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喜歡我,還算數么
對鄧廷歌來說,這是一場沒什麼難度的試鏡。試鏡的內容是女主角和男主角的靈魂對話。鄧廷歌一看到修改後的劇本就明白了:這考的不僅是對劇情、角色的把握,還有瞬時感情的爆發和記憶台詞的能力。男主角和女主角的台詞又多又激烈,其中反覆多次的打斷和被打斷,感情衝突強烈。然而又因為男主角以靈魂形態出現,兩人並沒有肢體接觸,全憑各自的肢體語言和台詞來表現。
這不是一個網劇的劇本,完完全全是話劇劇本。
鄧廷歌並沒有花時間去思考為什麼這樣修改,拿到劇本后他立刻開始記憶台詞。台詞量太大,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在十五分鐘內全部記憶下來,於是拿筆寫下每一段台詞之間的承接關係,以防在無法說出準確台詞的時候也能在理解情緒發展的基礎上繼續和對戲的演員對話。
像他這樣做的人很少。鄧廷歌幾下就理清了感情脈絡,偶然抬頭時看到魯知夏在笑眯眯地看自己。
鄧廷歌:“?”
他對這個姑娘毫無印象。
試鏡的地點在房間裏,魯知夏晃着兩條大長腿坐在窗台上看劇本,和幾個似乎是劇中演員的人討論事情。鄧廷歌沒有再看,低頭繼續揣摩角色。
這個所謂的“死去的男友”實際上是一個虛構角色。他是這段破裂的感情的象徵,像一具舊屍體似的橫陳在女孩的家中,角角落落都是他的痕迹:成對的牙刷、不符合自己口味的碟片、沒有用完的保險套、剩半瓶的辣椒醬……這個劇的象徵味道很濃,改成網劇的難度自然也會增大。鄧廷歌手裏這份事實上是改編過後的話劇劇本。他想像着男孩的心情,想了一會突然醒悟:這箇舊戀情的象徵是從女孩心裏孵化出來的。
他應該從女孩的角度出發去演繹,演繹一個因為失戀而幾乎崩潰的少女心中的前男友。
這一點頓時令他豁然開朗。
輪到他進入小房間的時候,魯知夏從窗台上跳下來,也跟着鑽進了房間。
一走進房間,鄧廷歌立刻看到了陳一平。架着眼鏡的陳一平坐在攝像機後面,似乎是一個普通的、記錄試鏡者表現的工作人員。但他的長發太過醒目,鄧廷歌一下就認了出來。房間一頭的長桌坐着幾個評委,簡單問了鄧廷歌的名字之後準備開始。
“我和他對戲吧。”溜進房間的魯知夏主動說,“行么,大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一平身上,他看看魯知夏,點點頭。
魯知夏轉頭對鄧廷歌笑道:“開始?”
鄧廷歌有些吃驚,但很快就調整了狀態。他拿到的劇本里第一句台詞是女主角說的,沒有動作。他於是站在原地,平靜地等待魯知夏開口。
“開始吧。”陳一平說。
魯知夏轉身,像是在尋找某物一般走來走去,垂着頭。鄧廷歌沒有移動,眼神隨着她的動作變化。魯知夏再次站立在鄧廷歌身前時猛地抬頭。她眼裏流下淚,張開手臂想要擁抱鄧廷歌。
鄧廷歌沒想到她這麼突然做出了肢體動作,隨即立刻想到自己是靈魂形態,便退了兩步。魯知夏抱了個空,抬頭淚水漣漣地說:“你還在我家裏做什麼?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她的台詞一出口,鄧廷歌立刻撿拾起自己已經料理清楚的感情線:他是存活在女孩精神世界裏的屍體,在少女的心裏,他冷酷、漠然,卻又依舊深愛自己,始終溫柔地對待自己。劇本里的男主角台詞和情緒都充滿矛盾,一時溫柔,一時又極其冷酷,話語殘忍。鄧廷歌知道,這是因為少女心裏本身就存在着許多矛盾:舊戀情如屍體,因為無法處理,還佔據着內心空間,而在心中某一處又愚蠢地存着那具屍體有朝一日能被心捂熱、能真的復活的願望。
鄧廷歌低頭注視着因為抱不到自己而更加悲傷的少女。
“小米,我走不了的。你還在這裏,我根本走不了。”他溫柔地說,“有很多事情我們都身不由己。但愛你這件事,我從來都是真的。”
“你騙我!”魯知夏突然止住了哭泣,抓住無形的某物渾身顫抖地大吼,“你騙我!你對我不是真的!你做的那些事情……你背叛了我們的感情!”
隨着少女的憤怒,前男友的語氣也立刻發生了變化。
“你不信我?”他冷笑道,“你跟蹤我,偷看我的手機,不就是因為你不信我?信任才是我和你之間的基礎,它是根!根都鬆動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鄧廷歌非常投入,他的肢體動作和語氣在溫和與冷漠之間轉換得十分自如;與此相對的,魯知夏和他的對戲也極為流暢,兩個人的記憶力都很好,台詞雖然無法完全記準確,但對話中毫無障礙,情感的衝突一步步推進。
房間中的其他人全都看得很認真。陳一平忍不住從攝像機後面站起來,看着房間中兩個年輕的演員。
鄧廷歌結束試鏡、返回鍾幸工作室的時候,鍾幸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接待了羅恆秋。
“小鄧跟你說什麼了。”鍾幸看上去不太愉快。
“他什麼都沒說,我是順便過來找你的。”羅恆秋說,“所以?他應該跟我說什麼?你和方仲意又分手了?”
鍾幸不出聲,坐在椅子裏一口口地喝茶,臉朝着窗子。窗外天光明媚,照得他眯起眼睛。
羅恆秋倚靠在窗邊看他:“你這副樣子……刮刮鬍子行嗎?你別那麼頹廢,過一段時間他就會回來了。”
“……我用他送我的那個生日禮物砸了他。”鍾幸說。
羅恆秋一驚:“沒出事吧?”
鍾幸:“沒有。沒有!他能有什麼事?有事的是我!”
羅恆秋靜了片刻:“反正你們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以前就跟你說過了,老方不是認真的人。他見一個喜歡一個,人不要他了或者他不要人了,就回來找你。”
鍾幸瞪着他。
“多少次了?從你們認識開始,從你跟他說你喜歡他開始,有多少次了?”羅恆秋說,“我已經不想再提了。你別忘了我以前提醒你的時候你還跟我發脾氣。他不行的,鍾幸。方仲意喜歡玩,喜歡自由自在的關係,和你要的東西根本不一樣。”
鍾幸依舊瞪着他。
“別糊塗下去了。你是在自己折騰自己,好玩嗎?”羅恆秋手裏的茶杯轉了兩圈,“你和他都鬧得那麼僵了,這次就斷乾淨吧。”
鍾幸皺眉閉上了眼睛,像是在思考,又像是直接拒絕了和羅恆秋的溝通。
羅恆秋只好不說話了。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鄧廷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鍾導,我回來了。”
他帶回來了鍾幸想要的好消息:試鏡結束之後,陳一平留下了鄧廷歌的聯繫方式。
“很好很好。”鬍子拉碴的鐘幸終於笑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這個網劇只是陳一平試水的作品,他不會把一個自己欣賞的演員放進去的。他肯定會招攬你進他現在秘密籌備的大劇里。”
羅恆秋聽兩人聊工作,初始還聽得津津有味,後來發現鄧廷歌坐得筆挺,顯然有些不自在。他想了想,心道可能是自己的存在令他緊張了。自嘲地笑了笑之後,羅恆秋沖鍾幸無聲地揚揚手,權當告別,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電梯正逐層上升。羅恆秋等了一會兒,乾脆從安全通道下去,也算是鍛煉身體。
安全通道這一側的窗玻璃被擦拭得通透無比,他走了一會,身上感覺有些熱,於是便脫了外套搭在手上。
又往下走了一層,耳邊聽到有人急匆匆下樓的聲音,抬頭時看到鄧廷歌在自己身後剎住了車。
羅恆秋:“……送你回學校?”
鄧廷歌點點頭。
兩人慢慢往下走,鄧廷歌見這種沉默太尷尬了,於是跟羅恆秋說起了今天試鏡的事情。羅恆秋十分感興趣,而在聽到他提起魯知夏的名字時,揚起了眉毛:“魯知夏?這麼巧?”
鄧廷歌:“……你認識她?”
羅恆秋詫異地看他一眼:“你不記得她?”
鄧廷歌:“不記得。”
羅恆秋哭笑不得:“她跟你演過小品的,是我們的師妹。就是那個校慶晚會上,你演父親還捐款的小品。你女兒就是魯知夏。”
鄧廷歌:Σ(°△°|||)︴
天地明鑒,他一點兒都沒想起來。鄧廷歌這才明白為什麼魯知夏一直看自己和主動提出和自己對戲,她已經認出了鄧廷歌,但看鄧廷歌一點反應都沒有,乾脆放棄了自報家門的想法。他立時大感尷尬:“天哪,怎麼辦,我完全沒認出來。”
“她這人性格還挺好的,不會怪你。”羅恆秋笑着說,“很大方,不小氣,是個好相處的人。孔郁和她關係不錯。”
鄧廷歌心道又是孔郁,說什麼都能提到孔郁,好煩,你們就那麼熟悉?
羅恆秋知道他和魯知夏之間的烏龍后心情變得很好,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也掛着笑。鄧廷歌走幾步台階又轉頭看他一眼,走幾步又看一眼。
完了……鄧廷歌心口咚咚地跳。他以前就覺得羅恆秋頗帥氣,是那種挺拔、英氣的帥,但現在更認為自己師兄帶着點微小笑意的表情有種可怕的吸引力,攥得他胸膛里那顆心都緊了。
好不容易走到一樓,鄧廷歌出了一身的汗。羅恆秋沒比他好多少,但儀態還是十分得體,只是襯衣背後顯了點汗痕,衣服貼在背上。
“直接回去,還是去別的地方?”羅恆秋回頭問他。
“師兄很喜歡孔郁嗎?”鄧廷歌沒頭沒腦地問。
羅恆秋:“……我說過了,我和他沒有關係。”
“那,師兄。”鄧廷歌看着他說,“你之前說喜歡我,還算數嗎?”
羅恆秋眉毛一跳,呆了片刻。
鄧廷歌右臂和背後被透窗的陽光烘得發熱。他也被自己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嚇壞了。
然而話都出口了,不由得又想知道羅恆秋會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撬開了他心裏密閉部分的一個口子,他僵立着站在羅恆秋的目光中,彷彿豁然開朗,又彷彿身臨萬丈深淵。
沉默的數秒鐘里,鄧廷歌的心怦怦亂跳,已經在“好後悔”和“後悔個鬼”的念頭間輾轉了幾百遍。
羅恆秋靜靜看他,似乎笑了笑,有點無奈。
“不。”他說,“不算數了。”親愛的空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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