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吻
鍾幸告訴鄧廷歌,方仲意的作品被盜用了。
令他的經紀公司做出暫緩他一切音樂活動的原因是,他們花了一年時間籌備的專輯主打歌,在前幾天成了另一個音樂工作室新人的新ep。
換一首歌對方仲意來說不難,但經紀公司十分憤怒,立刻着手徹查;才查幾天就查到了方仲意身上:他在健身房裏認識的新男友將他的譜子和歌詞偷偷拍下,高價賣給了那個音樂工作室。方仲意甚至連demo都還沒錄,作品直接就被盜用了。
然而更諷刺的是,他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那首歌是他的作品。
男友昨日剛剛分手,手機關機,住處也退租了,連工作沒辭就跑路不見。方仲意的經紀公司找不到人,只能把氣撒在他這個不夠謹慎的當事人身上。方仲意在音樂創作上向來方式自由,靈感一來隨手拿着什麼都能寫:餐巾紙、打印紙的另一面、廣告單、病曆本……寫好的樂譜或歌詞就隨便往包里塞,回家之後再仔細謄寫出來。然而就算謄寫出來也只是直接放在抽屜中,並不着意保管。
這種種漏洞,最終讓有心人鑽了空子。
經紀公司折騰了許久最終卻出了這樣的紕漏,十分惱怒,立刻讓方仲意停止一切無謂的活動,全心全意地做專輯,否則無法趕上原定的發行日期。
鄧廷歌也不知道鍾幸為什麼要跟他說那麼多,但聽得津津有味,連連點頭。
“他這人性子直接又單純,當然很多人都認為他蠢。不通人情,不懂委婉,唯有做音樂這條路走得順遂。”鍾幸坐在沙發上,姿態很愜意,眼神卻帶着點憂慮,“他是怎麼都想不到自己的戀人會對他做這種事情的。”
鍾幸顯然在為方仲意辯解。
在製片廠里跟導演談主題曲創作談到一半,經紀人接了電話之後把他拉出去,將公司的調查結果告訴了他。經紀人見他神情恍惚,自己就先進去跟導演那邊說明情況,出來之後卻發現方仲意已經走了。
“謝謝你那把傘。”鍾幸突然十分認真地說,“若是沒有遇到你,他現在不知道會走到哪裏去,或者根本想不到要來找我。”
鄧廷歌看他一會兒,忍不住問:“鍾導,他都這樣對你了,你還……你還為他說那麼多?”
鍾幸想了想,說,不這麼說說什麼?說他自作自受,說他活該?
他坐直了身子:“你不懂。方仲意決心和人談戀愛的時候,他從來是全心全意撲進去的。他必定真的很喜歡那個人,所以打擊才會那麼大。”
頓了片刻,他自嘲地笑了:“是啊,我也明白,他每次和我在一起,從來沒說過我們是在談戀愛。他說鍾幸,我今天能來找你么。然後他就來了。”
鍾幸笑容漸漸消了,那種自我嘲諷的表情終於也不見了。
“我都明白。但如果不裝作不知道,他不會靠近我。”他說。
鄧廷歌不知說什麼才好,只能不吭聲。
好在鍾幸很快調整了自己的心情,聽他說了今天見陳一平的事情之後,告訴他一定要按照陳一平所說的去做功課。
“陳一平為人嚴謹認真。他應該是總導演,下面還有一個導演組的成員,這是他以往做事的常規方式。他給你的書單肯定都是他一個個去問了專業人士才列出來的。”鍾幸拍拍他肩膀,“雖然我個人認為你從電視劇領域開始會比較好,但現在有這麼一個好機會,可絕對不能放過。你的起點夠高,以後只要走得穩走得對,只會越來越高。”
鄧廷歌雖然一直對“越來越高”沒什麼希冀,但也被他的話鼓動了。
“小鄧,盡量做個自己也喜歡的好演員。”鍾幸摸摸他腦袋說。
鄧廷歌學校的圖書館裏並沒有那麼多相關的資料,他在知網和維普上下載文獻,又天天蹬着劉昊君那輛二手自行車到區圖書館裏翻書。
就連回家吃飯的時候他也抱着好幾本厚厚的資料,沒到飯點就窩在自己房間裏瘋狂地看。他記筆記的手速越來越快,看得也越來越深。
鄧嘯敲了他的門,但鄧廷歌沒聽到。鄧嘯悄悄走到他背後看他在研究什麼,看到一本時眉毛猛地一跳,往下又瞅到一本,心裏更是咚咚跳個不停。
他的父母親早年就離世了,兩個老人都是從60年代走過來的,對於當年發生的事情心有餘悸,常常將那些舊事當做故事講給他聽。鄧嘯不知道自己兒子研究的是什麼,只是隱隱覺得不安,於是直接問了鄧廷歌。
聽鄧廷歌說了自己現在在準備的那部電影之後,鄧嘯鬆了一口氣。
鄧廷歌主要說久遠和楊春霞的故事,朱白華對久遠的感情一點不敢提。鄧嘯看了看他桌上的書:“這些都是從圖書館借回來的?”
鄧廷歌:“對,我們學校的圖書館,還有區圖。”
鄧嘯隨手翻了翻。他文化程度不高,讀書的時候全在校外混,看也看不出什麼究竟,便又放了下來:“圖書館連這些書都有?”
“有的。”鄧廷歌說,“什麼書都有。爸,你想借什麼,我給你借。”
“有教人鬥地主時怎麼出千的書嗎?”鄧嘯問。
鄧廷歌:“……沒有。”
鄧廷歌偶爾會給羅恆秋髮發短訊,說些無聊的話。
羅恆秋十分無奈:【我秘書看到了你的信息,問我懂不懂如何設置黑名單】。
那時鄧廷歌看書看得熱血沸騰,一口氣給他發了六條短訊。收到羅恆秋回信之後鄧廷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起好幾天沒見過他了,心裏有些蠢蠢欲動的想念,乾脆約他到學校來吃飯。
然而他因為臨時被導師叫去訓導,誤了飯點,最後只能和羅恆秋買了盒飯,坐在禮堂後門的台階上吃。
“不好意思……我今晚必須要參加排練,時間來不及了。”鄧廷歌邊吃邊說。
羅恆秋比鄧廷歌的速度更快,沒一會兒就吃完了,順手把一次性飯盒放在台階上。
“我吃飯比較快。”羅恆秋解釋道,“一個人吃飯,事情也多,只能速戰速決,絕對不是飯菜不好吃的原因。”
鄧廷歌默默接受了他這個說法。
趁着禮堂里的排練還沒開始,兩人在暮色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鄧廷歌想提起那天車裏自己說的話,但又覺得氣氛太不適合。羅恆秋看上去心情很好,他不捨得打破這種寧靜愉快的氛圍。
“聽說你要看很多書,研究得怎麼樣了?”羅恆秋問他,“有問題的話我可以通過我朋友的關係,幫你找一些學者……”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鄧廷歌言罷突覺語氣太生硬,於是又平緩了一點,慢慢說,“看多了就看出意思來了,很多人說是時代的問題。”
羅恆秋此時轉頭看着他。
“與其說是時代的問題,不如說是人的問題吧。”羅恆秋說,“任何一個時代都是由人來組成的。把一切的問題歸於時代、制度、社會,不過是擴大了錯誤的承受範圍,好讓個人心安理得罷了。”
見鄧廷歌表情認真,他便繼續往下說。
“我父親年輕的時候,華天傳媒的規模還沒有現在那麼大。他是一步步打拚出來的。他常常告誡家裏的後輩要懂得借時勢,懂得借人力。”羅恆秋神色平靜,像是閑談一般自然,“人是很容易被鼓動的,只要被時勢影響,失去自己的判斷力不是什麼難事,所以這也是為什麼炒作這種方式被很多公司青睞的原因。這就是一種借時勢和人力的方式。人人都說不是我的錯,是時代的錯,然而時代卻是由無數個人組成的。他們也很懂得借時勢,借人力,然後去掩蓋自己的錯誤選擇。‘時代’真是無辜。”
“我對那個年代了解不深。”羅恆秋轉頭說,“但是真正去傷害別人的不就是藉著‘時代’這個時勢的人們么?時代不會拿刀,殺人的還是人自己。”
鄧廷歌從未聽過他說這麼多的話。在他的印象里,羅恆秋少言寡語,看到自己會露出個不太明顯的笑,兩人聊天往往也是自己說得多。然而這麼多的話他都聽進了心裏,知道羅恆秋是在指點自己。
心頭有很多複雜的情感都在涌動。鄧廷歌見羅恆秋的目光又被灌木叢中的一隻肥麻雀吸引,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拉回他的注意力。
“師兄。”他問,“這些是你自己想的,還是你幫我去問你的……你的那些學者朋友的?”
羅恆秋一開始對他的動作很抗拒,聽他這麼問,臉上頓時顯出一種難言的尷尬。
“不,沒有問過任何人。”他說著,抽走了自己的手,“這是我自己的想法,你聽聽就算。”
鄧廷歌卻又把他的手抓住了。兩人的手心裏都沁出薄汗,溫度略高,粘膩不適。
鄧廷歌想說許多話,想逗他,想講一兩句好聽的、讓羅恆秋不那麼緊張的句子。可他除了低啞地喊他一句“師兄”之外,腦子裏反而一片空白,彷彿沒有什麼話比這個稱呼更有力、更通透地表達出他的感情。
還未等他徹底理清這種感情是什麼,羅恆秋的另一隻手突然動了。它落在鄧廷歌的耳側。
羅恆秋眼裏映着路燈暗沉的光,呼吸急促。他似乎笑了笑,移動自己的手指,側頭飛快地吻了吻自己的指尖。親愛的空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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