民間疾苦,可謂官員之楷模。”
李昭一副惶恐的模樣行了個禮,“陛下謬讚,愧不敢當。”
皇帝大手一揮:“朕說你當得你自然就是當得的。”
“不過,”他話鋒一轉,面色卻沉了下來,真真是喜怒無常,“朕還是想知道,當年朕未治姚相之罪是因為他有心,如今你剽竊姚相之舉,可謂敷衍與朕,說說該當何罪?”
李昭連忙跪下,語氣卻並不慌亂,“回陛下,臣此舉並非意在敷衍,而是臣覺得當年姚相之舉並非盡善盡美。陛下天命所在,哪裏是那一般的魚配得起的,只有這最上等的龍魚,才配得上陛下您的身分。”
這話說的皇帝臉上不豫之色全消,笑罵了一句:“你倒是會說話,只是你就不擔心自己今日之語若是傳了出去,可就大大的把姚相給得罪了。”
李昭聞言苦着一張臉,“陛下不知,當年微臣在金榜題名之時,早就把姚相給得罪透了,也不差今日這一遭了。更何況能在陛下身邊伺候的,都是如王公公一般最最妥帖不過的人,哪裏會將微臣的話泄漏給外臣呢?”
這話無疑是給姚慶之挖了個坑,若他以後真計較今日之事,恐怕免不了在皇帝面前落下一個窺探宮闈的印象了。
皇帝對於姚慶之和李昭之間的齟齬並不十分清楚,不過他倒是不在意臣下之間互有紛爭——若是下面的人擰成了一條線,那對於他這個皇帝而言才是真正的麻煩。
因此皇帝也只是笑着隨口問了一句他與姚相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昭老老實實的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反正就算他自己不說,皇帝若是想知道這事兒自然也瞞不住。
誰知皇帝聽完哈哈大笑:“想不到愛卿還是個情種,不過這天下儘是美色,愛卿只需順應姚相坐享齊人之福不是更好嗎?”
李昭搖頭:“縱然天下皆是美色,那也是陛下的天下與美色,臣只願守着自己的夫人老實的過日子便好了。”
“愛卿這話就不對了,”皇帝擺擺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知好色而慕少艾更是人之常情,朕喜愛美人,卻也喜歡與他人共賞,否則平白少了許多趣味。愛卿恐怕還年輕,不懂得箇中滋味。”
“臣於夫人相識於微末……”
“嘖嘖,”皇帝突然感嘆兩聲打斷了李昭的話,“愛卿……你該不會是,懼內吧?”
這麼說著,他仔仔細細地將李昭上下打量了一番——翩翩公子,才俊風流,一看就是招女子喜歡的,想來想去恐怕也只有懼內一說了。
於是皇帝一臉同情的對李昭說道:“若愛卿後院有胭脂虎坐鎮,不如朕下一道旨意,賜你美人相伴如何?”(83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