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許郎,虛偽
塗菲媛醒來時,窗外已經亮了。
沒有鐘錶,塗菲媛摸不清什麼時候了,看着天色,估摸有六點了。坐起身,準備穿衣裳,誰知剛一抬胳膊,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痛得齜牙咧嘴。
昨天下午在田裏,使勁兒太過了,渾身肌肉都疼。塗菲媛咬牙撐着,穿好衣裳,打開門走出去,喚道:“爺爺,奶奶?”
沒人應聲,塗菲媛推開虛掩着的門,人都不在。退出來一看,靠在牆邊的鋤頭不見了,頓知塗老頭和李氏趁着清晨涼快,去田裏幹活了。
站在院子裏,一下一下活動起筋骨。疼也就是早晨這會兒最厲害,活動開了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身上不那麼疼了,塗菲媛抱了柴火在灶邊,開始做早飯。
塗老頭和李氏都是勤勞能幹的人,又剛收了麥子,家裏並不缺吃的。塗菲媛想了想,走進裏屋,從李氏收起來的寶貝簍子裏,拿出兩隻雞蛋。又撿了幾個窩窩頭,端着筐子,在灶邊坐下,燒火做起飯來。
塗老頭和李氏回來后,只見塗菲媛已經做好了早飯,直是又驚又喜:“媛媛怎麼起這麼早?身上還疼不疼?”
塗菲媛打了水給兩人洗手,又揭開鍋蓋,端出早飯跑進屋裏,聞言笑道:“不疼啦。”
“讓爺爺瞧瞧,媛媛做了什麼好吃的?”塗老頭對小孫女兒的變化,心裏高興得緊,洗完手便笑呵呵地走進屋。只見桌上,筐子裏是幾隻窩窩頭,塗老頭微微點頭。視線一轉,落在盛着蛋花湯的碗裏,不禁凝住了。
李氏隨後走進來,看見了蛋花湯,不禁急了:“媛媛,你怎麼把蛋花打得這麼碎?”
兩位老人僅有種田這麼點本事,一年辛苦到頭也就能填飽一家三口的肚子,想吃好的卻是艱難。這幾隻雞蛋,還是昨晚李氏去三兒子家,恰逢大孫女兒塗玉兒回娘家,才給她裝了幾隻,否則也是沒有的。
李氏本來打算都留給塗菲媛,此時只見塗菲媛全都打成了蛋花,不禁急了,出去拿了勺子,使勁在碗裏撈,想把蛋花都撈給塗菲媛。
“奶奶別忙了,撈不出來啦。”塗菲媛坐下來,捧起碗,掩住唇邊的笑意。
可不是嗎?一片片蛋花打得細碎,就像雪花一樣,全然融進了麵湯里,一片也撈不出來。李氏擰起眉頭,張口要訓塗菲媛。還沒開口,便被塗老頭打斷了。
“媛媛打蛋花的手藝,十分高明啊!”塗老頭坐下來,捧起碗端詳了兩眼,笑着贊道。
塗菲媛從碗裏抬起頭,沖李氏說道:“奶奶,快坐下吃吧。”
李氏到底不高興,吃飯的時候板著臉,一句話也不跟塗菲媛說。
吃到一半的時候,有客人來了。
“塗家爺爺、奶奶,塗姑娘,打擾你們吃飯了。”一個溫和有禮的聲音響起。
塗菲媛抬起眼睛,只見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身如修竹,挺拔地站在門口。手裏抱着兩本書,眉目修謹而敬重,正是許凌云:“我來還書。”
“喲,是許家小子啊?”李氏連忙放下碗筷,站起身,接過許凌雲遞過來的兩本書,“好孩子,還想看什麼書?走,跟奶奶去挑。”
“奶奶!”塗菲媛站起來,阻止李氏,“奶奶,咱家還亂着呢,書都沒來得及收拾。等我一會兒收拾下,再借給許公子。”說罷,偏頭看向許凌雲,“許公子下午再來吧。如果着急,一會兒過來也行。”
許凌雲怔了一下,點了點頭:“麻煩塗姑娘了,那我一會兒再來。”
“不送。”塗菲媛拉着李氏坐下。
許凌雲不由得有些驚訝。往常來借書的時候,塗菲媛總是送他到門口,今日為何……腦中不禁浮現出昨天李瓊兒說的話,身形一頓,抬腳離開了。
“媛媛,今日這是怎麼了?”李氏詫異地道。往常的時候,小孫女兒可是最高興許凌雲來家裏的。每次他來的時候,眼睛裏都閃着光。怎麼今日,如此冷淡?
塗菲媛埋頭喝着蛋花湯,只道:“沒事,奶奶。”
塗老頭從碗裏抬起頭,看了塗菲媛一眼,又埋下頭繼續吃起來。
吃過飯後,李氏與塗老頭去田裏幹活。還有四五畝地的種子沒有點下去,得抓緊時間。
“媛媛在家休息,就不要跟去了。”塗老頭說道。
“就是,把家裏收拾一下,別耽誤了許公子借書。”李氏吩咐道。
塗菲媛點頭:“我知道了,爺爺奶奶。”
塗老頭和李氏便提着鋤頭與種子,一前一後走了。
塗菲媛目送兩人走遠,乖巧的神情瞬間斂去。想起許凌雲借書時,面上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溢出一聲冷笑。轉身回了院子,卻不收拾書籍,而是抱了柴火,坐到灶邊燒起水來。
一個時辰后,許凌雲來了。
走進院子時,就見塗菲媛搬了凳子坐在當門,腳下放着一隻水盆,以水面做鏡,一下一下梳着烏鴉鴉的長發。
“塗姑娘。”許凌雲頷首一禮,提着一隻蘆葦葉子編成的小籃子走進來,“塗家爺爺奶奶都下田了嗎?”
塗菲媛頭也不抬,不緊不慢地梳着頭髮,淡淡地道:“嗯。”
許凌雲有些詫異。從前他每次來,她都會立刻站起來,恭敬又仰慕地叫一聲“許公子”。佝僂着肩膀,拘謹地站在一邊,或者回答他的問題,或者一聲不敢吭。
“塗姑娘,書都收拾好了嗎?”頓了頓,許凌雲客氣地問道。
塗菲媛抬起眼睛,打量他一番,最終視線落在他手裏提着的籃子上。
“一些糕點,給爺爺奶奶嘗嘗。”許凌雲將手裏的小籃子向前送了送。
塗菲媛挑了挑眉。許凌雲借了三年的書,除了逢年過節,可從沒有過這種表示。
如果東西是送塗菲媛的,塗菲媛定叫他怎麼拿過來的就怎麼拿回去。可是,既然是送給爺爺奶奶的,不妨收下。
“東西放下,你走吧。”塗菲媛說完,又低下頭去。
前世,作為酒庄老闆,穿梭在各種場合,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裙下之臣更是涵蓋各個年齡層的帥哥。眼前的少年固然有些姿色,卻如清粥小菜一般,實在不是她的菜。對着水面梳起頭髮,一點兒也不覺着尷尬或不妥。
許凌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塗姑娘?”他喊了一聲,見塗菲媛不搭理他,心中有些尷尬。抿了抿唇,將手中的小籃子朝前頭送了送。
誰知,塗菲媛還不接,許凌雲不由有些惱了:“塗姑娘,在下想借兩本書回去!”
“不借。”塗菲媛乾脆地拒絕。
許凌雲不由怔住,隨即,一抹笑容漸漸浮現。是輕蔑的笑。塗先生是那樣才華橫溢之人,為何女兒如此不堪?
然而,想着來意,許凌雲整了整神情,把籃子放在一旁的水缸上:“可是在下的未婚妻,給塗姑娘帶來的不便,令塗姑娘惱了?若是如此,在下替她給塗姑娘賠罪了。”
說著,退後一步,彎腰對塗菲媛拱手一禮。
他都如此給她面子了,她縱有天大的氣,也該消了吧?許凌雲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塗菲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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