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臨盆在即
從行宮中出來的時候,宋三才回頭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宮門。雖然這裏遠及不上京中皇宮看起來就氣派森嚴壓得人透不過氣,但她偏偏有一種剛剛從牢籠中掙脫的感覺。
無關乎如美景,卻在於人心。
可能是快要做母親的原因,當她看到皇后那樣為了太子小心翼翼的模樣,突然覺得有些心酸。她只能告訴皇后,她的子女宮氣色無異,太子短期之內應當無虞,然而長遠的卻是不知了。
聽到這話,皇后的臉上露出了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似乎想用力的扯扯嘴角,兒子暫時平安無事的消息讓她如釋重負,然而此時無虞卻不代表可以一直平安下去,這又讓她有些笑不出來。
這樣的結果讓皇后喜憂參半,也沒有心思去留宋三才,寒暄了幾句便讓她回去了。
宋三才正求之不得,她大着個肚子還要挺直了腰杆子坐着實在太辛苦,倒不如回去自在。她也只能不咸不淡的安慰了皇后兩句,便起身告退了。
她見過那位太子,可以稱得上賢良,與皇帝的差別不是一星半點,只可惜了碰上這樣的事情。
那是皇后與皇帝共同的兒子,而皇后卻不敢為了太子去求一求皇帝——也或許是她知道求也沒用。
親情、人倫,在皇家或許真的難以存在。
從前只是從各種和電視劇中知曉天家無情,卻從沒有過如此深的感觸。也許在他們之間親情還是存在的,比如皇后與太子。然而在滔天的權勢面前,這些又是微不足道了。
從李昭每日裏忙碌的內容來看,似乎整個府隨皇帝南巡的勛貴們都沒有將尋找太子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他們操心的,永遠是如何奪回已經不在的半壁江山。
反正皇帝有很多兒子,這次出巡也帶了好幾個。
說來也奇怪,雖然上次的談話造成了如此之多的不愉快,李昭分明對她的傳訊有了不滿,但接下來卻也沒有刻意在她面前隱瞞什麼,就連他與遠在北疆的秦暮之間的通信也都是坦坦蕩蕩。
秦暮在李昭的佈局中的重要性再明顯不過了——如今他已經憑藉著北疆的軍功逐步高升,並且取得了北疆大將的賞識與信任,也算是一個手握重兵的參將了。而兵權,向來是奪天下不可或缺的。
而最妙的是,如今李昭與秦暮都算是在韜光養晦,如今天下大亂,根本不會有有心人刻意去調查二者之間的關係,無論是二人之間的誰都可以放肆施為。
所以現在最爽的人除了剛出了一口惡氣再也不用屈居人下的隴西王以外,應該還要加上李昭兄弟二人。
宋三才的嘴角掛上了一絲冷笑。
反正自從小孩子長大后,她從來也沒有真正看透過這個人。說不定她看到的無所隱瞞,只不過是他希望她看到的那一部分罷了。
近來李昭攻略昏君的進度可謂一日千里,宋三才已經在卧室的書桌上發現了一些有關前線戰事的公文,可見此獠已經取得了皇帝的信任。
皇帝近來處於一種忒尷尬的境地,他手中的軍隊不比隴西王少,甚至可以說更多,但卻面臨了兩個難題。
一是軍隊多分散於全國各地,而京師要道又被隴西王佔據,一時間難以將王軍聚集,反而沒有了隴西王氣勢如虹,現在皇帝手中真正能調動的軍隊恐怕也只有隋辯手中的人馬了,然而隋指揮使的人馬多擅長水戰,北上平亂無疑是個笑話。二來因為之前與胡人的齟齬,皇帝信任的得力幹將多在北疆,遠水救不了近火,此刻皇帝手中居然沒有幾個拿得出手的將才了,是以連李昭這樣的文臣都被臨時“徵用”了過去濫竽充數。
宋三才知道李昭在軍事上是下過苦功夫的,從卧室里的那張軍事佈防圖就可見一斑,此時恐怕是他冒頭的好機會。
依着她的想法,李昭恐怕是想打着從龍平亂的旗號,讓皇帝和隴西王斗個兩敗具傷,最好還能趁亂且皇帝無人可用之時取得昏君的信任,從而壯大自己的勢力。等到王師北定中原日,他李昭在朝中定能有一席之地。
而元氣大傷的昏君再料理也不遲。
這個想法雖然好,可是實施起來着實困難。然而富貴險中求,至於具體怎麼操作,就不是她能想得出來的。
想來要不了多久,皇帝恐怕便會有所行動。
但不管怎樣,如今再最南端的府,應當還是有一段安穩日子的。
戰火已經徹底的在中原大地上由北至南的蔓延開來,隴西王趁着各州府官員措手不及,一直打到了府北邊的洪州以北方才因為各種因素停下了步伐,此時皇帝的勢力已經被鯨吞蠶食得四分五裂,而隴西王則佔據了中原地區最富庶的幾座糧倉,雖然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但到底也讓皇帝的情勢急轉直下。
今年的寒冬似乎來得格外的早,許多農戶還沒有將家中的糧食收拾完,一場大雨便讓氣溫驟降,就連一向溫暖濕潤的南方也不例外。
宋三才裹着皮裘呼了一口氣,看着白色的水汽在面前逐漸升騰,驚覺時間似乎過得真快。
府的樹木常年都是青翠怡人的,然而今年的寒潮似乎讓這些常青樹都有些提不起精神,看起來黃蔫蔫的。一場急風驟雨,院子裏鋪上了一層葉片,十分濕滑。
她已經接近臨盆,肚子大得嚇人,有時候她甚至有種錯覺——自己能感覺到腹部的肌肉被撕裂開來。
肯定會留下妊娠紋,在這個沒有修復油的年代。還好如今人們衣着都十分保守,也沒有機會讓她到外面秀一秀小蠻腰啥的,不然她可得難過好久。
方慧茹見她盯着院子裏常青樹落葉的樣子不錯眼,覺得這樣不甚吉利,便將手中的針線放下,走到宋三才身邊,“夫人,要不多起來走動走動吧?您如今臨盆在即,大夫也說了適當的活動有助於生產呢。”
宋三才見她已經將手伸到了自己面前,便順勢扶了上去,腿部稍微用力,直到站穩了才敢鬆手。
這些日子她的腿偶爾會莫名其妙的筋攣,然而大夫說這是正常的妊娠反應,只讓丫頭多多給她做做按摩便好。
十分忙碌的李昭有時得閑也會親自給她撫摸按摩,雖然得不到什麼太好的臉色,但好歹讓宋三才見着他的時候心裏沒那麼堵得慌了。
最近皇帝連着斬了好幾位從京中伴架而來的勛貴,說是這些人表面上對他忠心耿耿,實際上卻和那隴西王暗通曲款,打足了自己的小算盤。
這樣的舉動一時間弄得城內的勛貴們是人心惶惶,平日裏總喜歡到皇帝面前晃悠的勛貴們此刻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噤若寒蟬,龜縮在自己的小窩裏不出來了。而李昭此刻倒是也沒有刻意去討好皇帝,反而是正常的處理公務,既不過分諂媚,也沒有對行宮議事表現出避之不及的害怕,默默的將城打理得井井有條。
僅從表面上看,你完全看不出這座城池很可能面臨著戰爭的嚴峻。
進退有度,才能卓絕。這是皇帝近日裏給他的評價。
皇帝對李昭愈發的信任,許多核心的事情也都開始在這幾個月裏逐步讓李昭來處理了。
前不久李昭便被皇帝派去了北邊的洪州,同行的還有那位從京中而來報信的將軍。
李昭臨走前拍着宋三才的手,溫聲說道:“陛下讓夏將軍帶兵同行,如無意外此行倒沒有多大的危險,只不過若是不順利可能會在洪州那邊呆上一段時日,夫人一定要好好保重,為夫定將竭盡全力在夫人臨盆之前趕回。”
宋三才抿了半天嘴,最終還是叮囑他要萬事小心,這讓李昭的嘴角掛上了一絲笑意。
而如今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月,卻是半點消息也沒有。
宋三才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腰,沖方慧茹說道:“看看你的針線做得如何吧,這孩子也是命好,一出生就有如美眷替他親自裁衣,當真令人羨慕。”
方慧茹看她精神尚好,還有心思這般調侃於自己,便也笑着應道:“奴婢手藝粗淺,到時候可別硌着小主子了才好。”
“慧茹你真是過謙了,你這若是叫粗淺,那我的可就叫慘不忍睹了。”宋三才咯咯笑着同她打趣,手上拿起了方慧茹放在小几上的小衣服,覺得看着格外喜慶。
“瞧瞧這顏色,”她比劃了一下,“這穿上去可得變成一個喜慶得大紅包,我要是這孩子,肯定迫不及待的就想出來試試。”
話音剛落,方慧茹就見她臉色一變,手中的小衣服也被捏成了一團,原本光滑的緞面出現了層層疊疊的皺褶。
方慧茹連忙攙扶了上去,聲音有些焦急,“夫人怎麼了?”
宋三才強忍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從牙根里擠出了一句話,“我……我真是個烏鴉嘴……這怕是……要生了……”(83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